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酸涩的枫国回忆之二——生存不易 -- 夜如何其

那时兄弟还在蒙特利尔，刚落地没多久，心里满怀焦虑，不知路在何方。

太太去读书了，那点助学金可不够生活，一想到不多的家底在慢慢减少，一想起家里两岁的幼子，勇气鼓了又鼓，兄弟去了中介。我已经记不起谁告诉我地址了，不过我在这里再次谢谢。这个中介，直到兄弟搬家，也是我每周必去之地，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有的朋友，离开五年之后，还有联系。

于是，每天我做第一班地铁，再换大巴，到中介报到。我从来就没做过第一，也从来没有在他没开门时到过，我的朋友也没一个人能做到过。地址我记不起了，法语的。我清晰的印象：潮湿的铁道边，从正门绕过，在后面的从草之上，通过木扶栏梯，铁皮包角的木门，三角型的等待区，墙边长木座坐着海地的黑人，大陆的移民和极少的当地下层白人，超胖的比尔坐在玻璃后，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又在翻那卷边的色情杂志。有活了，就叫人，一般先来先到，照顾妇女；高高的鲍勃紧接着把大家送到，要不然很多人找不到地。

中介的活，都是临时的。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星期。忙过了，就得再回来找活。很有点郭德纲相声中，旧北京扛零活的意思。有长期的，一般也得叫中介剥削你三个月，用人单位才接受你，直接雇佣。兄弟一年多，做了二十几种工作，极大地增长了下层生活的见识。后来离开蒙城，我去学校找太太，坐在咖啡厅里等，就听着两个同胞博士或博士后，在哪儿瞎聊。一劲地感慨，“还是累脖工（体力工）好啊，现在又没抡锤，抗大包式活，不动脑子，干完回家，还挣的不少。”我听了真是无语。抡锤呢，兄弟赶上了没抡成，人家不让我抡，这是技术活；扛大包式，兄弟可做多了。有时就两个人，卸一个集装箱。到了最后，兄弟才知道集装箱可真大啊，从头走到最里边，也要两分半钟。兄弟曾经卸过，一集装箱的磅称码，居然也挺下来了。兄弟想，我也想靠脑子过日子，愿意操心，不挣最低工资。后一想，大学里同胞们从学校到学校，只识肉糜，有这想法，应该理解。

一次兄弟赶上一个活，去干包装。下车一看，是个仓库。角落里一个大工作台，一个黑女人，身体平均性丰满，正在那包装呢。黑女一见我来，可高兴了，一个干活，好闷呢。问好之后，就发现不行了，我不懂法语，她不大会英语，沟通不了。只好大家闷头站那里干活。第二天，又来一个同胞，穿的很好，他和我边干边聊，黑女眼巴巴地看我们，很郁闷。中午吃饭，同胞问我，这哪儿有麦当劳和其他快餐店，我大吃一惊，在这工厂区，半小时的午饭时间，跑路也不够用的。我心说：“您没打过累脖工啊，不带饭？” 不能饿着，大哥出去买饭了，半小时没回来，用工的管事的女人急了，“人那去了？”，我告他，“买饭去了！”管事一劲地摇头，自己过来和我们一块干了起来。大哥回来了，路上汉堡就下肚了。接着干活，管事走了，继续聊。我这人在国内没什麽出息，但擅长聆听，推断真假。听了两天之后，这大哥自我介绍信息经分析如下，他是个政府或大型国企处长左右的人物，见识很中正平和，收入很高，经常有人送礼送钱，多次出国，按四十多岁的国人来讲英语不错，能打工说明是个移民。现住在朋友家，朋友不在，他也算是帮人家看房子，我心说我真没这样的朋友呢。最后，下星期的飞机票回国。我也挺纳闷“您下星期走，这星期还打工？”，他说来了三个星期了，没事打打工，体会体会。

我们包的东西似乎是种化妆品，或是种洗液。看不懂说明书和标签，看那个组合，我认为很可能是性用品。但有的瓶子破了之后，把手刺激极痒，好像烧着了。大哥说我们判断错了，这可能是按摩油之类，可能得现混现用，到现在我也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包就是了。包装盒的边缘很硬，像刀刃一样，我们每个手指最后都贴创可贴。星期五了，真高兴，明天休息，休息完，周一就可以到中介拿支票了。

管事的女人过来了，她希望我们能今天把活干完，他们愿意多付4个小时的工资。我们告诉他，工业区过了6点，就没公共汽车了。她说可以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地铁站，我们就答应了。吃午饭的时候来了个希腊小伙，看我们干活，走了；然后不停来回看，最后聊天，他说他是司机，这些货必须今天走，然一个星期内，从加拿大一直送到墨西哥。过了五点，人都走了，管事也过来干，司机端着咖啡看着我们。

站了12个小时后，天已漆黑，管事把最后一部分叉给走。我们背了包，上了她的吉普。还是有车好，公共45分钟路，驾车看来15分钟就够了。车开半路，管事的手机响了，是她的孩子打来的，说他过生日，叫妈妈快快来吃蛋糕，又说又唱的。管事不停地大笑。挂了机，忽然想了想，停在路边，让我们下车，说那有夜间车，然后飞也似的享受幸福去了。这时的路灯下，寒风凌冽，那个老实的黑女人，凑了过来，用不太好的英语说“LIFE IS HARD,Ahh”（生存不易啊），我望着她并不苍白，但遍布疲倦的面容，回道“生存不易。”

大哥和我一个方向，到了地铁，相背而行。我告诉他周一可去领钱，大哥笑笑说“没那个空了”，他伸出手来，说“中国再见”，我没说。我移民之后，见了很多我一辈子只能见一次的人，他也是一个，不可能再见了。

地铁来了，他扬了扬眉，好像所有的疲倦突然都消失了，愉快地笑了起来，抓住我的手用力晃了晃，说：“生存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