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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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柴进的这面铜镜法力非凡呀

        勾践乃一凡人,怎么能铸出这样的宝物。唐传奇中有一篇古镜记,这面镜子乃是黄帝所铸,法力自是不凡,无论虎豹豺狼还是妖魔鬼怪,举镜照之,无不窜伏,而且具有灵性,会自行离开主人。

        • 家园 寻宝 节目介绍了一面镜子

          唐朝时器物,专选五月五日五时铸造铜镜,这个时间点阳气最盛。可驱邪辟恶,皇家专用。

        • 家园 我的长跑帝啊,

          果然神目如电。

          本书有大量情节在阅读古人传奇的时候萌发,不胜枚举。当初正是看到王度的《古镜记》之后,开始构思此书,柴进手中这面镜子确实源发于此。

          由于小说背景定在北宋末年,为了了解当时人的生活,我还拜读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书中多处借助此书。

          勾践铸造神器,也是有传奇基础的,且看后来故事。

      • 家园 入陈桥镇看了一看。。。

        尔等亡国遗民,来此敏感去处何干。

        其心不问可知也!

    • 家园 613第十一回1

      只听那褐衣人问:“慕容兄既到东京,可曾四处游览,有甚见闻?”慕容清道:“小弟初来京城十日,目之所见,果然房舍高壮,人烟浩闹。城中皇宫巍巍,御营森森,各司府衙的门前都有开阔场地。大街两侧,无数彩楼画阁毗临而建,楼与楼之间常用飞桥连结,不由街道,即可通行。街上每隔三五百步便立起一座砖砌的望火楼守护。货栈犹多,占地皆宽敞,里头垒集万国奇珍,听其交易,动辄千万银钱,骇人视听;燕馆歌楼中妓女盈廊,罗绮包身,金翠满目,香艳诱人;天街上雕车竟驻,御路里宝马争驰,偶一阻塞,后续车马头尾相接,往往成百上千。到得黄昏,街头到处是熟食贩子,数得出的有莲花鸭、洗手蟹、芥辣瓜儿、赤白腰子、冻鱼头、假元鱼、麻腐鸡皮、新法鹌子羹、煎鱼饭、宿蒸饼、水晶皂儿、荔枝膏、甘草冰雪凉水等等,满城飘香,令人流沫。及夜半,箫鼓喧嚣之声此起彼伏,不知几家夜宴。我在山东河北之时,总听说东京军民奢靡富足,如今亲见,果真叹为观止。”

      那沙声丑汉笑道:“兄弟初来乍到,所见所闻不过得其大略而已,待我为你简介一二。东京乃百万之城,添十万人不觉多,减之亦不觉少。首善之地,事事皆有制度。那诸行百业之人,包括闲汉、艺人和乞丐,衣冠都有固定规格,使人一望便知其本色,稍有逾越,众所不容。而人民亦颇重情谊,城中居民家中若有吉凶之事,定必宾客盈门,主客衣食及财礼惯例,皆有制度,不可草草。外乡客人若有缓急,汴京人亦必横身救护。城中格局,除了数十丈宽的护龙河外,另有四条河水横过,分别是汴河、蔡河、金水河和五丈河,将这京城划分为若干区域。雕有海马、水兽、飞云的路桥则有数十座之多。河上遍植莲荷,常有水鸟浮游,河岸上的桃李杏树分错而植,春夏间杂色相间,望之如铺锦绣。城内别有许多消闲去处,比如参神,除了本寺,亦可去大相国寺、太一宫、五岳观、四圣庙、女道士观,处处都有真神使者坐镇;爱看热闹的,可待黄昏后前往鬼子市,那里是仕女夜游吃茶之地,遍地都有说书、卖卦、相扑、蛮牌、杂剧、影戏等卖艺摊档,深夜灯火不灭,因此称作鬼子市,在那场子能占得住一席地面的,都有十分手段;若要赌博耍乐,便去皇城东南潘楼街的鹰鹘市,不知有几多英雄好汉陷在那里;寻风流快活,须知道杀猪巷、小甜水巷、东鸡儿巷、西鸡儿巷的数百家妓馆,端的是锦阵花营,酒池药海;单爱酒食的,必到之处有会仙酒楼、清风楼酒店、看牛楼酒店、宋厨、郭厨、黄胖家、蛮王家等等,南菜北菜大备,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另有驰名小吃如鹿家包子、孙好手馒头、李四分茶、奶酪张家、李庆糟姜、曹婆婆肉饼,西街的史家瓜羹、万家馒头等等,在京城中各占一绝,还有单雄信庙里的金丝枣和酥蜜枣,更是天下驰名,相传那株枣树还是单大哥的枣木槊竖在那里生根发芽后长成的。”

      慕容清鸣指赞叹道:“百余年繁华累积,一致于此,如此胜地,游赏三年也不厌足。”褐衣人接口道:“欲尽览汴京风情,至少一年,尤须看遍诸多节日,比如元旦日的万国朝会、立春的春牛庙会、正月十四天子驾幸五岳宫、元宵灯节、元宵后收灯踏青、寒食及清明节、四月八日佛诞节、端午节龙船争标、六月二十四二郎神生日、七夕乞巧节、中元节、立秋、中秋、重阳、天宁节、冬至、除夕等等。每至节日,城中解除烟火管制,家家都以三、四丈长的木杆将灯笼举向半空,远远望去,前后高低飘忽,恍若满城飞星。士庶皆盛装出门,见面互相称贺,哪怕家贫,亦都穿上新洁衣服。但闻满城笙歌,乐声鼎沸,千街万巷,无不尽心修饰门墙,金碧相射,竞夸华丽。家长纵容孩儿们持灯笼通宵嬉戏,每座望火楼都有三五个值夜哨兵,照顾失路的小儿。皇室和大臣亦开放私家园林供市民游赏。精锐禁军驰骤在御路上巡察,雄姿英发,则别为一景。有时连天子都出宫游观,与民同乐,一路不时挥动旗号,令教坊伶人仿效飞禽鸣叫,声势有如万鸟翔集,旁观者则山呼万岁。”

      慕容清听他说起伶人,问道:“在下嗜爱琴曲歌舞,不知京城中有何名伶,何时何处排场最为盛大?”丑汉道:“数艺苑盛事,要数上元节。去年上元,天子在开封府衙门前的广场上搭设彩棚,与百姓共观《木莲救母》。唱戏者都是朝野教坊里顶尖儿的伶官,包括罗伯丑、孙七七、张精绝,张精妙几个。其中以孙七七歌声最奇,此人生下来时,原本是个男子,长成后渐渐失其本身,化为娇娥,而且妍媚绝世,竟被杨太尉礼纳为妾。其日常之忧喜悲伤,皆似女流,又擅写词赋,作闺怨歌十数首,声闻王侯之家。七七的唱法偏近于楚腔,金石铿锵,号为绝唱。每登台,四座屏息,转喉发响,亮彻全场。其定调之哀伤,抑扬之巧妙,最足震荡人心……”

      丑汉正说得起劲,褐衣人忽然插口打断他道:“是了。慕容兄弟,前日我的道友毛团来繁塔赏月之时,曾经向我提起,灵界在本月十二日将有一次盛会。场地就在天台山的新月谷。当地壁山神做东,请了庄亦谐、鱼窈儿、霍香、彭侯,以及近两年在妖魔道中甚有美誉的董均、马麟师徒,在那里举行声乐之会。附近数百里的山精水怪皆在奔走转告,凡可以走动者,都将如期云集,瞻仰这一场歌舞盛事。兄弟何不抽空去那边看一看,看毕再回来游赏东京未迟?”

      慕容清欣然道:“霍香是我师兄,庄亦谐和鱼窈儿,更是名闻遐迩,连天地仙尊都极爱惜的乐师。大妙事,大妙事,自从我成精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盛事,只待来日一早,便飞去天台山住下,等候观看。”

      柴进半睡半醒,朦胧中听着这三人且谈且饮,直至迟明,妖精们方才隐身各归所在。

      柴进惺忪而起,走到塔堂中四处找寻妖物踪影,塔堂中只有一方供桌,桌上放着一支毛笔,一支破笛,桌下傍着秃头扫箒一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柴进心念一动,暗想:“昨日那两个妖精吟诗咏怀,曾经终日扫朱门者,似是扫箒,风来犹得学龙吟者,岂非破笛?石婆婆赠我的铜镜号称可以鉴别鬼神,待我取出来试一试这两个妖精。”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铜镜,先向破笛照去,那破笛被镜光拂中,惊发一声长啸,腾跃坠地,左右滚动,发出呜咽之声,似受痛楚煎熬;柴进又照扫箒,扫箒挺身自走,跌跌撞撞扑下楼梯去了。柴进恶作剧罢,不禁哈哈大笑,忽然听见背后“咕”的一声,回看时,只见栏杆上立着一只白头鸟。柴进收镜入匣,拱手道:“知道了,机缘难得,慕容君去吧。”慕容清向柴进略一点头,竦身飞往虚空中去了。

      柴进下了塔,又在天清寺住了一日,寺中负责款待的知客僧人开始露出厌客的神色,语气中稍带呼斥,全无敬意。柴进心中明白,此间毕竟是赵宋皇族和权贵的参禅之地,不容他一介小人物久住。于是他又出了一笔钱,为全寺的僧人设了一席简单的斋饭,然后向长老辞别,翌日五更,收拾包裹离去。

    • 家园 外出归来,报到。臭美啊,此番又一次证明了我考虑周到,

      求助得人,在困难时刻求得了德国友人的帮贴,德国人办事,果然严谨到位。。而且又是那样一位长腿大眼,风姿动人的女性……

    • 家园 610第十回2

      祝:因石璧有急事,为了不影响大家的阅读,本人暂代他发贴。

      柴进在县城环行了一周,找了户最大的人家,借用纸墨,投刺求见。这家主人是个致仕还乡的进士,看到送进来的书笺,见他笔迹瘦健,知道是读书下过苦功的人,遂令仆从引入相见。

      主客双方揖让就座,柴进自然不说是从地狱中放出来的再生之人,只说自己是河北儒生,姓柯名引,近年弃儒业从商,往来州郡间射利。此番出门,不幸在返乡半路遇到劫贼,夺走了几车货物,可幸拾得一条性命,全靠变卖衣服方才勉强走到此镇。如今行装都尽,身上只剩下一个在南方购买的玉琀子,甚是珍爱,既穷乏不得已,又望见贵府有高门大屋,特来登门求售。

      主人熟视柴进,见他虽然穿着一身庄稼汉的土布衣衫,但是风仪秀整,礼貌谦抑,大有儒士之风,不似盗墓贩卖赃物的窃贼,遂安慰他道:“虽遇劫难,可幸身体没受损伤,亦不足忧。”言讫,从柴进手中接过玉蝉,拿在手里搓弄把玩,心中赞道:“好一块无暇美玉,当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主人动问曰:“此物莹润若此,定是辽阳的岫岩老玉。阁下若肯卖,我亦有心购之。不知阁下求价几何?”柴进道:“官人是个识主,在下不敢胡乱索价,实价三千贯钱。”主人道:“值是值三千贯钱,却不是急用之物,你若肯时,我愿出二千贯买你的。”柴进叹道:“我急要盘缠还家,若主人有心,饶去五百贯钱,二千五百贯,特望不要再少,辱没了这块好石头。”主人笑道:“既如此说,阿福,你去街上请个中人进来,见证这宗买卖。”

      柴进卖了那个玉琀子,主人又招待他吃了一餐中饭,饭菜都是有当地特色的伙食。前菜先有腌制的嵩山圆叶芥菜片,甚是清爽可口;主食是用豆芽、肉丝、辣椒伴炒的刀削面,香气腾腾,直往人鼻孔里钻;还有一款二指厚的芝麻烧饼,饼皮煨得酥脆,内中柔软,撕开夹着豆腐串吃,风味绝佳。柴进已有数月不曾吃到人间食物,这日极不客气,大饱口福。

      食讫,柴进向主人辞别,到街上的衣布铺子里买了一身体面的儒服,到铁匠处挑了一只防身用的链子锤,又到杂货店买了小刀火石等出门必备之物,问明道路之后,出了登封县城,直奔东南曲河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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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河镇在颖水之北,因地势而命名,与钧瓷的产地神垕店相去甚近。镇中多设烧瓷窑,出贡瓷,窑烟遮天,商贾遍地,乃是一方巨镇。柴进一边在街上观赏各种黑釉白釉瓷器,一边向店主人们打听崔府君那个名叫石婆婆的亲眷。

      一问之下,大感诧异。原来镇上并无石婆婆其人,倒是河边有一个石婆婆神。所谓石婆婆神,形质十分粗糙,可能是古代小孩儿们用硬石块将河边一块兀石敲啄而成的石人,或说只是一个略备头腰手脚的石人胚子而已。附近孩童戏水或者妇女洗衣服时,经常把衣衫搭在石人的头肩上,因为它略似一个佝偻阿婆,因此习惯呼之为石婆婆。后来,石婆婆被雷霆击中右肩,打断了一只手,是个独臂像。

      某年某日,妇女们如常来到水边洗衣,惊讶地发现那尊石婆婆像无端移动到远离水岸数十丈的高冈之上,当时只道是顽童无赖辈所为。

      过了不久,天降大雨,下了三日三夜,颖水泛溢,突破堤防。骇浪涌入镇中,飘溺千家,田宅窑场,一时都归水国所有。

      所幸此处是大宋的烧瓷大镇,渡口上多有运货用的阔底大船。地方官员将船只组织起来,四处救援那些在屋顶树颠避水的百姓,载往露出水面的高地。过千人寄居在石婆婆所在的高冈,人们发现水位涨到最高时,恰好漫到石人脚下便止,方才惊觉其神异。

      洪水平复之后,石婆婆又在深夜中重新回到水滨原来的位置。百姓们一致认为石婆婆像是一个通神的圣像,遂请巧手匠人为她重新安装了一只瓷手,并且在它头上搭起雨棚,四时焚香祭拜,求她福佑。如是若干年,也不见有何神验,于是香火渐渐消歇,棚顶被风卷去,一切如故。

      柴进听完石婆婆的故事,便准备好香烛酒果,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沿着一条被车轮磨得破败不堪的石板大路来到颖水边的渡口前,渡桥上有几个胡商正在指挥佣工们装运瓷器,甚喧杂。柴进绕过渡口,沿着水岸逆流而行,走了一里路,便见到那尊右肩上装有一只瓷手的石婆婆像,倘若不是这只精致的绿彩瓷手,就凭它那个粗糙模样,还未必能认得出来。

      柴进面向石婆婆,在它面前张开左手,他手上藏有崔府君的短信。那石人稍稍晃动了一下,随即凝立不动。柴进摆开酒果,点燃几注清香,祝祷一番,过了半晌,见它无甚神异表现,遂礼拜离去。

      是夜,柴进在曲河镇府楼街的客栈中歇宿,睡在青绸帐内。入睡之后,恍恍惚惚,梦见有一个鸡皮鹤发的独臂老妇,将床帐子掀高,挂在钩上,柴进惊愕坐起,老妇笑谓柴进道:“阴阳茫茫,书信不通,教人心摇目断,喜得公子为我捎来音信,感激殊深。公子何日回?我尚有一件紧要事求助,我患脚痛,只恨无人为我舒解,公子知否?”言讫,退开一步,垂着食指指向右边脚掌,柴进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句。那老妇人忽然踏前,迎面向他吹了一口浊气,柴进被她吹得眼角微痒,举手搔之,梦遂醒,梦事却记得十分清楚。

      • 家园 俺给你出个坏主意

        仿倪匡替金庸,写段柴进师师情。看石壁tx怎么园。

        • 家园 这个,不担心

          德国人做事,只有认真到过分的,即便做坏事也是做到彻底的,绝对不会做这种半拉子不负责任的坏事

      • 家园 611第十回3

        柴进感到梦不寻常,待到天色微明,便出门前往河滩。时正清晨,滩上未有人,柴进凝看那尊石婆婆像,发现像身略略歪斜,右脚立足微高于左脚。他心念一动,双手抱像,将其右脚稍稍推开,原来石像脚下踏着一件凸起的硬物。柴进将硬物四周的砂石拨开,露出一截锈迹斑驳的铜把,似乎是刀镜之柄,把下之物牢牢嵌入地底一块巨石之内,拔不得出。

        柴进撼之再三,终不可动,心道:“之前与崔府君几番谈话,他总将报答二字挂在嘴上,如今安排我到此,或要授我一件稀世宝物。”于是他松开手柄,向着石像诚心祝道:“石婆婆神,若我合该得到此物,石应中分。”祝毕,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大响,地下巨石开裂,露出一枚铜镜,收在镜匣中。

        柴进大喜,向石像虔拜致谢之后,从镜匣中拔镜观看。那铜镜呈令箭之形,隐没部分光洁如新,镜面更清亮似水。柴进将之平放在阳光下返照,可怪,镜面上升起一道白色的奇气,郁勃直上,与天相接。柴进唯恐惊动路人,连忙将铜镜藏归匣中。

        柴进回到旅舍,请旅舍主人到房间叙话,对主人曰:“在下从小患有痼疾,早起便觉头旋恶心。昨夜梦见本地神祗石婆婆,手抚我头,求我为她重修顶棚。今日醒来,身体轻松无恙,虽然未知是否痊愈,不敢不酬神,我欲留下五百贯钱,请主人代我张罗,重新为那石婆婆搭一棚屋,未知可否?”主人大感惊异,半信半疑,穷问细节,柴进尽力编造情况,直至主人答允,方才留下钱财,离开曲河镇。

        隔日,柴进又做一梦,梦见石婆婆道:“孺子可教也。此镜乃是昔年越王勾践在昆吾山锻造的八件宝物之一,持之可以鉴别鬼神,扫荡江湖妖孽。一千三百年来,我一直守卫着它,百计匿藏,不敢怠忽。中间曾经有个名叫灰袋的雷公挟天地之威来夺,电击水掩,皆不能使我屈服。今地府严令,让我将此镜转交你手,如此,我使命便了,当往阴曹府君署报到。我去矣,甚愧阁下为我修整屋宇,实亦无用,万分抱歉。宝镜有灵,阁下好生持之,勿辱此镜,珍重珍重。”老太婆一口气把话说完,不待柴进答话,隐身离去。

        柴进从梦中醒来,又将那镜子把看了一番,方才收拾启程。出门忽想:“既归河北,何不绕道进一次东京城,看一看故都风貌。”于是他取道密县,在荥阳城外雇了一艘小船,沿索水向北,转汴河而下,抵达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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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是当时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人口达到一百五十万,由外城、内城、皇城三重围城组成,外城周长五十余里。城中有汴河、蔡河、金水河和五丈河四条水道,仅汴河一路,每年运入京城的江淮米就有数百万石。城中每日消耗数千担鱼,又有成千上万头活猪被人从城外驱赶进肉市中宰杀。东京城内的临街店铺约有六、七千家,营业时间由店主按照顾客的来往情况自定,不受约束,勾栏瓦子更可以通宵营业。《水浒传》中有一首词,专门描写这座都会: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接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

        柴进甫到东京,客居在外城的旅社,旅社位于从郑门出西大街的转角。是处人口稠密,房屋毗连无隙,出旅舍向东,可以从郑门进入内城,观看诸司衙门,旅社北面是汴河和蔡太师府邸,南面则是纵乐之地,多瓦子。

        所谓瓦子,是宋代市民固定的娱乐聚会场所,玩闹之徒易聚易散,来时瓦合,去时瓦解,因此称作瓦子。瓦子里除了供应四方饮食和歌舞妓之外,还可以观赏杂剧、说书、杂耍、相扑、傀儡戏、影子戏、学乡谈等表演,琵琶多如灯笼,豪客多如鲫鱼,是灯火不灭的销金窝。

        周遭境况如此,固非清高所在。旅社附近的屋舍大都租赁给朝廷的候选官员,他们来自天下各处军州,南腔北调都有。这些闲人因为各种原因未得分派实职,洇沉失意者极多。他们常住在此,以谋取一官半职为己任,每日或到内城各处衙门钻营,或到南面院街的勾栏瓦子中应酬,再不然,便相聚在附近的酒楼饭馆中议论时事,抒发心志。柴进化名河北商人柯引,通过旅舍主人安排,凑些份子钱,也参加到这些人的聚会中去,很快便了解了京城中的宦情。

        时值北宋大观三年,道君皇帝深居高卧,以诗画酒色自娱,大臣们罕得朝见,国事无分大小,都责成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四人办理。这四个奸臣,皆是恃宠贪黩,用心险恶之人,彼此结为朋党,交致势力,朝中稍不阿附者,辄罗织罪名陷害之。他们既合力扼守言路,纵使有人要伸张正义,亦无由上达天子,不平者一鸣则黜,谁敢逞强?由此,国事日益不堪。

        柴进听了,百感交集,怀想祖宗事业,更加叹惋不已。三数日后,他收拾行装离开旅舍,出了东南陈州门,前往繁台游览。

        • 家园 612第十回4

          繁台是东京郊外的一个土台子,长约百步,古称列仙吹台。西汉梁孝王时,著名的辞赋家司马相如、枚乘、羊胜、邹阳等人曾经聚此吟咏,文采斐然,遗思千古。后来有繁姓人在此居住,始称繁台。到了五代,后梁、后晋、后汉、后周都以汴京作为都城,梁太祖朱温据此高台阅兵,当时又称讲武台。后周有僧人在繁台上修建寺院,落成之日,选在五代英主柴荣的生辰“天清节”,寺院取名为天清寺,作为周世宗柴荣的功德院。再后来,赵匡胤兄弟在陈桥驿发动兵变,柴荣之子周恭帝逊位,被软禁在天清寺内,因此繁台亦是柴氏的最伤心地。宋代将繁台作为天人接轨之处,皇帝不时在天清寺祭天和礼佛,每有文武大臣薨,天清寺便鸣钟以显哀荣。

          话说当日柴进化名为山东客人柯引,向寺僧布施了一千贯钱,籍此得以在寺院的客舍中盘桓数日。

          天清寺内有一座繁塔,外墙全用佛像砖砌成,六角九层,巍峨瑰丽。繁塔南墙上有一丈见方的砖面被磨平,上面列名数百,都是周朝和宋朝历代进士的名字。按照那时的科举惯例,进士们见过皇帝,在杏园聚宴之后,都到此处,公推一个书法伏众之人,把登科第者的名字依次写在壁上,以记其人。

          进士中后来若有出将入相者,吏部遣人来将其名字用朱字改写,又在进士名字顶上添加一个前字,即前进士某某,以示今非昔比,而仕途淹滞,名字不能彰显者,则任其墨迹被风日磨灭。

          柴进每天必到繁塔,有时观摩古人手迹,有时登塔眺望,每次遥看周朝故都,想到自己是亡国遗民,便有凌云之志,终不过是个富贵闲人,纵然学了千样才艺,到头来都将与此身共灭,思心徘徊,不觉壮心尽息,万念成灰,形魂俱消。

          某初七之夜,柴进中宵乍醒,望见窗外月色空明,树影纷错,便乘着几分雅兴,带上崔府君赠他的土窟春酒,揽衣登塔,吟赏夜色,倾瓶尽饮之后,大醉,落至七层楼,困极不能举步,倒卧在楼梯上。

          正酣睡中,依稀听见有人相呼,仿佛似是邻里间叫唤,继而又闻打扫声,铺陈酒具声,设席邀坐之声,沙沙当当,忙碌了好一会。柴进酒困,头昏脑涨,一时未得清醒,须臾,酒力稍过,方才勉强睁开眼来。

          只听见塔中有人朗声道:“纤月娟娟,清风飒然,使我辈心曲大畅,今夜不饮美酒,虚称小仙。”言讫,响起一片交杯饮啜声。随即又有人曰:“今夜风月如此,且有嘉宾在座,不可无诗。我辈何不吟诗咏怀,各展平生心事?”先前那人笑曰:“兄之诗病又发。”另有一语声清畅者曰:“好也好也,我亦久不吟诗,自觉口臭,渴吟之。”倡议之人曰:“慕容君先请。”

          柴进张看,见有三人衣冠各异,在塔心中堂席地围坐,言笑正欢。当中一人是个瘦削的黄衣书生,仪容极好,披发而坐,正是鸟药师慕容清。只见他以手自抚胸臆,率先吟道:

          “翼翼归鸟,相林徘徊。岂思失路,欣及旧栖。

          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然其怀。”

          慕容清上首一人,身形较为粗壮,毛黄体黑,面貌亦丑陋,梳齿大鼻。只见他双目挺动,拍一下手,沙声唱道:

          “头焦鬓秃但心存,力尽尘埃不复论。

          莫笑今来同腐草,曾经终日扫朱门。”

          下首又一人,衣衫深褐如古木色,头脸峥嵘,方口厚唇,其诗咏曰:

          “当时得意气填心,一曲君前值万金。

          今日不如庭下竹,风来犹得学龙吟。”

          此人发声低昂,暗带呜呜之声,别具韵味。

          三人接诗罢,互相称许一番,又再举杯饮啜。柴进记得慕容清吟诵的是陶渊明的《归鸟》诗,抒发其旷达不欲在地府为官的心意。至于另外两个怪人的咏物诗,依稀都在古书中看过,这时浑浑噩噩,想不起是暗寓何样事物。

          俄顷,耳中又听见慕容清赞道:“小弟在河北之时,久闻汴京城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今夜得遇两位主人,大受款待,足证传言。”那褐衣人欠身答道:“药师兄,你我本来一在天地飞行,一在塔中隐居,托那醉汉带来的福缘,这夜才得以相聚欢谈。我二人隐居即深,客人罕至,幸此惠顾,大慰心怀。只恨仓促,无好酒果奉迎嘉宾,幸勿见诮。”慕容清连说岂敢。

          柴进伸手入袖,果然寻不着慕容清藏身的笔管,原来他趁着自己酣醉,独自跳出去会友了。听他们言谈,另外两个妖魅似乎是住在塔里的精灵,不知是何物成精。柴进酒未全醒,犹觉醺醺然,疲倦懒起,心想:“有鸟药师在,总不至于被这两个妖精吃了,今夜好困,互不相扰便是。”于是放轻松,继续依在楼梯上闭目养神。

          • 家园 照例每篇献花,貌似

            石壁大哥写到这里已经绷不住了,我怎么觉得当代白话越来越多了呢。。。。

            • 家园 情况是这样的,

              繁塔以及接下来森林音乐会两段,我很早就写好了,反倒是地狱的很多情节是后来写的,现在再把之前写的一些片段编进来。

              不过你说的对,我毕竟没有读过旧学,虽然想仿古,但是文字风格不够稳定,时不时就跑出一段大白话来

          • 家园 头花和沙发我都抢

            看来石兄存货不少,柴禾妞儿有的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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