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侠影琴心》第一章（六） -- 魂与梦

过了数日，俞、凌二人闭关坐修内功，将山上事全托与东方雄。东方雄尽心竭力料理，可说是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倒也处理得井井有条。龙力子等人不禁佩服，龙力子道：“东方师叔武功如此了得，人又直爽，正对我脾气，今后只要东方师叔发话，我龙力子万死不辞。”

此话传到东方雄耳中，东方雄只是笑笑。他见杨成志沉默寡言，瞅个机会，找了杨成志谈心。

杨成志自上山后，一直落落寡合，总觉得众人对自己有种岐视，除司徒兰外，可说是无人知心。见东方雄来找，对这位代掌门也怀着些戒心，尽管东方雄和言悦色，杨成志仍是问一句答一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东方雄无奈，将戴衡岳、龙力子找来，问二人杨成志为何总不合群？

龙力子一提杨成志，就有一肚怒气，接口道：“这小子性情甚为古怪，对谁都是付爱理不理的样子，倒似乎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园觉、园净两位说过，他是个不祥之物。在家妨死了父母，一出门又妨死了司徒大侠。东方师叔不必为他费神，依我说，以后不如找个借口，将他逐下山去，也省得给我们带来灾祸。”

戴衡岳道：“二弟也不能如此说。杨成志这孩子是不招人喜爱，说话也得罪了不少人。他还有个毛病，不听人言，总是自以为是，把别人都看成是故意挑他短处。不过不管如何，他总是司徒大侠托养之人，目前也还不大，只要没有太大错处，怎么能把他逐走？”

东方雄听了，又和杨成志谈了一次。告诉杨成志自己也是从小就失了父母喜爱，父母嫌他命硬，把他送到离家千里的少林出家。东方雄在少林一住二十年，除少林掌门外，也无人对他亲近。他在逆境中发愤习武，终于有了目前的成就。要杨成志好好学武，学出些成绩，再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

这次杨成志倒是听得入耳，自此对东方雄也亲近了不少。

一天司徒兰到杨成志房中玩，看见杨成志拿了个穿了红线的小玉环在看，见司徒兰来了，来不及放好。

司徒兰问道：“成志哥，你这玉环是哪儿来的？”

杨成志道：“这是个叔叔送我的。”

司徒兰奇道：“这不是男人带的东西啊。”

杨成志道：“谁说的？我爹爹还给过我一个玉镯呢！”

司徒兰道：“我怎么从未见你带过？拿出来让我看看可好？”

杨成志道：“我不愿戴这些东西。你要看，我去给你拿。”

回身从床头取出一个玉环，交与司徒兰。

司徒兰见这玉环和自己的那个一样大小，只是上面雕了一条龙，明明和自己那个是一对，心不觉砰砰直跳，暗道：“真的是他！”

杨成志见司徒兰对着玉环发怔，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潮。奇道：“兰妹怎么了？你要喜欢，我把它送给你吧。”

司徒兰满面红晕，忽然说了一句：“这东西不能送别人的！”说完回身就走，把杨成志扔在五里雾中。

过了几天，杨成志只觉得司徒兰对自己有些不自然。不见面似乎有些思念，见了面又无话可说，司徒兰还常常脸红。觉得应该找司徒兰问问，是不是哪儿得罪了她？那天瞅个空儿，去找司徒兰。到司徒兰房门口时，却似见有个人影一闪，好象是三师兄苏宪祥的身形。杨成志并未在意，进到司徒兰房内。问道：“兰妹这几天老不和我说话，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司徒兰一听，脸不由又红了。说道：“我没有不理你啊。”

杨成志道：“不是不理我，是说你和我说话少了。”

司徒兰道：“我也不能只和你一个人说话，大师兄还跟我说，要我少和别人单独在一起呢。”

杨成志警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兰脸更红了，道：“他也是好意。我们都大了，是该避些嫌疑。”

杨成志第一次听司徒兰说这样的话，听在耳中，觉得好不是滋味。负气道：“那看来你是只能和他说话了。在他面前，总不用避什么嫌疑。”

司徒兰生气道：“你怎么老是这么说话？总把别人的好话往坏处想！”

杨成志冷笑道：“这些都是好话，他们也都是好人，只有我是讨个人嫌的没福之人！我就不相信就我一个人讨人嫌。你不看看，其实二师兄比我讨人嫌得多呢。”

话刚出口，门突然一开，闯进两个人来，正是龙力子和苏宪祥。

龙力子已气得浑身发抖。恨道：“杨成志你说说清楚，我怎么惹你讨厌了？”

杨成志眼望别处，一声不吭。

司徒兰见闯了祸，赶紧园场道：“二师兄别生气，这话是成志说错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们好。”

旁边苏宪祥却讥笑道：“兰妹这话却又说错了，那来的我们、你们啊？”

司徒兰羞得面红过耳。龙力子叹道：“我和大师兄，对你二人真是苦口婆心。我们现在都要以学艺为重，岂可分心？更不该行为不检，如真出了什么丑闻，如何向师父交待？这些好话，你们怎么总往坏处想？”

司徒兰羞得几乎坐不住身，脸红得成了紫色，眼中已快掉出泪来。

杨成志忽然道：“我问二师兄两句话。二位师兄的行为是极好的，今天却如何在门外偷听别人说话？二师兄既如此注重行为检点，却又如何和赵师姐成了一对？”

原来峨嵋七个大徒弟中，龙力子和赵京娘、沈腾和绛雪，是公开的两对，龙力子生得其貌不扬，好容易有位佳丽肯嫁他，自然喜出望外，虽未成亲，平时对赵京娘已是特殊相待。此事峨嵋诸人已习以为常，不想今天给杨成志翻了出来。

龙力子脸涨成猪肝色，这位二师兄原是驼子，长得和龙虾相似，这一红脸，却成了熟虾，模样实在不敢恭维。

当下跺着脚道：“好！好！杨成志，你好！我管不了你，自有东方师叔和大师兄管你。你就等着吧！”说罢气咻咻地回身出去。

司徒兰连叫两声“二师兄”没拦住，旁边苏宪祥道：“兰妹不须着急，此事与你无关。”倒说得司徒兰不好再作声。

苏宪祥对杨成志道：“成志弟，你这毛病也得改改，三天两头得罪人，什么意思！”说完也离屋走了。

司徒兰埋怨道：“你怎么搞的？闯这么大的祸，怎么收拾啊！”一边说，一边不由得掉下泪来。

杨成志原还想犟几句，见司徒兰掉泪，心中一阵感动，不敢再说什么。想了想说：“今天这事，可能都是三哥挑起来的。”

司徒兰道：“你怎么又恨上他了？”

杨成志道：“我到你房里来时，就看见他在旁边。要不是他去把二师兄勾来，那有来得这么巧的？”

司徒兰摇头道：“你先把自己的嘴管管好吧，别只是怨这怨那了。还有，我这儿你这几天也还是少来，免得又添麻烦。”

杨成志听了这话，本来又要发气，却见司徒兰泪痕点点，说不出口。叹口气道：“我走了。兰妹你也不用太伤心，反正今后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过了一会，东方雄把杨成志找去，戴衡岳也在旁陪坐。东方雄道：“成志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管起二师兄和赵师姐的事来？”

杨成志抬头道：“我也不要他们管我的事。”

戴衡岳在旁道：“我们不是要管你，只是你还年幼，我等总还得尽当师兄的责任，你不能把好心都当成恶意。”

杨成志看了看戴衡岳，不说话。

东方雄道：“这样吧，一会我领成志到龙力子那儿去陪罪，今后成志要对师兄师姐们有礼貌些，不能再信口开河了。”

杨成志还想拒绝，想起司徒兰的泪容，低了头，跟东方雄到龙力子屋来。

杨成志勉勉强强认了个错，龙力子正要发火，东方雄道：“算了。今天看我的薄面，力子你就宽恕他一次。”

龙力子满肚子不愿意，却因东方雄亲自讨情，自己又说过凡是东方雄的话都听，只好委委屈屈，叹口气答应下来。只是加了一句道：“杨成志你不要再犯什么错，不然我绝不与你干休。”

这事过后，一天东方雄无意中走到后山悬崖边，听见山石后两个人在说话。一个道：“大哥亏你好脾气，忍耐得住。你不想想，如此下去，兰妹必定不能自拔，给杨成志骗了心去，却不是耽误了她的一生？”却是苏宪祥的声音。

东方雄不由得停住脚步，闪过一旁倾听。

只听戴衡岳叹口气道：“凡事皆有天命，我也不能干预太多，倒显得自己有私心了。”

苏宪祥道：“兰妹也真是，这几个师兄，那个人品不比杨成志强？她偏偏只想着一个杨成志，真叫人寒心。这事大哥总还要跟兰妹说说，她也只有你的话还听些。”

戴衡岳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东方雄抽身走开。一边寻思道：“原来戴衡岳、苏宪祥对司徒兰都有些意思，此事倒有些复杂。今后恐怕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又过了几个月，俞、凌二人闭关之期将满。东方雄想抓紧时间，让七个大弟子将七星剑法演习纯熟。日夜安排弟子们操练。那天晚上，七个弟子正练得专心，苏宪祥忽然走到龙力子身边，悄悄和他说了几句。

龙力子脸上变色，突然离阵走到场边一棵大树下，全身往树上一蹦，叱道：“与我下来！”随手摔下来一人，众人围过来看时，却是杨成志。

龙力子骂道：“你这小子在上面偷看什么？难道你不知偷学武功违反教规？”

杨成志被龙力子抓得左肩生疼，落地时脚又扭了一下，好容易在地上站稳，狠狠盯了苏宪祥一眼，一言不发。

龙力子一见杨成志这付犟劲，火不由得上蹿天灵。骂道：“我看你还犟到哪里去！这回非得按教规从严处置不可。”

沈腾劝道：“二哥先别生气，凡事从长计议为是。”

苏宪祥在旁也劝道：“四弟说的是，都是自己弟兄，有事总好商量。”

杨成志冷笑道：“三哥不必装好人了，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树上耽着呢。”

龙力子大怒道：“三弟有什么错？难道看见你这小子在偷看，还说不得不成？”

戴衡岳道：“都别吵了，我把东方师叔请出来再说。”

东方雄正要来练武场，一听杨成志又闯了祸，不由得双眉紧锁。问清了事情根由，问杨成志道：“你为何要用此种方法偷学七星剑法？”

杨成志道：“我天资愚鲁，怕今后师父教我时学不会，想先看个大概。”

东方雄道：“为什么不先与我说？”

杨成志道：“此事众位师兄必然反对，我不想要东方师叔为难。”

东方雄将戴衡岳叫到一旁，问道：“偷学武功，峨嵋教规如何处置？”

戴衡岳道：“峨嵋素重师训，未得师父同意私学武功，重者废去武功，逐出教门；最轻也要责打三十，面壁三月。象成志这次，至少需面壁半年思过，才能服众。”

东方雄沉思半晌，对众人说道：“成志偷学武功，本无坏心。我看不如从轻处置，免了责打，面壁三月。另罚他在一年之内，将山上的杂活全都包了，大家看可好？”

龙力子道：“东方师叔之议不妥。杨成志屡犯教规，目无尊长。如这次再不从严惩处，峨嵋教规今后都无用了。”

东方雄问大家道：“你们各人都是如何看法？”

戴湘英道：“二师兄之言甚为有理，峨嵋历来以严治教，不可因一人一事而变了法度。”

苏宪祥道：“湘英妹所说果是正理，但凡事需前后兼顾，也须顾及东方师叔的难处。”

这话明着是揭东方雄的短，众弟子都不禁失色。东方心中一怒，却又耐下。笑道：“我并无意包庇哪个，也决不因自己之过损害峨嵋。只是凡事需从根上出发，如今天这件事，要先看立规的目的，我以为峨嵋立此规是防备歹人练成绝顶武功，似不是对着成志这种情况，所以才想从宽处理。”

龙力子大声道：“请问师叔，你如何知道这小子不是坏人？”

东方雄皱眉道：“力子不要如此武断。我虽阅人不多，却还有些见识。成志生性倔强，还有些狂妄自大，瞧不起人，但并非是奸恶之徒，你师父也是这样看法。你岂能以偏概全？”

龙力子受了这几句，满心是火，却不敢顶撞东方雄。急红了脸，说不出话。

戴湘英忽然插嘴道：“东方师叔，二师兄固然不应以偏概全，但成志弟现在还小，恐怕谁也不能对他将来下定论。师父未安排他练七星剑法，只怕也与他还小有关。他今天未得师父允许，私自偷学，倒不宜太从宽了。”

戴湘英在峨嵋七子中最小，是戴衡岳的妹妹，伶牙利齿。司徒兰未上山前，她最得大家宠爱。这几句话一说，想替杨成志说情的人都一时开不得口。

东方雄道：“既然大家都是如此看法，就按教规处罚，责打三十，面壁三月吧。”

龙力子道：“这是最轻处罚。杨成志之罪，断不是最轻处罚可以了结的！”

东方雄不禁发怒，道：“那依你之意，要如何处理？”

龙力子道：“依我之见，应将杨成志逐下峨嵋，免得今后误了峨嵋声名。”

东方雄回想起自己被逐出少林情景，已对这几个峨嵋弟子有了看法，冷冷问道：“谁同意力子的办法？”

只见无人答应。东方雄又问一遍，苏宪祥道：“我同意。”

这一句，带动戴湘英、赵京娘齐声同意。

东方雄目光如炬。问戴衡岳道：“你呢？”

戴衡岳迟疑半晌，又望了一眼苏宪祥，低声道：“二弟所说也不为无理。”

东方雄连连冷笑，道：“想不到峨嵋弟子，竟也如此缺乏公心。今日之事，由我定了。杨成志责打免除，面壁三月思过。待俞、凌两位出关后，我自与他们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苏宪祥道：“请问东方大侠，刚才说我们几人都无公心，却是从何说起？”

东方雄此时对苏宪祥已十分厌恶，冷声道：“你自己明白！”

龙力子道：“师叔如此处理，无法服众。”

东方雄冷笑道：“你还认我师叔，有些人却早已不认了。你们只看别人的错处，是否也应扪心自问，要把杨成志逐下峨嵋，究竟有无私心？”

东方雄这几句话，是对着戴衡岳、苏宪祥而发，龙力子却拉在自己身上，怒道：“师叔此话太无道理！我们对杨成志哪有私心？倒是师叔自己，是否因和杨成志处境相同，有些宽容？”

东方雄在少林，原救过一少女苗玉英，后与她结成夫妇，这也是他被逐出少林的原因之一。（此事在《风尘三客》一书中有过交代。）故此对杨成志和司徒兰的情意，一直较为同情。听龙力子如此说话，火也直冒起来，好容易又压了压，冷笑道：“你们不必多言，既然峨嵋容不得我，只待两位掌门一出关，我下山就是。”说罢，回身走了。

众弟子互相埋怨，戴衡岳道：“都不要说了，杨成志先去思过堂面壁思过，其他等过两天师父出来再说吧。”

两天后俞允中、凌云凤开关出来，东方雄述说了经过。道：“我已为杨成志得罪了众位弟子，再在山上利少弊多。自当告辞。只是杨成志之事我已定了处罚方法，请两位不要再变更了”

俞、凌听戴氏兄妹、龙力子、苏宪祥异口同声说东方雄的不是，倒也无法坚留，只好答应了东方雄的请求，送东方雄下山。

东方雄下山不久，武林中便有了一种传言，说东方雄偏袒杨成志，得罪了峨嵋众人，被两位掌门逐出。此事越传越广，从此武林中东方雄、杨成志的声誉，都蒙了一层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