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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诗词趣评 --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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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诗词趣评

    文学作品问世,犹如饭馆里的各式菜肴,人们在品尝之馀进行一番议论一样,给其予评判是很自然的事。我国古代单就诗词的品评,从南朝•梁钟嵘的《诗品》开始,到近代陈衍的《石遗室诗话》、梁启超的《饮冰室诗话》;杨?ǖ摹豆沤翊驶啊返浇?代况周颐的《蕙风词话》、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各种诗话、诗说、诗薮、以及诸如《本事诗》《本事词》,唐诗、明诗的“纪事”,《韵语阳秋》《苕溪渔隐丛话》《诗人玉屑》等不以诗话词话命名的诗词评论专著不少,如若再加上随笔笔记,林林总总,不下百种之多。

    诗话是漫话诗坛葑事、品评诗人诗作、谈论诗歌作法、探讨诗歌源流的著作,亦即宋•许??在其《彦周诗话》中所说的“辨句法,备古今,纪盛德,录异事,正讹误”。词话也大抵如此。其所“辨”实际上并非只限于句法,也包括了对诗词作品内容的评论。不过,这些著作对诗词作品的评论,绝大多数是从“正面”来进行的。

    文艺批评有非常广泛的蕴含,通常说的是分析的(analytic),即对作品的研究;比较的(comparative);即包括从形式到内容的传统纵向和相互间影响的横向两个系列的比较;评价(evaluation),即作品价值高低及优缺点的判断(1)。在文学批评史上,作品被人指手画脚地“抹杠子”说三道四本不鲜见,而且常因“杠子”一“抹”,“抹”出一场争论,传为文苑趣事。笔者据收集到的一部分资料,着眼于一个“趣”字,介绍一些诗词趣评的故实。

    据笔者所见,这类“趣评”有两种形式。

    (一)挑剔讥讽式 这种趣评是摘句寻章地发现作品的某些缺陷或不足,甚至两者都并不存在,而以评论者个人对生活的理解抹予一杠,语言简约,且多带风趣诙谐的微词,但尚不构成对作品作者人格尊严的伤害。遭遇过这一“杠”的往往是知名的作家。巴尔扎克在《评雨果的戏剧和诗•光与影》中就曾对雨果《修道院所见》十四节十四行描写“浴着月色,在大粪池里跑着”的壁虎,大不以为然说,“雨果先生在湿地方找到壁虎,将是一种宝贵的发现,值得送到博物馆,而博物馆还非当作新种看待不可”,因为“壁虎喜欢太阳,活在干地方”(2)。

    属于这类批评的例子颇多。杜甫《秋兴八首》之八中的“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被人抹过好些“杠杠”,叶嘉莹先生在《杜甫秋兴八首集说》中,就“香稻”“啄馀”的句式辑录了蔡笺(蔡梦弼会笺杜工部草堂诗笺)、范批(范德机批选杜工部诗)、金解(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黄说(黄生杜诗说)、通解(李文炜杜诗通解)、心解(浦起龙读杜心解)、集评(刘?F杜诗集评)、诗钞(吴士栳少陵诗钞)、朱注(朱鹤龄杜工部集)、诗阐(卢元昌杜诗阐)、仇注(仇兆鳌杜诗详注)、翁批(翁方纲手批钞本杜诗)、钱注(钱谦益杜诗钱注)、郑本(郑?范殴げ渴?集)、镜铨(杨伦杜诗镜铨诗集)、九家(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分门(宋人•分门集注杜工部诗)、邵解(邵傅杜律集解)、邵注(邵宝杜少陵先生诗分类集注)、顾注(顾宸辟疆园杜诗注解)、提要(吴瞻泰杜诗提要)、江说(江孟亭杜诗集说)、选读(朱煜同杜诗选读)、施说(施鸿保读杜诗说)、汤笺(汤启祚杜诗笺)、启蒙(边连宝杜诗启蒙)等10000多字的评说。另一首《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为沈括质之以疑,说是“无乃太细长乎?”(3)苏轼的《夜行观星》“小星闹若沸”曾被纪昀讥之为“似流星”(4)。

    宋祁《木兰花•东城渐觉风光好》一词里的“红杏枝头春意闹”也给李渔“抹”过“杠”,评之曰“此语殊难着解”。在他看来,两物争击、打斗有声始称为“闹”,而红杏“闹”春却从未见过,闻所未闻。由此他推而论之,说是如果“闹”字可用,则“炒”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5)。当代钱钟书先生在《通感》(刊《文学评论》1962年第1期,后又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旧文四篇》)一文中又一次旧话重温提到了“闹”句,并把这种听觉、触角、视角、嗅觉的“沟通”,称之为“感觉移借”,定名为“通感”(Synaesthesia),即“眼、耳、鼻、身等各个官能的领域”突破界限,超越它们之所“官”,“彼此打通或交道”,因而“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作家们常常使用这种方法,把无声、无味、无形的事物写得或馀音绕梁,或清香扑鼻,或峥嵘突兀。《乐府传声》谈到声律时曾说声音有大小阔狭长短尖钝粗细圆扁斜正之分。钱先生指出,《礼记•乐记》就作过“歌”的形状描述:“累累手中如贯珠”,孔颖达的《礼记注疏》里进一步加以解释:声音感动于人,令人心想形状如此。继后清代阮元对此再作发展,说“古人鼻之所得,耳之所得皆可借声闻以概之”。耳鼻、耳眼之所共得,恰恰是感官的“反常”:听声用鼻;闻味用耳。“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居易《琵琶行》),“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杜荀鹤《春宫怨》)“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朱自清《荷塘月色》)是听觉和视觉的互通;“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纳兰性德《如梦令》)可以看成是感觉与视觉的互通。前者把“恨”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写成象板壁一样重障千叠;后者把飘缈无形的梦境写成有形有体被狼河阻隔,遭到河声的戮划。“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荷塘月色》),“扬麦场上一片笑,笑声随麦抛上天”(王老九《咱农民欢呼总路线》),一是嗅觉和听觉的互通;一是听觉和视觉的交融。前一例用了“仿佛”的比喻词语,但两者之间缺乏高度的近似点,因而往往容易被人斥之为“不伦不类”。据生理学家研究,人类单纯依靠听觉获得的知识只能记忆15%,从视觉获得的可达25%,两者兼用的则能达65%。这是大脑皮层建立了多种感官通路的缘故。而通感之论就符合上述原理,从形象方面建立多种神经联系,把语言、文字描绘的意境、形象转化成同时用两种以上的感受器官来领会,大大地扩展了感受范围,起到“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的作用。“闹”句用一“闹”字将视觉中获得的形象再用以听觉为主的感觉来加强,就使得声形兼有,仿佛繁星象沸水锅里的水花在翻腾喧嚷而??动起来。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对其倍加赞赏,仿佛在拍案叫好,说它着一“闹”字而意境全出。

    对诗句“黄昏风雨暝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的评论也属此类。《西清诗话》所说的这句诗的作者是王安石,批评者为欧阳修。据其所载,欧阳修在嘉钓中,见王荆公诗“黄昏风雨暝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笑曰百花尽落,独菊枝上枯耳。因戏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荆公闻之曰:是岂不知楚词夕餐秋菊之落英,欧阳九不学之过也(6)。《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24另引的《高斋诗话》,却把“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的批评者为苏子瞻。说,荆公此诗,子瞻跋云,秋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看。盖为菊无落英故也。荆公给予反驳说,苏子瞻“读楚辞不熟耳”。何况连你苏东坡自己在海南写的《谢人寄酒》诗,也有“漫绕东篱嗅落英”的句子,又作何解释。胡仔接着说,“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这两句诗,在六一居士全集及东坡前后集“偏寻并无之,不知西清高斋何从得此二句诗,互有讥议,亦疑其不审也”。清•梁绍壬《两般秋雨龛随笔》“落英”条还引洪兴祖补注对《离骚》“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落”是人落而非自落;另又训为“始”(7)。这里提出了一个作家深入生活、观察生活的问题。苏轼在《书戴嵩画牛》《书黄筌画鸟》中分别对戴嵩所画斗牛、黄筌所画飞鸟与生活真实不符,发出“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务学而好问”的感慨。

    秦少游有一首《春日》绝句,诗中“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为元好问拿来与韩愈的七古《山石》“芭蕉叶大栀子肥”相比较,笑谓其“始知渠是女郎诗”(8)。元氏《中州集•拟栩先生王中立传》则说其“妇人语”。有趣的是,瞿佑在《一瓢诗话》里却为秦少游作不平之鸣:先生休讪女郎诗,《山石》拈来压晚枝。千古杜陵佳句在,云鬟玉鬓也堪师。

    有些评论实属出自个人好恶,因之往往带有钻牛角尖的偏见。居易录载,萧山毛大可生平不喜苏东坡的诗。友人汪季?f称道苏氏《河豚》,说“如此诗,亦可道不佳耶?”毛却针对“春江水暖鸭先知”句愤然曰:鹅也先知,怎只说鸭!孙仲儒好持左论。挑刺于王士祯《蜀道诗》“高秋华岳三峰出,晓日潼关四扇开”,先是说杜撰,遭否定,告知本自韩愈的上裴晋公诗之后,又发怒说,韩昌黎的又怎麽样,毕竟是两扇。王氏的《题涪陵石鱼》“涪陵水落见双鱼,北望乡园万里馀。三十六鳞空自好,乘潮不寄一封书。”孙仲儒又说,既是双鱼,那麽就有七十二鳞。原来段成式在《酉阳杂俎•鳞介篇》说及鲤鱼不论大小都有三十六鳞。按此计算,双鱼应是七十二鳞(9)。有的甚至从诗句的描写中大胆联想,怀疑到作者的人品。《香祖笔记》辑有《类纂》一则史料:武林女子金丽卿在一首诗里写道:“家住钱塘山水图,梅边柳外识林、苏”。苏,指宋代著名歌妓苏小小。《七修类稿》的作者郎瑛竟“谓其(指金)不能守礼,出则拥蔽其面”。

    以上的评论尚属“严肃型”只不过稍带幽默而已,另一种则可谓是尖酸刻薄的挑剔。苏东坡称这种相互赌气、令人憋气的做法为“鳖厮踢”,所以,也有人对这种批评持不同的意见,被称为无理取闹、吹毛求疵的“歪批”(1985年2月26日《光明日报》就有人著文提出此说)。清•梁绍壬《两般秋雨龛随笔•索诗瘢》提到10则诗评,诸如“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本系白香山咏杨妃诗,人以为目莲救母诗之类(10)。宋人阮阅的《诗话总龟》前集卷之三十、三十八、四十、四十一所记颇多。

    类似这等批评,笔者收集有几则。孟浩然“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人谓之孟盲子;王祈写的咏竹诗,颇为自得。中有两句“叶重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苏东坡读后说,好则好矣,“只是十条竹竿,共一片叶也”;秦少游《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被苏东坡讥之为“十六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刘熙载进而评苏轼其子(湛)所作的《卜算子》“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称道其“言外无尽”(11)。《池北偶谈》说曲周霍亮雅,倜傥喜酒,又好?蛊侄南贰W浜螅?其邑人刘津逮哭以诗云,“门前债客雁行立,屋内酒人鱼贯眠。”有人评曰,此十四字是败家子弟小影。《陈辅之诗话》载,唐人牡丹诗“红开西子妆楼晓,翠揭麻姑水殿春”,若将句中“春”字改作“秋”,则变成莲花诗了,婉转地批评此诗缺乏牡丹的特性。林和靖著名的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深浅,暗响浮动月黄昏”,也被人评之为“近似野蔷薇”(12)。曹唐与罗隐两人同时都负诗名,但又有时互相讥诮。《五代史补》载,曹唐说罗隐《题牡丹》中的“虽然不语(一作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是咏子女障子;而罗隐则反唇相讥说曹唐写有鬼诗,指的是《汉武宴王母诗》“树底(一作“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13)。

    《诗话总龟》前集卷之三十引欧公诗话,(梅)圣俞曾批评一些诗的诗句义理虽通,但语涉浅俗而可笑。举《赠渔父》中的一联“眼前不见市朝事,耳畔惟闻风雨声”为例,说描写的是肝肾风病患者;又举“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僧贯休诗)的例子,作者本意是说,一句好诗往往很难找得到,而却被人评之为“此是人家失猫儿诗”。另一种情况是,诗人为贪求好句而造成与事理不通。例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宴归”,佳则佳矣,不过进谏必以章疏,无用稿之理。张籍的“姑苏台下寒山寺,半夜钟声到客船”,也被人评说:“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撞钟时”?

    (二)谑称戏称雅号式 这类形式所起的浑名、雅号大多是因作者的某篇或某句的闻名于世而形成的时称、人称、世称,属对作者的赞誉;但也有少数略带贬义。

    1、褒扬赞赏 由于作者在诗坛词坛上的享有卓著的声名而获得的称号。

    鲍家诗 鲍家句 南朝•宋鲍照因一首好诗《代嵩里行》写得情真意切,据说感动得鬼神也能吟唱而将这首诗代称为鲍家诗。唐李贺《秋林》诗有“秋坟鬼唱鲍家诗”,其所指便是此诗。清谭嗣同《残魂曲》“君不见深林哀唱鲍家诗”亦如是。孙枝蔚《哭方尔止》也称作“鲍家句”:有鬼能唱鲍家句,何人可付蔡邕书?便是。

    诗王 诗圣 ①杜甫的颂称。诗王,唐•冯贽《云仙杂记•文星典吏》引一则传说,杜甫本系天上文星典吏下谪,为唐世文章之海。降诰豆垅下。杜甫得金字石,刻有“诗王本在陈芳国,九夜扪之麟篆熟,声振扶桑享天福”而来。另杜甫诗以典雅著称,被誉为诗圣,语本宋秦观《韩愈论》。此后,明清文人乃推崇杜甫为诗圣。清叶燮《原诗•外篇上》“诗圣当推杜甫”。②诗圣,又指李白。屈大均《采石题太白祠》“千载人称诗圣好,风流长在少陵前”。自注:朱紫阳常谓太白圣于诗。祠上有亭……予因题曰诗圣亭。③指清杜?F。《清史稿•遗逸传•杜?F》阎若璩于时贤多所訾??,独许?F五律称为诗圣。

    诗仙 指唐代诗人李白。李白诗才飘逸,贺知章称其为“谪仙人”,后人称其为诗仙。

    诗天子 诗宰相 喻指诗坛领袖。王昌龄、王维、李白都有此誉称。清陆凤藻《小知录•文学》“王昌龄集,王维诗天子,杜甫诗宰相”。宋荦《漫堂说诗》,“……而三唐(指“盛”“中”“晚”唐)七绝,并堪不朽。太白、龙标(王昌龄)更有诗天子之号。”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王昌龄,字少伯,京兆人,与高适、王之涣齐名,而王昌龄独有‘诗天子’的称号”。

    诗佛 ①指王维.因他的诗歌受佛教影响很明显;②指清代诗人袁枚.据袁氏《随园诗话补馀》卷三,蒋心馀太史自称诗仙,而称余为诗佛;③指清代诗人吴嵩梁.清梁绍壬《两般秋雨??随笔•梅??诗佛》,西江吴兰雪中翰嵩梁,工诗,高丽使臣得其所著诗,称为诗佛,而郝一??以供之,种万梅树.

    诗虎 罗邺为晚唐诗家一强,人唤诗虎。清魏源《秦淮灯船引》卷一:“酒龙诗虎争伤觞”黄遵宪《玄武湖歌贺龙松岑》“酒龙诗虎争崔嵬”,钱仲联笺引夏树芳<词林海错>唐罗邺与方干、贾岛齐名,赋牡丹诗云,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时人称为诗中虎。

    诗魔 诗豪 诗囊 白居易吟诗成癖,如同着魔(狂醉又引诗魔发,日午悲吟到日西)自称诗魔。刘禹锡坦荡豪迈,意志坚定,白居易称他为诗豪,僧齐己与郑谷为友,互相唱和,齐己项有瘤赘,时号诗囊。

    诗星 指孟浩然。唐卢延让《吊孟浩然》“高据襄阳播盛名,问人人道是诗星”,后因指孟浩然。清陆凤藻《小知录&#8226;文学&#8226;诗世界》,诗星,孟浩然也。

    短李 指李绅。《新唐书&#8226;李绅传》“[绅]为人短小精悍,于诗最有名”,所作悯农二首,千古流传,因写得短小精悍,时号短李。唐白居易《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笑劝迂辛酒,闲吟短李诗”;《山静居诗话》引清洪简《自遣》诗:“独行己少长沮耦,觅句难齐短李才”。

    温八叉 唐诗人温庭筠的别号。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因只要叉手八次(叉手是当时一种敬礼动作)即成小赋一首。旧题尤袤《全唐诗话&#8226;温庭筠》:“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凡八叉而八韵成”,时号温八叉。亦作温八吟。五代王定保《唐摭言&#8226;敏捷》温庭筠烛下未尝起草,但笼袖凭几,每赋一韵一吟而已,故场中号为温八叉。

    诗窖子 五代王仁裕的别名。清吴任臣《十国春秋&#8226;王仁裕传》:生平作诗满万首,蜀人呼曰诗窖子,亦省称诗窖。清陆凤藻《小知录&#8226;文学&#8226;诗世界》,诗窖,王仁裕也。

    江东三虎 据厉鹗《宋诗纪事》咸平、景德中,钱惟寅、刘筠,首变诗格,而杨文公与之鼎立,号江东三虎。

    诗侠 指南宋诗人刘过。说他的诗有豪侠之气。元杨维桢《宋龙洲先生刘公墓表》“先生名过,字过之,庐陵人。南渡后,以诗侠名湖海间”。

    我国古代有因一首名诗得一雅号或代称的。

    宋采侯 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 红杏尚书 均为宋代宋祁的别称雅称。欧阳修《六一诗话》:“惟天圣二年,省试采侯诗,宋尚书祁最擅长,其句有色影堋雪烂,声迎羽月迟尤为京师传颂。当时举子,目公为宋采侯”;因其任工部尚书,所作《玉楼春》词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之句,时人张先称之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后亦简作红杏尚书。《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豚斋闲览》所记一则趣事:宋祁奇张子野之才拜会他。门人问:“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吗?”,子野在屏后应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

    张春水 张孤雁 张炎,宋临安(一说山阴)人,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工词,精于音律,著有《山中白云词》八卷、《词源》二卷、《乐府指迷》一卷。以春水词得名,人称张春水。他又因有一首孤雁诗写得好,世誉称张孤雁。

    鲍清风 鲍孤雁 宋鲍当的号。鲍当善为诗,编有《清风集》,时号鲍清风。景德二年进士及第,为河南府法曹,失意于薛尚书知府而献《孤雁诗》:天寒稻粱少,万里孤难进。不惜死君庖,为带边城信。受到薛的嗟赏。时人谓之鲍孤雁。

    谢蝴蝶 谢无逸写过三百多首咏蝴蝶的诗,以蝴蝶诗得名,被人叫谢蝴蝶。郑振铎《蝴蝶的文学》:李商隐郑谷苏轼诸诗人并有咏蝶之作,而谢逸一人作了蝶诗三百首最为著名,人称为谢蝴蝶。

    袁白燕 袁凯,因白燕诗而得名袁白燕。明松江人,字景文,自号海叟。博学而有才辨。洪武中荐授御史。后因言狱事,不为太祖所喜,凯惧佯狂告归得免。有《海叟集》。凯工诗,在杨维桢座赋白燕诗著名,时人呼为袁白燕。

    张卿子有十首野花诗,人称张野花、野花张。又如“许子归”“管杏花”“缪板桥”“张春水”“狐穴诗人”“红台词人”等均属此类。

    也有因诗中某一句或某几句名句而得誉称的。

    赵倚楼 唐渭南尉赵嘏,字承钓,楚州山阳人。会昌进士。官渭南尉。工诗。诗作清圆流畅,格律工稳。有《渭南诗集》二卷。五代王定保《唐摭言&#8226;知己》“杜紫薇(牧)览赵渭南卷《早秋诗》云,残星几点雁秋飞,长笛一声人倚楼,吟味不已”,赞其描写边塞,凌晨景色之佳,所以目赵嘏为赵倚楼。“残星”句一作“残星数点雁横塞”。宋&#8226;戴复古《长沙呈赵东岩运史并简幕中杨唯叔通判诸文》诗也为之称道:“吟边万象写不得,上有风流赵倚楼”。姚锡钧《怀人》诗:“不见诗人赵倚楼,早年名句遍扬州。”由此可见“长笛一声人倚楼”的诗句传扬之广。

    烟波钓徒 唐婺州金华人张志和,字子同,初名龟龄.善歌词,能书画、击鼓、吹笛。《新唐书&#8226;隐逸传&#8226;张志和》载,肃宗时待诏翰林,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曾被贬为南浦尉。赦还后不复仕,居江湖间,每垂钓,不设饵,自娱而已,自称烟波钓徒。著《玄真子》。

    秦妇吟秀才 据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系对前蜀诗人韦庄的雅称。唐韦庄以黄巢起义为题材,写了继《孔雀东南飞》后的第二首古典长诗《秦妇吟》,其中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之句,被认为名句,传颂千古,时称秦妇吟秀才。

    贺梅子 因一句好诗词而得一美称。贺铸《青玉案》中有“试问闲愁有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句,用江岸如烟的青草,随风飘荡的柳花,江南梅熟时的连绵阴雨比喻闲愁纷繁成为绝唱,因得“贺梅子”之称。刘熙载则说,其末句好处全在“试问”句呼起,及与上“一川”二句并用。而且专赏此句就得“贺梅子”的誉称甚是不公。理由是,贺铸的这一句源自寇莱公“梅子黄时雨如雾”,为何寇准反而不称“寇梅子”呢?(14)

    山抹微云秦学士 秦观善为乐府,所作在元丰间盛行于淮楚,《满庭芳&#8226;山抹微云》更是远传。但气格极似柳永,被苏轼诟病而戏称其为“山抹微云学士”。甚至连在社交场中无甚名声的范温,也因这一名句“沾光”于岳父,自称“某乃山抹微云女婿也”。

    张三中 张三影 桃李杏嫁东风郎中 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 都是词人张先的雅号,是由词人词作的精彩词句而得。张先词中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三个短句,因此有了“张三中”的绰号。三个“中”出自张氏的《行香子》:“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8226;才情雅致》“张郎中子野,居钱唐,以乐府驰名,人谓之张三中,谓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而他自己则得意于“三影”,希望人们叫他“张三影”。“三影”也是因他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8226;水调数声持酒听》)、“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的短句而来。

    关于“三影”各家说法不尽一致。《古今诗话》所载,是张先本人说出来的(“公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后山诗话》与《汉语数目词辞典》说的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幕卷花影”“堕轻絮无影”;《高斋诗话》《远山诗话》说的是“浮萍断(断,一作“破”)处见山影”“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送过秋千影”(《青门引&#8226;乍暖还轻冷》);1999年版《辞海》说的与《后山诗话》相同。刘逸生《宋词小札》说的是,“云破月来花弄影”“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大中华文化知识宝库》说的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苕溪渔隐丛话》认为当以《古今诗话》和《后山诗话》两书所说“三影”为胜。张先词作《木兰花&#8226;乙卯吴兴寒食》有“无数杨花过无影”之句。

    张先还被欧阳修称为“桃杏嫁东风郎中”(“桃杏嫁东风”句,出《一丛花令&#8226;伤高怀远几时穷》:“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见范公称《过庭录》),又被宋祁叫“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以其曾任郎中,故又有称“三影郎中”。

    需要说明的是,据南宋周密《齐东野语》,宋代同时有两个姓、名、字皆同的张先。一位是曾任枢密副使张逊之孙。为孝章皇后戚里之姻。开封人。天圣三年(1025年)进士,与欧阳修同在洛阳幕府。官止知亳州鹿邑县,宝元二年年四十八卒。去世后,欧阳修为其作墓志;另一位湖州人,天圣八年(1210年)进士,与苏东坡友善。东坡推为前辈,能为乐府,号“张三影”。官至都官郎中。年八十九卒,死葬吴兴弁山多宝寺后。有集一百卷。

    三红秀才 宋代应子和,工诗,有名句“两岸夕阳红”“蜡炬短烧红”“风过落花红”,时人称为三红秀才。

    烟波钓徒查翰林 指查慎行。查氏初名嗣连,字夏重,又字悔馀,号初白,浙江海宁人。康熙中以举人召直南书房。四十二年癸未(1703年)赐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以诗受知于康熙。五七言古体,论者以为往往有陈后山、元遗山之风。曾因赐鲜鱼为纪恩诗。其中“笠檐衰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最受称赞,宣召时呼“烟波钓徒查翰林”。有《敬业堂集》《周易玩辞集解补注》《东坡编年诗》《人海记》等。

    祁鱼虾与梅河豚 郑鹧鸪 祁文友有诗“一夜东风吹雨过,满江新水长鱼虾”句,极得王士祯称道,戏呼祁为祁鱼虾。祁怒。王士祯说,不必,有前例。说是梅尧臣不也叫做梅河豚吗?梅氏有《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诗甚为著名。郑都官有鹧鸪诗,刘原甫戏称其为郑鹧鸪。

    三绿词人 指清代词人王士祯。他有含“绿”字的三句词。“三绿”,即“春水平镢绿”“梦里江南绿”“新妇矶头烟水绿”。清王??《今世说&#8226;赏誉》“有郎似桐花”原注,邹程??叹曰:昔应子和名三红秀才,今更不当称“三绿”耶?

    他如宋饶节有“间携经卷倚松立,试问客从何处来”,人称倚松老人。明代崔华有“黄叶声多酒不辞”之句,清代王苹有“乱泉声里才通屐,黄叶林间自著书”和“黄叶下时牛背晚,青山缺处有人行”之句,分别称为崔黄叶、王黄叶。清代张锦麟以“碧天如水雁初飞”出名,称张碧天。毛三瘦毛稚黄都是因为三句好诗而获美名。戴锡之于戴绿水、戴白马;鲍当之于鲍清风、鲍孤雁、鲍贫女

    诗坛词坛中也有因歌咏某一题材而得来的雅称。

    咏絮才 东晋谢安的侄女、王凝之妻谢道韫,聪明有才辨。小时其叔父曾问毛诗哪句最好,她说“吉甫作颂,穆如春风”。安称赞她有雅人深致。后又值下雪,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安兄子朗答,“散盐空中差可拟”。道韫则说,未若柳絮因风起,用“柳絮因风起”来比喻雪花飞舞,大得谢安的赞赏。世称道韫为咏絮才。后又以“咏絮才”来称女子能诗善文的典故。清钱谦益《许夫人啸雪庵诗序》“以薛瑶?n香之质,?兜黎褂叫踔?才”。

    2、褒中有贬

    诗奴 诗囚 孟郊、贾岛苦吟成性,人呼诗囚(元好问《放言》“长沙一湘累,郊岛两诗囚”)卢延让醉心于推敲,达到“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的地步,赢得“诗奴”之称,

    诗鬼 李贺诗奇崛冷怪,雅号诗鬼,

    算博士 算学博士 对作诗好用数目字的人的讽称。唐张?|《朝野佥载》卷六:“骆宾王好以数对,如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时人号为”骆宾王好以数对,时人号为算博士。”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二,“考据之学,离诗最远,然诗中恰有考据题目……但须一气呵成,有议论、波澜方妙,不可铢积寸累,徒作算博士”.

    狐穴诗人 元周观达《诚斋杂记&#8226;九》说,唐末乔子旷,能诗,善用僻事,时人谓狐穴诗人。狐性狡诈,所作之穴当在偏僻之处。后因以“狐穴”喻僻典。清孙枝蔚《题仙舟图次黄仙裳韵》“工吟每耻搜狐穴,设酒偏思傍钓矶”。

    属于这一种的趣评的还有对诗人、诗品的形象化暗喻。“窦巩性温裕不能持论,每议事之际,吻动而不发,白居易目为嗫嚅翁;苏味道遇事持两端,号为模棱手”。此外,有称飞卿为北里名娼,称义山为狭斜浪子,称紫薇为绿林伧楚,用悔为村学小儿,李贺为鬼仙,卢仝为乡老,孟郊为寒衲的。胡应麟还发现卢仝、马异,孟郊、贾岛,不仅诗体极其相似,己为奇绝,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天生的对仗(15)。

    至于用简约的一两句话的形式来评论一部书的也有不少。例如评《诗经》为先民的歌唱;《庄子》,哲学的天籁;《左传》,诸侯争盟记;荀子,人性的批判;《老子》,生命的大智慧;《墨子》,救世的苦行者;《山海经》,神话的故乡;《战国策》,隽永的说辞;《楚辞》,泽畔的悲歌;《孙子兵法》,不朽的战争艺术;《盐铁论》汉代财经大辩论;《史记》,历史的长城;《资治通鉴》,帝王的镜子;《颜氏家训》,一位父亲的叮咛;《老残游记》,帝王的最后一瞥;《聊斋志异》,瓜棚下的怪谈;《三国演义》,龙争虎斗;《红楼梦》,失去的大观园;《儒林外史》,书生现形记等,因不属本文讨论的范围而从略。

    ――――――――

    (1)姚一苇《艺术的奥秘》,P340―342,漓江出版社,1987年10月

    (2)见《文艺理论译丛》第二期,P30,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12月

    (3)《梦溪笔谈》卷二十三

    (4)《纪批苏诗》二

    (5)《窥词管见》第七则

    (6)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24

    (7)清:梁绍壬《两般秋雨龛随笔》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8月

    (8)金;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中),中华书局,1962年8月

    (9)王士祯《带经堂诗话》卷二十七,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11月

    (10)清:梁绍壬《两般秋雨龛随笔》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8月

    (11)《艺概》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12月

    (12)阮阅《诗话总龟》卷之二十八,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8月

    (13)同上,卷六

    (14)同(11)

    (15)清:胡应麟《诗薮&#8226;外篇》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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