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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我该不该让我的儿子见他濒死的爸爸。 -- 匪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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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翻译】我该不该让我的儿子见他濒死的爸爸。

    本匪今天读到这篇文章,读到后来潜然泪下。

    今将这篇文章翻译过来,以飨河友。

    我该不该让我的儿子见他濒死的爸爸。

    不久前的一个早晨,当我把我的儿子送到幼儿园的时候,他的老师叫我到一边私下谈谈。我打了个冷战。发生什么事了吗?朱达又挠人家痒痒了?还是又到处扔饼干了?结果却是一个严肃的话题,约翰老师告诉我说:“我们教室养的鱼昨天死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忽略它的死亡,所以我想在今天的班会上说一说。我想你是最应该知道的。”

    他的忧虑不是对斯威米那条鱼,约翰知道死亡对朱达来说是一个脆弱的话题。就在一年以前,朱达的父亲去看医生,他以为他得了坐骨神经痛,结果却是癌症而且已经转移到骨头了。那个时候他五十一岁,朱达两岁。

    这只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直到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朱达和他的父亲还没有怎么见过面。就在我怀孕和生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决定他不能和任何人结婚,他说,不光是和我,是和所有人。在我们所居住的得克萨斯,和怀孕的妻子离婚是非法的。所以虽然他在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提交了离婚申请,在朱达出生的日子我们依然是合法夫妻,而这一天也恰恰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

    在生孩子的时候他也在场,后来又看了我们几次,但是几个月后我就搬回纽约市和我的家人住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龙卷风的幸存者:不可思议的,我将这个毁灭抛在了脑后。朱达并不知道他的这个混乱的起源,他只是一个平静的甜蜜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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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达和他的妈妈维多利亚

    两年过去了,朱达的父亲留在得克萨斯而我还在纽约市。当他知道他得了癌症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感觉他的声音有点紧张。我对他的病表示同情,但这并不是他要谈的。

    “我想和你谈一谈,”他说。“你完全有权说不,但是我希望你至少听我说一说。我原来已经计划好等朱达长大点儿再跟他建立感情,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实现。我想从现在开始尽我所能的多见见他。我没有钱在纽约住旅馆,所以我想当我来的时候和你或者你的妈妈住在一起。在化疗的时候我可能来不了,但是我想每天晚上和他在电话里聊聊,也许你能带他来看看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我生朱达以后渴望听到的话。虽然我知道我们不再会是个家庭,我仍然希望总有一天朱达会和他的父亲建立联系。这并不只是为了朱达。我从来没有期望过当一个单身妈妈,并且我渴望和我儿子的父亲分享教儿子用尿盆的辛劳。

    也许现在朱达应该和他的父亲建立联系,而我也应该有一个伴侣。如果他的治疗成功的话,父亲和儿子就会有一个一起的未来。而如果我说不的话,这扇门也许就永远关上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我同时考虑着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我将带给朱达本来可以避免的严重的伤痛。现在,他并不认识他的父亲,任何失去将会只是抽象的而不带有个人感情。但是如果他前来爱他的父亲,其结果只是失去他的父亲,他将会怎样?

    这一切将会导致要么奇迹,要么悲剧,这实在是难以预测。

    我问了我的朋友,亲戚,还有专家:你们会怎样做?回答是形形色色的。一个朋友说:“他都对你这样了你还能让他回来?他根本不值得去认识他的儿子。”我妈妈说:“你怎么能拒绝这个很可能会是最后的一个愿望?”而我的理疗师则说:“你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做法。”

    我在想,当他的父亲去世了很久之后,我怎样对长大了的朱达说。朱达会有很多关于这个人和他们之间关系的问题,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如果这一天到来,我想我应该讲他们俩的故事并且看他们俩的照片。我怀疑如果给长大了的朱达选择的话,他会想知道有关他父亲的一切。

    进一步想,我也希望给朱达的父亲,这个我曾经热爱了多年的丈夫,他现在所需要的安慰。我压下了因为他选择离开朱达而产生的愤怒。虽然他曾经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离我而去,甚至在那时我觉得遗憾多于愤怒。在我拥有朱达的时候,他两手空空地离开了我们。

    我说行。于是他们的见面开始了。

    他会飞到东边来住在我妈妈那儿三四天。因为化疗抑制免疫力,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和朱达都呆在公寓里做一些两岁小孩做的事情:唱歌,吃零食,挠痒痒。两个沙色头发,健壮结实的,棕色眼睛的孩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第一次见面后他从机场打电话给我说:“他是现存的最难以置信的孩子。你没有意识到吗?”

    我说我知道。当我挂上电话后感觉好像得到了一个礼物一样。生平第一次我觉得他对我说话俨然无误就是朱达的父亲。于是我们共同融入到对我们那令人惊异的儿子的热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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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达和他的爸爸道格拉斯

    最开始朱达并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他开始只叫他的名字,但是如果你让他叫爸爸,他也可以叫爸爸。后来,他终于喜欢上了这个称呼并且会跳起来对着电话大叫:“爸爸,你好!”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看着“爸爸”的头发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弱。他开始服用大剂量吗啡但仍然经常被疼痛击倒。当朱达在他父亲身边时,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期望。有一次我听到他问:“爸爸,你病了吗?”回答是:“我很好。我会好起来的。”

    我辗转不安。我知道这是他应该说的,但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朱达应该听到的。

    确诊后的第十个月,医院来电话,告诉我情况看起来不妙。我坐下来和朱达说:“宝贝,爸爸病得很厉害,我怕他可能会死。”

    悲痛充满了他的眼睛。“我不想爸爸死。我想见他。”

    “我也不想他死。我现在要去医院,我要告诉他你跟我说的这些话。”

    当我到医院的时候他已陷入昏迷,但是我还是拉着他的手告诉了他。我坐在那儿对他说着,就像朱达的父母在一起计划着我们儿子的未来一样,虽然我知道他可能听不到,当然他更不会回答我。

    两天之后他去世了。朱达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但是大部分时间他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他总是问爸爸什么时候停止死去再回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幸的任务,让我告诉他“爸爸不再回来”而看着他失望的样子。我觉得他的伤心是我的过错,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是我打开了这扇门。

    朱达现在三岁了,他仍然不相信死亡会直到永远并且坚持寻找死亡的变通解决方法。“也许爸爸就在那个我见过他一次的旅馆里?”“也许他在加利佛里亚?”他对不能见到他爸爸感到灰心丧气,虽然有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我告诉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和他爸爸讲话。

    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向着天上说:“爸爸,你好吗?你那儿黑吗?”

    朱达对他爸爸的记忆也许会消失,但是现在他正享受着这些。每一次当我们路过麦当劳,他会说:“我跟我爸爸来过这,对不对?”或者当他玩着他喜爱的玩具时:“我爸爸给我的这个,对不对?”他有着他父亲的记忆来怀念而我有我做父母的回忆。我们俩谁也不想放弃这一切。

    当朱达不再试探着提起爸爸这个话题,他总是讲述哲学。他偶然地对我妈妈的朋友说:“你知道,我们都会死去。”他想知道我们俩一起死的可能性。“我死的时候会去看你的,”他对我说。就像一个处于萌芽状态的科学家一样,他问我当人们死了以后他们的脸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会去哪里。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向他保证我和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死。一次他听到我在电话里对着我的女朋友大叫,“我那会儿已经死在那儿了!”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妈妈,别说那个,”他尖叫着。“别说那个!”

    我猜想朱达会有什么反应当他听到斯威米那条鱼死了的时候,我让约翰到时告诉我。几个小时后他跟我说起孩子们的反应来,一个孩子自告奋勇地说她奶奶已经死了。另一个说她有条鱼也死了,一条很老的鱼。整班同学一致同意斯威米也早已是一条老鱼了。这时朱达说,“我爸爸死了。”

    后来另一个孩子凑到朱达面前用一种忧虑的声音问,“你爸爸死了?”

    朱达点点头。

    “那是不是说他不再回来了?”

    朱达把手放在那个孩子的肩上,“是的,但是没关系,”他说。“我活着,你活着,你想和我一起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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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达和他的妈妈维多利亚

    匪兵甲译自纽约时报 2010/01/03 “最后一次,我是否该原谅他”

    The New York Times 2010/01/03 "Could I Forgive Him One Last Time?"

    通宝推:雪落在旷野,照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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