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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扬州美人,可叹可悲 。。。。汗啊~ ~~ -- 电子赵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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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扬州美人,可叹可悲 。。。。汗啊~ ~~

    自古道,“扬州出美人”。在这句话俚语后面,其实蕴藏着极其丰富和复杂的社会历史内容。

      (一) 扬州以出“美人”著称于史

      扬州,是中国历史上一座著名的古城与经济文化重镇,雄踞江淮之间,号称“淮左名都”,在漫长的历史上,一直以工商发达,文采风流、繁华昌盛著称于世。唐、宋间就已经称“扬一益二”,其意思是“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宋?洪迈:《容斋随笔》)到元、明直至清朝嘉庆、道光之前,扬州的繁华有增无减。提起扬州,人们就会想起无数令扬州人感到自豪的诗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奈是扬州。”(徐凝)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张祜 )

      历史上的扬州,除了工商之繁华、交通之发达、诗文之盛、歌吹之美、饮食之精外,还有一多?D?D粉黛之多。“维扬自古多佳丽”,“扬州出美人”。自小生长在扬州的近代文学家朱自清教授在《说扬州》一文中说:“许多人一提到扬州,便想到那是‘出女人’的地方。”且不说隋代的风流皇帝隋炀帝以看琼花为名,不远千里,特地从洛阳赶到扬州来寻访美人,“紫泉宫殿销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就是从唐以来无数文人墨客的?词丽句中也可见一斑: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张祜 )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王建)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知。”(杜牧)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

      “东南繁华扬州起,水陆物盛罗绮。”(孔尚任)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郑板桥)

      ……

      (二)“扬州美人”系指姨太太与妓女

      “扬州出美人”。美人者,美丽的女人也。

      然则,中国之大,为何独有扬州多出美妇人,而且世代相传、连绵不断呢?明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里就指出:“世间粉黛,那有阀阅?扬州殊色本少……”朱自清也说:“我长到这么大,从来不曾在街上见过一个出色的女人。”那么,扬州为何能以“出美人”著称呢?朱自清对此说了一段话揭示了它的内容与本质。他说扬州?D?D

      “从前所谓‘出女人’,实在指姨太太与妓女而言,那个‘出字’,就和出羊毛、出苹果的‘出’字一样。”(《说扬州》)

      原来如此!把扬州一带贫苦人家的女孩当成羊毛、苹果一类的商品出卖,使她们充当姨太太、妓女一类的玩物,以满足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贾、老爷少爷们的情欲需要,并让经营者获得巨利。这就是“扬州出美人”的全部真实含义。

      这被卖作姨太太、妓女的扬州美人,在扬州还有个特殊的称呼?D?D“瘦马”。清代学者赵翼在所著《陔馀丛考》中说:“扬州人养处女卖人作妾,欲谓之‘养瘦马’”。另一位清代人章大来在他的《后甲集》中说:“扬州人多买贫家小女子,教以笔札歌舞,长即卖为人婢妾,多至千金,名曰‘瘦马’”。

      (三) 易君左的错误解释

      “盛产”妓女与姨太太,可并不是光彩的事。可繁华的扬州为何却能“独专其利”呢?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近代著名的散文家易君左先生曾发表过他的一家之言。那是在本世纪30年代初,易君左在镇江的江苏省政府教育厅里任编审室主任。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他与省政府一部分工作人员一道由驻地镇江暂时迁到扬州,住了三个多月。在扬州期间,他一面查阅地方史志,一面四处游览,写了若干诗文,后集为一书,题为《闲话扬州》。该书对扬州社会生活虽有一些生动的记述,但亦有不少语出偏颇,多有轻佻之言。如他说扬州之所以出名,一是风景好,二是出盐,三是“产女人”。而扬州“产女人”的原因,是因为“扬州杨柳特多,且完全水乡,见不着山的影子,所以人性轻浮活动,女性尤甚。”还说:“扬州人的性格至少是带有几分懒惰、浪漫、颓废不景气”等等。

      在易君左的笔下,扬州之所以历来盛产妓女与姨太太,是因为扬州水乡环境,使得扬州人性格轻浮、浪漫,女性更是水性杨花所致。这显然是肤浅而又错误之论。这不仅丑化了扬州风土,而且侮辱了扬州人格。因而此书一出,扬州大哗,各界人士组织“扬州究易团”,到法庭控告,迫使易君左销书道歉。事实上,易君左此论确实不符合历史的实际。

      那么为何扬州会多出“美人”呢?

      (四) 水患不绝的地理环境

      扬州之所以多出“美人”,有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

      打开地图,我们就可以看到,扬州城正坐落在江苏北部与安徽北部的交界处,长江与淮河的汇合点。这里不仅地瘠民贫,而且地当南北要冲,战祸连年。尤其是江淮大地自宋以来,一直处于黄河、淮河和长江的下游,三水汇流,河溯棋布,俗称洪水走廊,连年灾荒不断。扬州西北的洪泽湖,拦堵黄、淮上游的洪水,面积越来越大,湖面越来越高,明清两代在湖江筑高堰大堤,屏蔽河及里下河广大地区。每当夏秋,洪水涨满洪泽湖,入江宣泄不及,官府为保运河漕运、保扬州城,往往下令开放高堰大堤上的仁、义、礼、智、信五坝以分水势。洪水立即倾注里下河,一夜之间淹没苏北数千里广大地区,地面水深数丈,房屋倒塌,人为鱼鳖,哀号呼救之声惊天动地……

      仅看入清以后,苏北地区如下的洪水记载不绝于书:

      康熙六年(1667年),河决桃源(今泗阳),“沿河州县,悉受水患……水势尽注洪泽湖,高邮水高几二丈,城门堵塞, 乡民溺毙数万。”(《清史稿?河渠志》)

      康熙九年(1670年),黄淮并溢,高堰决口,“以数千里奔悍之水,攻一线孤高之堤,值西风鼓浪,一泻万顷,而江(都)、高(邮)、宝(应)、泰(州)以东无田地,兴化以北无城郭室庐。”(《清史稿?河渠志》)

      康熙后来大力整顿黄淮,水患一度有所减轻。但到乾隆年间,由于吏治败坏,水道多年失修,水患复又加剧。据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所说:“南河岁费五、六万金,然实用之工程者,什不及一,余悉以供官吏之挥霍。……骄奢淫佚,一至于此,而于工程方略,无讲求之者。”以乾隆十八年(1753年)为例,这年夏,风雨大作,黄淮盛涨,高堰危急,官府开放五坝。时人张学仁以血泪书写了开坝后水淹苏北的凄惨景象:

      “五坝仓皇一夜开,横流决向下河去。

      下河居民十万家,梦中风雨声奔注。

      田庐畜牧尽漂流,携家齐上扬州诉。“(《流民叹》)

      到了嘉应、道光年间,由于外患内忧,清王朝急剧衰败。苏北地区天灾人祸更加严重。道光十三年(1833年),正担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在苏北赈灾期间,在写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心情沉重地谈到了苏北的灾情与人民的困苦:

      “江北连年水灾,更不可问。……高邮四坝,无岁不开,下河七州县,无岁而不鱼鳖。黠者告荒包赈,健者逃荒横索,皆虎狼也。惟老病之人则以沟壑为归日耳。……其地处处如是,岁岁如是。”

      面对苏北地区的严重灾情,以“能员”著称的林则黎也感到束手无策,发出了“智勇俱困,为之奈何”的慨叹。

      道光以后,晚清数十年间,苏北水灾更加频繁。据有关史料,仅在光绪六年(1880年)到光绪十六年(1890年),江苏每年遭灾平均达61个州县。

    (五) 苏北灾民的苦难

      连年加剧的水灾给苏北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每当夏秋风雨之日,洪水冲破护圩大堤,苏北千里平原转瞬成一片汪洋,田庐尽没,人畜俱亡。我们今天仍可从当时苏北文人写的大理诗文笔记中,看到洪水滔天吞噬一切的悲惨景象。

      这是道光二十八年(1884年),扬州近郊的江都诗人徐兆英所写《江州水灾纪事诗》,今录其中二首:

      “前门泛滥已无涯,况复颠风

      最惨树巅和屋角,夜深冲没几多家。”

      “家家如坐水晶宫,黄口娇啼四壁宝。

      无计炊姻活女,忍将儿女付波中。”

      (原注:“小儿苦饥哭泣,父母不忍视其饿死,多有弃水中者。”)

      这是多么凄惨多么可怕的景象。然而,洪水过后,那些在千难万险中侥幸逃得一命的幸存者陷入更为可怕的灾难中,秋去冬来,田园荒芜,房倒屋塌,家业荡尽。当北风夹着漫天雨雪袭来时,广大灾民们吃无粮,身无衣,住无房,一片啼饥号寒之声。道光年间诗人韩弼元写道:

      “天地惨无色,哭声震云霄。归家已无家。四海皆洪涛。新谷随土沉,旧谷随水漂。炊烟亿万井,顷刻成萧条。屋宇荡何存,破舟挂林梢。”(《悯灾黎》)

      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苦难日子里,苏北灾民们只得牵儿担女,离乡背井,逃亡他乡。繁华昌盛的扬州城自然是他们逃荒求救的地方:

      “道旁借问何处行?行人但指扬州城。

      扬州富盐?,酒肉朱门盈。”(杨铸:《流民叹》)

      然则,官府控制的扬州城决不会欢迎与容纳灾民。当大批灾民从四面八方涌向扬州城时,扬州城里的官吏、财主、富商们视之如洪水猛兽,赶紧下令关闭城门,切断道路,指派吏仆爪牙对灾民们鞭打驱赶,不让进城。

      扬州城西南的三十里仪征的一位诗人张安保,在其所写《灾黎叹》一诗中,描绘了苏北灾民在扬州城外被官府爪牙驱赶侮辱、走投无路的情景:

      “仓皇急剧且逃生,曳女牵男向郡城。

      闻说郡城驱逐苦,鞭笞不许入城行。

      吞声忍泪江头去,家屋流离在何处?

      ……

      儿哭爷娘妻哭子,哭声哀惨不堪听。”

    (六) 灾民卖女为“扬州美人”

      提供了不绝的“货源”

      苏北灾民们在陷入绝境后,为了寻找一线生机,惟有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卖掉的男孩为奴、为仆;而被卖掉的女孩则为婢,稍有姿色者为妾、为娼。?D?D这就为“扬州出美人”提供了大量的“货源”。

      在扬州的市场上,苏北灾民是怎样卖子女的呢?《鬻女叹》一诗写道:

      “夫担男,妇负女,乞食广陵泪如雨。

      ……

      亦如冻饿难久活,会须旦暮埋蓬蒿。

      一女方六龄,一儿未离乳。

      抱中不忍死前抛,卖女求易升斗黍。

      儿呱呱,女??,蹙额呼天天苍苍,

      母禁女号捉女臂,女不肯前母挥涕

      ……”

      这是道光、咸丰年间在江苏任知县的谢元淮亲目所见的扬州城内卖人情景。有些地方,在卖女孩子时,为触目起见,还在女孩子头上插草作为草标。蒋世焕的《插草吟》写道:

      “月凄凄,风袅袅,大妇小姑头插草。

      街南巷北行人多,呼天但乞生离早。

      剜肉可医,骨断难治,

      耶娘夫妻挥手别,眼中无血身存皮。”

      这些是市场上买卖女孩的情景。更有甚者,扬州城内还有许多人口贩子,竟雇船深入穷乡僻壤,大批收买女孩。嘉庆时兴化诗人顾仙根在《买人船》中记述了这一情景:

      “荒岁市不通,来有买人船。船不上码头,常泊野水边。买女不买男,口不惜多钱。……岂无许嫁者,亦已及笄年。至爱岂能割,好语为缠绵。”

      另一位诗人邹在衡在从扬州到两淮的途中,就见到人贩子用绳子捆绑强买女孩的一幕:

      “捆起来,捆起来!论贯青蚨赁女孩。

      雏莺年尽十三四,大?载自盐城回……”

      这就告诉我们,所谓“扬州美人”的最初来源,并不限于扬州一隅,而是包括苏北乃至整个江淮地区。近代著名作家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中就指出:“苏北历岁以来,都是荒歉,而扬州夙称繁盛,于是像盐城各县的苦女孩子,从小就卖出来,送入娼门为妓。古人咏扬州有句云:‘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当种田。’实在这都不是扬州本地人,但是他们总称之为扬帮。”

      苏北灾民们卖女所得能有几何呢?实在可怜得很。有诗为证:“富家卖米贵如珠,贫家鬻女贱如土,米价日增女价贱,鬻女救得几时苦?道逢债主急索钱,归来依旧空腰缠……”(岳鸿振:《鬻女谣》)转眼间人去财也尽,新的苦难迫使灾民们仍得将他们剩下的女孩一个接一个卖出。如此循环,以至无穷。?D?D“扬州美人”的“货源”也就源源不绝了。

      (七)灾民之女是怎样变成“扬州美人”的?

      刚从灾民们手里买来的女孩蓬头垢面,不通歌舞,更不懂上层社会所要求的种种礼节,因而不能成为“扬州美人”而高价转卖。

      买来的女孩必须经历一个调理教养的过程。于是,扬州城内便形成了一种专门职业,形成了一个数以万计的专以“畜养女娃”为业的寄生阶层。他(她)们趁着荒年灾月,用极低的价钱将灾民的女孩子买来,少则数人,“多者或至数十人。”他(她们视作奇货可居,对这些女孩子很下了一些工夫与本钱:

      首先施之以严格的思想首德礼仪的教育?D?D“自幼演习进退坐立之节,即应对步,趋亦有次第。且教以自安卑贱,曲事主母”(沈德符:《野获编》),将这些本来性未脱的穷苦女孩子改造成为三从四德、驯服听话、奴性十足的典范,安于和乐于做富佃们的玩物,以赢得主人、主母的安心与欢心。“以故,大家妒妇亦有严于他方,宽于扬产者。士人亦安之。”(沈德符:《野获编》)

      同时又在形貌和技艺上对她们进行训教?D?D“束足布指,涂妆绾髻,节其食欲,以见其肥瘠,教之歌舞弦索之类,以昂其身价。”(徐珂:《清稗类抄》)使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长成为形体苗条(扬州人俗称“瘦马”)、能歌善舞、甚至懂得琴棋书画的高等玩物。

      这样严格的管理和别具一格的调理教养训练,在当时的中国确实是不多见的。而经过如此高考训练出来的“美人”,果然赢得了整个中国官僚、财主、富商们的赞赏与喝彩,名声大噪,经久不断。从而,“扬州出美人”之声不胫而走,传遍海内。明万历年间的一位进士王士性,似乎是代表整个封建社会上层,对“扬州出美人”作了这样概括性的总结与“高度的评价”:

      “天下不少美妇人,而必于广陵者,其保姆教训;严闺门,习礼法,上者善琴棋歌咏,最上者书画,次者亦刺绣女工。至于趋侍嫡长,退让侪辈,极其进退浅深,不失常度,不至憨戆起争,费男子心神,故纳侍者类于广陵觅之。”(《广志绎》)

    (八)“扬州美人”进入市场高价出卖

      “扬州美人”成了受到上层社会广泛欢迎与赞赏的商品,而扬州的经济繁华与交通的便利又为“美人”们提供了大量的买主。

      一是扬州本地的官僚、地主与妓院的老板,尤其是那些财大气粗的两淮盐,“衣物屋宇,穷极华靡,饮食器具,但求工巧,俳优妓乐,恒舞酣歌,宴会嬉游,殆无虚日,金钱珠贝,视为泥沙……”(《清朝文献通考》卷二八)“扬州美人”自然是他们最先猎取的对象;

      二是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与富豪公子们,“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的是访青楼,逛妓院,寻花问柳,挟着“扬州美人”吃“花酒”,游瘦西湖,做“扬州梦”;而更多的则是来买小纳妾,购置姨太太,“喜吹花舆而出邗关者,日夜不绝。”(沈德符:《野获编》)

      “扬州美人”是怎样在市场上买卖成交的呢?

      买卖“扬州美人”是扬州城内的又一种人口市场。它是与当时买卖穷苦女孩子有许多不同的显得复杂与高雅一些的市场;卖主不再是穷苦灾民,而是那些饲养调教“美人”的经营者;买主也变成达官贵人与富豪公子子们了;在买主与卖主的中间还须有一种介绍人?D?D牙婆驵侩或媒人。据史料记载,一旦全国各地的那些富人或富人的代表到达了扬州,马上扬州城里的那些“牙婆驵侩,咸集于门,如蝇附?,撩扑不去,黎明即促之出门。媒人先到者,先挟之去,其余尾其后,接踵伺之。”(张岱:《陶庵梦忆》)经过这些媒人的引带与介绍,买卖双方见面,就对出的“扬州美人”进行看物、议价、做交易了。

      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张贷在《陶庵梦忆》中,对“扬州美人”的看物、议价情形作了生动的描述:

      “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曰:‘姑娘拜客!’?D?D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转身!”?D?D转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D?D尽褫其袂,手出,臂出,肤亦出。曰:‘姑?相公!’?D?D转眼偷觑,眼出。曰:‘姑娘几岁了?’?D?D曰几岁,声出。曰:‘姑娘再走走!’?D?D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门裙幅先响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请回!’一人进,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看中者用簪或钗插其髻,曰‘插带’。看不中,出钱数百文,赏牙婆,或赏其家侍婢,又去看。牙婆倦,又有数家婆踵伺之。一日,二日,至四五日不倦,亦不尽。……”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就是一个地地道道地牲口市场么?所谓“扬州美人”成了胆战心惊、默默无言、听人摆布、唯命是从的牲口,成了按质论价的商品,被买主、卖主、中介人们评头、评足、听声、听音、看走、看动。她们的面、手、臂、肤、眼、声、趾等等,都要被一一加以考察与评判。她们的人格受到侮辱,灵魂受到践踏。她们的人生与命运则全被别人操纵。

      在这场买卖中获利的是那些“畜养女娃”的吸血寄生者们。“插带后,本家出一红单,上写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礼若干、布匹若干,用笔蘸墨,送客点阅。”若买方卖方讨价还价成功,一场无耻的买卖便拍板成交了。

      然而,“扬州美人”们却在买主与卖主的欢笑声中,走向了更加苦难的深渊。

      (九)“扬州美人”的三种归宿

      “扬州美人”被出卖后的归宿大致是:或为婢,或为妾,或为娼。清末扬州著名学者刘师培在谈到当时扬州贫苦妇女的出路时,定道:“现今妇子之陷于困厄者,共分四类:最下者为娼妓,稍进则为妾御,又稍进则为婢仆(此指鬻身者言),进而益上则为雇婢及工女。”(《论女子劳动问题》)这是符合历史的实际情况的。

      “扬州美人”被出卖后沦为婢仆的,其痛苦的自不待言。刘师培形容她们“所罹之苦,罄竹难书。生杀之权,操于主妇之手,或施鞭棰,或施炮烙,或以利器其肤,或以沃汤濯其本,欲不能,祈死无策,死于非刑者有之,死于自杀者有之,死于夭亡疾疫者更不可胜计。自是以外,则服役之勤,与南美黑奴无异。”这不是一幅血淋淋的女奴图么?

      “扬州美人”中被出卖后沦为妾侍,即姨太太、小老婆的,为数亦不少。这些成为姨太太的“扬州美人”的命运也颇为凄惨:“鬻身以后,或受制于嫡妻,或因无子见疏。男子既殁,虽当妙年,亦终身不再嫁,所罹之苦,非笔舌所能罄。”(刘师培:《论女子劳动问题》)苏北民谣说:“宁做天上鸟,不做地上小。”这是概括了无数沦为姨太太的“扬州美人”们的辛酸泪而得出人生总结。《红楼梦》中香菱和尤二姐的痛苦身世与悲惨结局,就是这类为妾侍者的世术典型。

      “扬州美人”中被出卖后沦为娼妓的,则为数更多。当时中国各重要城市如扬州、南京、上海、甚至北京的妓院中,相当多的妓女都来源于“扬州美人”,以至形成了人数众多的“扬帮”。清末民初,著名作家包天笑曾和友人冶游南京秦淮妓院。他看到:“秦淮的妓女,十之八九为扬州一带的人,他们称之为扬帮,与苏州、上海的妓女,称之为苏帮的,实为东南妓女中的两大势力。”包天笑在秦淮妓院中,听到这些扬帮妓女“她们所用的什么小四子、小五子以至小七子,甚至小鸭子,像这种庸俗的名字多得很。”(《钏影楼回忆录》)从这些充满苏北里下河情趣的人名,很容易就可断定这些妓女都是所谓的“扬州美人。”

      (十)达官贵人虐妓取乐

      沦为青楼妓女的“扬州美人”,生活最为不幸。她们被逼迫着,每天掩藏着哭泣的灵魂,强作欢笑,出卖肉体,任老爷少爷富豪财主们蹂躏。而且常常受到鸨儿的鞭笞之苦。清末作家李伯元的《南亭笔记》,记载了淮军大将郭松龄在扬州玩弄与侮辱妓女的一则掌故:

      “郭尝宴客于厅事间,遍贴氍毹,集诸妓裸其上体,着红诃子,两仆舁栲栳,中盛洋钱,倾之于地,令诸妓争夺以为笑乐,计一夜共用二十七万,其骇人听闻有如此者。”

      权势者们这种骇人听闻的淫乐,乃是建立在“扬州美人”们被侮辱与被损害上面的。如果这些“扬州美人”对达官贵人们侍候稍有一点不顺心,那些达官贵人便立即翻脸,毫无人性地对这些没有任何抗力的“扬州美人”们横加摧残。《南亭笔记》还记载了另一件更为令人发指的史实:晚清盘踞扬州、滁县一带多年的悍将恶霸李昭寿,曾这样残暴冷酷地对待一位他所眷恋的的“扬州美人”:

      “李寓维扬日,眷一姬名某,缠头之不知凡几。姬抱恙,李召之不应,怒。明日大会平山堂,宾从如云,召姬来,命其席地坐两三乞人后。……强姬理弦索,度杂曲,以为欢。姬面颊如火,额涔涔而下,罢饮后踉跄去,入夜投缳而死矣。”

      一位年轻的“扬州美人”就这样被官僚军阀的血盆大口吞噬了。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啊!

      这些是“扬州名妓”的悲惨结局。而那些人数众多的普通妓女,其命运就更是苦不堪言了。每天夜晚,她们出没在茶楼酒馆的灯影里,卖笑拉客。若是这晚拉不到客呢!?D?D“沉沉二漏,灯烛将尽,茶馆里?无声。茶博士不好请出,惟作呵欠。而诸妓醵钱向茶博士买烛寸许,以待迟客;或发娇声唱《劈破玉》等小调;或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以乱时候。然笑声哑语中,渐带凄楚。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知矣。”(《陶庵梦忆》)读至此,我们能不为这些可怜的“扬州美人”一掬同情之泪么?

      (十一)另一恶果:造成苏北大量男性无妻

      苏北大量贫穷妇女被迫沦为娼、妾、奴婢的又一严重恶果,是造成了大量男性无妻无家的鳏居之苦,甚至在许多地方出现了“一女配数男”、“兄弟共妻”的可悲现象。

      扬者学才刘师培在考察了大量“扬州美人”的悲惨经历和结局后,进而指出:“江淮之间,女子非必众多也,而东南各大埠为娼妓者,半属淮扬之人,即富民之购妾者,亦恒娶女于扬州。故盐城、兴化、高邮诸境,下级之民,恒以一女配数男,或兄弟共妻;而扬州诸农民,若生子蕃,往往惟长子有妻,次子以下或终身不娶。”刘师培最后对之一不合理现象愤慨地说:“一夫多妻之国,必有一妻多夫之制,且兼有无妻之人。而无妻之人,必为贫民。夫同一人类,此也有纵淫之乐,彼也罹鳏居之苦,因贫富之不同,而生苦乐之区别。是则富人之恶,非惟污贫民之女也,且不?潜夺贫民之妻。”

      以上是笔者对“扬州出美人”这一社会历史现象所作的考察与剖析。“广陵胭脂熏天,恼得天花欲护研。”在扬州城“珠帘十里”、“高楼红袖”的背后,在官宦、富绅老爷、少爷的欢笑声中,我们不也可以听到贫苦百姓的嘤嘤哭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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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关键还是因为那时扬州是个非常繁华的城市,经济中心,小姐的首选
    • 家园 【文摘】扬州美女应名盛于唐(另一个角度)

      赵兄,再看看这篇,嗬嗬,美人真是话题啊

      最近,看到有人在网上感叹,中国出美女的地方很多,大至燕赵佳人、吴越娇娃,小到洛阳女儿、米脂婆姨,均声名了得,但唯独"扬州出美女"的口碑后来居上,流传最广,说是家喻户晓也不为过。真不知从何时而起。

        又有一些稍知诗书的人,读到了一个他们认为很恶俗的别称"扬州瘦马",恍然大悟式的划了等号,居然说原来扬州美女就是扬州"商女"。真不知这些人害怕不害怕古今无数的扬州良家美女冤魂缠身,拖到阎王前控告他们由于树叶子挡住了眼睛,肆意诽谤伤害无辜。

        其实,"扬州出美女"的确自古起,古到远在明代"扬州瘦马"前。与昭君一样美(你不信你举证)、出塞比昭君更早的细君,是扬州美女;比玉环美得更合现代标准、出道更早七百年的飞燕,也是扬州美女。但那时的扬州叫广陵,叫江都,叫吴州,美女没法以扬州冠名,其实她们那时就叫做"吴越娇娃"。《隋炀帝艳史》不厌其烦的多次提到"往吴越地方选取美人",扬州就是其中的重灾区。

        隋代之前,扬州之名一直与今天的扬州城无关,那是一个广大的自然区域,广大到九分天下、自淮而海。六朝民歌唱扬州南朝梁人讲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都不是指今天的扬州,而是当时扬州之治所建业(今南京)。 现在意义上的扬州,始于隋文帝开皇九年,只叫了十五年,隋炀帝一上台就停用,可他的诗里却一次又一次提到这个名字:"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二次始用于唐高祖武德九年(即公元672年),叫了124年,中间只停了七年,第三次唐肃宗定名以后,一直沿用至清。到了民国虽然"名始不存",但"俗循旧习,犹称扬州"。

        扬州一经落脚到现在的扬州城,扬州美女就开始有了名声。如果排查序时进度,论功行赏,凭印象(现在什么都是跟着感觉走),好象第一要归功于不惜江山性命来为扬州美女事业开道的那位隋朝万岁爷,第二要感谢那些用心灵和青春来写扬州美女广告词的唐代诗人们,第三才提到明清那些把市场越做越大的特殊投资开发商们。

        民谣都唱"隋炀帝,下扬州,一心看琼花,陆地去行舟。到头来,万里江山一旦丢。"可史料记载扬州琼花始植于唐代。将隋炀帝三下扬州和琼花连在一起,也不知是天大的冤枉,还是天大的美化。

        还是听隋炀帝自己说吧:"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扬州是他的"旧镇",当皇帝前他当过十年的扬州总管;"老扬州"对扬州念念不忘,因为"扬州旧处可淹留"。扬州有什么让他情有独钟、可久久长留?说扬州"山明水秀、柳媚花娇",而扬州"山"要与镇江借,"水"不如苏州多,主要的还是一忘不了赖以谋夺皇位的故地,二忘不了扬州的秀娥娇娃"柳媚花娇",要不然怎么会一到扬州就忙着广征美女呢?到后来,在扬州挑选的美女实在太多了,扬州宫里容纳不下,他还用船将她们一船一船的送往东都洛阳。护送官员害怕路上的风险,竟将一条条船在河心凿沉,可怜这些花容月貌吞没在滔滔河水之中。

        隋炀帝是扬州美女的罪人,可谓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然而他确实是用了大好江山和真"好头颅"换来了四海之内抛向扬州美女的眼球,织起了自此之后唐宋元明清五朝越来越紧的对扬州美女的情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打通了水上寻美的黄金通道。直到今天还有人感叹他的选美眼光多么具有超前意识,他选的千名"殿脚女"年龄都在十五六岁,"不但要求皮肤白皙,脸蛋甜美,还特别要求体形修长,更能展现出曲线美" ,"想不到当年扬广的选美要求与今日时兴的审美标准竟如此相似"。

        自隋朝万岁爷对扬州和扬州美女下了如此血本,唐代诗人们对扬州的向往简直如同广陵潮"波涌涛起、""披扬流洒"。唐代到过扬州和在扬州出生的诗人数以百计,其中知名的就近半百。他们有的有幸在扬州任职,日了公事,夜接词人,徜徉湖光山色,饮酒赋诗咏怀;有的干脆落脚寄居,反认扬州是故乡;更多的是慕名而来,忘情山水,陶醉风光,兴之所至,出口名章。而无数诗句中最能写出人们对扬州向往之情的当数李谪仙的千古丽句"烟花三月下扬州";赞美扬州景色最新奇最大胆的当数徐凝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倾倒扬州最彻底的当数张祜的"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最能尽情渲染扬州大都市富丽繁华的当数杜枚"春风十里扬州路"、"歌吹是扬州"。。。。。。

        什么原因使唐朝的扬州,成了中国除京城长安之外最令人向往的热土?除了运河的受益,经济的繁荣,除了风光的秀美,人文的荟萃,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浸透到这些诗人骨子里的对扬州美女的迷恋、陶醉和渴望。可以说那些名句后面都站着扬州美人呢:扬州为何占有二分可爱的明月,因为那里有我长忆难忘的萧娘、桃叶;扬州的美人儿为何这么难忘,因为刚刚"娉娉袅袅十三余",就象"豆蔻梢头二月初", 可谓"楚腰纤细掌中轻",真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甚至,不光写诗的人满脑子都是扬州美女,读诗的人满眼也都是扬州美女。最典型的是读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里的"玉人"当指韩绰,诗人问候友人近况,用玩笑的口吻调侃朋友,问他何处教歌伎们歌吹取乐。然而,千百年来读者都情愿把"玉人"当作美女,人人如见月光笼罩的二十四桥上,吹箫的美人披着银辉,宛若洁白光润的玉人,美人吹出的箫声在江南的秋夜呜咽悠扬。

        唐代诗人真是做广告的高手,他们极富艺术魅力的诗"广告",勾得人们对扬州美女如痴如醉无限向往,使得隋朝老爷子对扬州美女所下的血本猛得百倍暴利,扬州美女的盛名一下子"誉满全球"(最起码誉满丝绸之路这半球)。

        名声一响,市场就广。唐代扬州的秦楼楚馆很多,大家都喜欢用《太平广记》这段记述:"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列空中。九里三十步中,珠翠填咽,貌若仙境。"到这里狎妓嫖娼的名士文人,一边放浪形骸,沉湎酒色,一边又情意绵绵,黯然销魂;一边在打响品牌,一边在带头消费。那时的人们自由坦率,风气开放(不愧有大唐气象),社会不以冶游为不齿,而是视之一种风流雅趣,一种消费时尚。扬州美女就在这大唐盛世成功完成了"中国名牌"的创建战略。

        至于明清"扬州瘦马"的出现,那只不是扬州美女的一种商业化开发模式,是扬州美女名牌效应的一种体现。不能就此说"扬州出美女"就是出瘦马,就在明清,扬州除了出"瘦马",也出现了许多美震一时、名传后世的良家大美女,如才美绝世的冯小青、恩宠无比的田贵妃、"半截美人"薛花娘等等,本站另有专门介绍,欢迎细细品味。

       

        (附朱自清一说:扬州从隋炀帝以来,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称道的多了,称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直到现在,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他会点头或摇头说:"好地方!好地方!"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念过些唐诗的人,在他心里,扬州真像蜃楼海市一般美丽;他若念过《扬州画舫录》一类书,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他却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幻想,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说他想什么?女人;不错,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也只会想着扬州的夏日,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

    • 家园 本想为“苏杭出美女”辩争一番,读完此文后,

      争不得,争不得也!

      可怜!

    • 家园 真是好文章

      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背后。

      好一些的尚有怜惜之情,差的,衣冠禽兽而已。

      所谓文人趣味,令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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