主题：【读后感】《艰难的制造》与《大江东去》 -- 所以我才飞好远

我先读了《艰难的制造》后读的《大江东去》。

《艰难的制造》是讲1998年到2008年之间中国的故事。柳钧是个留学德国的海龟，书中的主角。根据书中的描写，我推测其所从事的行业为金切机床行业中的线切割、电火花机床这一细分行业。这一行业本身就是制造业中竞争环境非常残酷的一个小行业。这个领域在2000年左右时还是有一定的毛利润可以赚，但进入门槛太低，从工厂里跑出来的聪明一点的技术工人拉几个人手就可以干、全凭自己脑中的记忆、靠仿制和测绘，导致了越到后来市场越处于无序竞争的情况，单台产品的销售额也不高，而且最近几年毛利润走势一直呈现下降趋势，到2010年好的企业可能单台产品只有8-5%的毛利存在了。所以柳钧的起点，怕是金切机床中、细分行业里竞争环境最差、门槛最低的行业。这里必然是他的艰难。在这里我并不是说柳钧、柳父的事业有问题，子承父业没啥问题，也不存在选择。

可我想多添一句的说装备制造业里还是有不同于此的环境存在的。并非所有局面都是（如此）混乱的。要是柳钧做卧镗、卧加甚至龙门，那些市场次序一定会比线切割好，也许会轻松一些，产品的被测绘难度也大些。虽然对主角没啥大的影响，因为是柳钧，在哪里都一样脱颖而出。当然，一些规模效应明显的高端装备制造业也不是随便一个个体户就能够进入的。

可以看到，柳钧所处的这个细分行业的艰难实质是因为没有大的金融机构愿意投资，狭小的利润空间导致同业没有底线的竞争方式，为了保证这个最能解决就业的行业维持下去国家默许这种低级别竞争的现状，而这个行业提升利润需要技术研发，技术研发需要投钱，企业的艰难困境导致多数企业都没有能力投钱，没有能力投钱就只好无序仿制，这又造成同行业没有底线的竞争方式，而金融资本为了追求那些动不动就是40%---80%利润率的房地产或是期货、证券等投资行业，几乎所有的钱都纷纷涌入其中，不仅推高了居民、企业的生活、生产成本价格，还迫使政府在这些机构退出变现时发行更多的对应资产的货币，进一步造成了货币流通领域的货币供应量过剩。周而复始，实体经济的处境就会越来越艰难，最后连柳钧都不得不去做房地产了。

而对于山寨策略，跑偏的想，国家以模仿赶超式发展的战略方向是对的，但操作起来实在太过粗放，但也许，也不得不粗放（大家都能为此找出1000条理由）。

文中提到，国家刻意不保护知识产权的做法就是鼓励各制造业单位去仿制国外的先进技术，去抄，这样做对国内行业整体的技术进步有好处（说白了就是对大型的国企或者有国企背景有规模化效应的企业有好处），但对柳钧这样的研发型单位，其实是牺牲掉了。目前的制造业现状，也确实是这样，日本的企业已经不向中国进口高技术机床了。日本明确将五轴联动机床以及以上级别的机床禁止向中国出口，而国内各主要厂商的相关对应类型的产品在多年的山寨之后，也已经可以做出粗仿的、甚至精仿的东西，如果国家履行保护知识产权的义务，那么中国的整体国产制造业水平将更加无从发展，毕竟柳钧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大环境也产生不了这种人。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就业，柳钧这样的只养活小100人的、能够自己研发新产品的企业也只好在夹缝中自生自灭。

我们国家的各个行业从细节上着眼去看，都有各种各样的无数困难和困境，但宏观上看却又在不断的向前发展和进步，虽然很多事情的过程是肮脏的，但结果却可以使大部分人都受益，比如说这种不顾他人知识产权的仿制，可以保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和盈利，就可以保持更多的人就业，这种恶行，只好“必须”存在。

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只要得到高级的母机，就可以了利用它的加工能力批量生产出同级别精度的零件，从而才有提升自身产品的空间，柳钧的机床厂的生产加工能力和研发能力的基础主要就是买的起、或者说愿意买昂贵的国外先进设备为前提的。

话说至此。《艰难的制造》的另一个主角是钱宏明，对他的关注甚至在剧情最后超过了我对柳钧的重视。柳钧的事业与所在行业再如何艰苦，只要走上正轨，剩下的任务就是按部就班、孜孜不倦；即便由于行业差异性而没有钱宏明那样的丰厚利润，但也因此无须担心潜在的巨大风险承受高压心理负担，苦的踏实。而钱宏明不一样，其所在行业的不同促成了钱、柳两人性格、命运走向的不同。

钱宏明的各种借贷太多了，各种还贷要求和期限也太多，在金融投资火热的时候，可以借新债还旧债，但在金融危机的时候，就完蛋了，我最大的怀疑就是，某国企高官挪用公款给钱宏明，让他倒腾一笔受益出来，结果资金链断掉了，有别的借钱给钱宏明炒作的人跳楼，引来了警方，警察介入后，钱宏明的财务信息就会被查，一些来源不明的资金很容易对应银行的流动清单查出源头，这样的话那官员就会完蛋，所以既然警察来了，钱宏明就必须死，这样高官可以叫政府财务把巨款损失的帐分摊到其他投资项目中去，高官就不会暴露，警察也无从查起，钱宏明躲起来有个好处，就是一旦银行放贷政策重新放宽，他如果有办法重新借到钱的话，可以弥补一些损失，有个钱，一些账目也有空间做的好看一些，这样不至于身败名裂，大家都有收场的机会。

唉，所以我推测他是“借”了宁波市（个人推测故事发生地为宁波市）某国企的钱（一定是一些里应外合的办法），然后导致的悲剧（连黑社会都不敢过问的，一定是大有来头的吧）。如果钱宏明的老婆是崔冰冰，也许真的能挺过这个灾。但钱宏明内心是不会需要崔冰冰这种女人的，钱宏明是一个在野的操盘手，所做的事情不能明白的告人，最好全部由他一人操作，所形成的是心理是宁可把一切烂在肚子里的冒险、警惕、紧张、孤独心理，一段时间后身心会特别疲惫，特别需求“港湾”的甜蜜。他是这个命。虽然嘉丽有她可恨的地方，但我觉得最后怪也怪不到嘉丽身上，因为是钱宏明把嘉丽培养成了“港湾”。

说到对待女人，我觉得柳钧做的最差的一件事就是对余姗姗的处理，很不好。余姗姗这个女人肚子里没有坏水，心眼实，也讲情义，对柳钧的所要所求都没有过分过界，就是因为柳钧自己的问题才导致恋爱未果。

柳钧的问题是早熟。柳钧以事业第一。一旦一个男人以事业为先之时，他需要的伴侣就必须是成型的、成熟的、不需要培养训练就可以稳健辅佐男人的那种，也就是崔冰冰这个模子。于是柳钧没有时间、精力和耐心去辅导余姗姗达到一个他满意的伴侣程度，毕竟柳钧不是初恋。当然了话说回来，柳钧也更不是那种有时间大把大把的谈恋爱的平凡男人所能够比较的。

其实对于柳钧来说，我觉得杨俪和余姗姗都挺好，相比而言，杨俪更成熟，也能在事业、至少是世故上帮助男人，开导男人，而余姗姗确实有点不懂，她大大咧咧的告诉柳钧杨巡当时的仿制抄袭图谋就直接造成了柳钧的报复和间接造成了柳钧的手指残疾，也确实有点单纯和傻。

《艰难的制造》中的配角是《大江东去》中的主角。《大江东去》是讲1978年到1998年之间的中国的故事。主线是三个不同家庭、社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在三个不同的行业、经济环境里随着中国的变革而行进、发展的故事。

文中我一直喜欢雷东宝。人高马大的农村壮汉，是个担当身前事不计身后评的家伙（是个大混球）。我个人觉得雷东宝真心疼宋运萍，每次一看到雷东宝和宋运萍的情节就笑，我真心喜欢这样的人，很幸福，于是对雷东宝在医务室里的嘶喊特别痛惜。鉴于本书的切实风格，我直觉的认为雷东宝日后必然另娶，也希望他有个伴侣。所以韦春红的出现我并不意外，她神经的粗壮程度也更合适雷东宝的生活和风格，可她因身体和年龄状况而不能生育，那时雷东宝站在宋运萍的坟头祈求保佑，让人读起来顿生萧瑟。

人生到了一定阶段，完成某些需求和愿望的想法会越发强烈。但雷东宝的外遇却依然令人震惊，特别不愿意看到。雷东宝早晚会做这件事。他不能没有孩子，这是人类的本能（我觉得只有不通人事和受所谓西方“先进”观念影响而强词夺理+理直气壮的人才以观念和价值观等等概念着手解释）。只有对伴侣至深的爱才能阻止这样的本能冲动，但又有多少伴侣互相具有这样的爱情基础，而又有多少像雷东宝这样条件富余的人有精力、时间与动机来建立、维护这样的爱情基础。须知一个人的条件越好，所面对的心中内部本能的冲动与各种外界的诱惑的力量则越强大，而各种名目的、内力外力的道德约束力量越加难以控制。身处体制内、精神世界高如宋运辉之流也未能看破与压制自己对新生生命的期待与需要 --- 即便他已有了一个孩子（宋运辉的愿望名正言顺，真拿来与雷东宝比较对宋并不公平）。

这是我对雷东宝第三次婚姻所表示的理解。

但事至发生，真的非常意外（失望）。雷东宝是个敢担当的混账，做坏事不立牌坊、不粉饰，但却是更可怕的公开无耻。韦春红在雷东宝心中未积累起多少分量，但不能没有一点感情。倘若宋运辉可以指责程开颜对待家庭愚蠢自私、不尽责任的话，那么对于雷东宝来说韦春红则真正在一个妻子的角色上做到了无可挑剔。雷东宝因为子嗣的原由而休妻，让欣赏他的人有点找不到方向。

宋运辉说雷东宝与宋运萍之间没有真正的精神交流。也许。如是感情上的怀念，见到似曾相识者确是会激发兴致，带着感情在接触中对比曾经的爱人。可雷东宝没有任何精神接触、交流的需要，却见雷东宝对该女硬上弓。宋运辉的气愤和梁思申的蔑视便在于此，确实是对宋家姐姐的一种亵渎。

韦春红不是不愿意生孩子，她也有女人的本能渴望，但她年龄和身体难以达愿，雷东宝当初何不考虑清楚。对于韦春红来说，旁人看已没有必要留恋这段经历，最好分开。可韦春红的态度却是宁肯委曲求全也不结束关系，可叹是韦春红果真是对雷东宝投入了深刻的感情。也许可以在现代社会的观念里为韦春红找出斗争到底的理由，但终须面对现实，即便是在被传统禁锢的旧社会里女人生不出孩子男人另娶都会得到社会的宽容和沉默，何况已是在无有德行底线可守的当下。她获得不到什么支持。唯有争取多的补偿。

见到当初雷东宝对宋运萍的悲，此时雷东宝对韦春红的绝，可能雷东宝没有变，只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环境下，在内心各种需要的排序上，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悄然转化了。然而峰回路转，面对韦春红的泼，雷东宝竟没做什么反抗，将新生儿子、房产、现金和自己又通通交回给韦春红，这行为是对传统伦理的践踏，又却符合某种义气规律，是对第三次婚姻契约的漠然，又是对韦春红感情的回应。如何评说呢，似乎已经是一笔糊涂账。

宋运辉的东海厂我看是在宁波建设的，是一个国企背景的化工行业单位。关于宋运辉的第一次婚姻，我怪可怜程开颜，但也理解宋运辉。从一个厂长家到另一个厂长家的程开颜，对妻子、妈妈与儿媳三个自身角色的责任和义务完全没有认识。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换个视角看，宋这样的男人的有钱是在自己的努力中获得的，在发展中进步，眼界与知识都会提高，对家庭的要求和情感需要也会跟着变化。如果女方一直像程开颜这样不进步不尽家庭义务，宋运辉当金州厂小技术部主任还好，当金州厂技改项目总工程师还好，可当了东海厂厂长时，可就真难以为续了。

宋运辉对技术的追求和在工作中的努力让人敬佩，而宋运辉的城府却令人心寒发冷。可仔细看来，其在关键问题上的行事和为人是讲义气的，在原则和义气之中的选项里始终力所能及的选择义气。这个行事规律使得他成为了别人眼里最可信赖的人，无论是对寻建祥的无私给予，还是对雷东宝、杨巡的次次帮助。这个行事规律也被杨巡一眼看中。也是宋运辉的为人师其与杨巡的交情至终保持热度的关键。杨巡离开东北后的次次落难，若不是背后宋运辉的身影，也许某次就再难爬起来了。

杨巡最终立足的行业为商业不动产，经营模式很像万达和正大。杨巡与宋运辉不同，他行事上似乎讲义气，但本质上还是利益优先，对任何人都留了一手，甚至于自己心慕的梁思申。虽然我十分欣赏杨巡，对他多年的努力和精明深深赞服。但无法全面肯定他。一面是对他除了杀人放火外其他啥都敢干的反感和警惕，一面是对他的家庭苦难和以往不公遭遇的同情与理解。那次杨巡在梁思申家外一夜跪宿，让人感叹杨巡为生存而经受的磨砺时也惊惧其行为竟无底线。

多说一句，杨巡妹妹杨俪早时对自己哥哥的暴发户评论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的心态中是多么熟悉与普遍。

杨巡自身必然成功，虽然过程中有宋运辉这座靠山影响的成分。杨巡多次落难，次次也都有宋运辉相助脱险的环节。杨巡被打倒了至少三次，还糊里糊涂的蹲了半月牢房，但他有能力爬起来，包括雷东宝坐了一年多监狱，依然保持着小雷村的领袖气势。摔倒了爬的起来，这是杨巡和雷东宝最宝贵的品质。在这种品质中，杨巡堪称第一。

钱宏明和杨巡本质上都是一种人。他最终的悲剧也许是因他致死都未有获得一个在落难时可以给予有效帮助的“靠山”（再说起来，柳钧可以自然而然的与宋运辉、梁思申结缘，而钱宏明这样的人是如何也无法与这二位结交的吧），但更大的因素却是摔倒后没有再爬起来的勇气。杨巡历难无数，次次站起后都比前次成长的更加强大，而钱宏明却在唯一一次失败后，一蹶不振，跳楼而亡。算起来有柳钧在，就是坐上几年牢房，总是有保外就医的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的从商外贸经验就是翻身的本钱。杨巡不也经历过几近倾家荡产的时候？杨巡也许是《艰难的制造》与《大江东去》中唯一不需要“港湾”的男人吧。

到这时，杨巡与柳钧在《艰难的制造》中的碰撞交锋，则更令人回味无穷。

在波音飞机的座舱里，伴随着中国变革的浪潮，在利益、金钱、斗争、拼搏、纠纷的蓬勃征途上，尽去铅华的老杨巡对后生柳钧（已然成长为新时代的2.0版宋运辉）意味深长：

“我们中国一定也能造出大飞机，我们有人”。就用全书结尾时杨巡的话完结此篇吧。

后感：我看《艰难的制造》与《大江东去》中的人物，好像都是真实存在的，很多角色身上对应着一些我特别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