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韭菜鸡蛋 -- 华恩

一月的东京，晚上10点，没有路灯的路上，厚厚的棉衣裹着行人脚步匆匆。这一天是特别的冷，风呼呼地在耳边叫，呼出一口热气，在头旁转个圈，随即被刮走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水道桥一天的工作，我一边在回家的路上走着，一边盘算在接着的双休日里怎样好好修理修理身上这些零件。到了住地楼下，忽然一只小黄猫窜了出来，一边哀哀地叫着，一边蹭着我的裤边。要是在往日，这猫见了人还躲不及，今天这只猫却是有点异常。我上楼去，它也跟着上楼来。我停下，它也停下，踌躇着，哀哀地叫。哦，原来是天气太冷，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夜。

回了家，把纸箱子拣了一个出来，把门口那块蹭脚的地毯放进去，再铺上一点不要的烂衣服。小猫迅即转了进去，试了几圈，好象还比较满意。于是分头睡觉。

第二天，把门打开，小猫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差不多就在同样的时间，奶奶在84岁之年，无疾而终。

叔叔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是平静而欣慰的。说奶奶下葬的时候，天降大雪，村里人都认为，这是天地同孝，对死者来说最荣耀的褒奖。

问及奶奶去世前的状况，叔叔说奶奶半夜起来了一次，然后再睡去，就这样平静地走了。

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奶奶都是很安静，甚至有点害羞的。忙完家里的炊，洗，扫，奶奶喜欢搬条椅子，坐在门前的晒谷地上晒太阳。除非我们找她说话，一般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看着我们打架玩耍的时候，会很疼爱地看着，大概是觉得我们的动作有点搞笑，有时候又会很低声地笑着说什么。

奶奶家每餐要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菜园子就在门前，因为地势比房屋低很多，要先下十几级的红砖码头，然后是一条被麻，棉花树拥簇着半米宽小路，走到头，就是家里的菜园和鱼塘。

每次去奶奶家，必吃的菜是韭菜鸡蛋。到作饭时间，奶奶就挎上簸箕，放进菜刀，颤巍巍地打开菜园门，去韭菜地里先割一茬韭菜。鸡蛋则是自家养的母鸡下的。回来，先把韭菜洗干净，切成一厘米见方，再把蛋打在碗里，和进韭菜，洒上盐，搅匀。每次她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们多半都是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或者一边吃着西红柿，或者自己拿几根香菜洗干净了嚼着。

农村里作饭都是烧柴火。把菜料准备好了，就是火了。坐上那个烧火的小凳子，先拿把草把火引燃，塞进灶坑，再把一些耐燃的木头，炭添进去，等木头烧着，接下来就看着火苗舔着锅底，等着时机往里面添柴即可。

等把锅烧热了，放油，下菜，后面的程序就是大家都会的了。记忆里，听着油在锅里劈劈啪啪地响，然后放进菜料的时候，哧的一声暴响，都很令人期待。

菜快做好了，奶奶就会招呼叔叔装饭，一般这活是被我们先抢着做了。然后摆桌子，椅子，上菜，上饭，拿筷子。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一桌子菜，在我贫寒的少年记忆里，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

奶奶的儿女都很孝顺，却不长寿。可能因为五十年代出生的缘故，营养太差，夭折的很多。在父亲之前的好几个姐姐，哥哥，都是很早就死了。父亲之前的伯伯，听说是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得胸膜炎死的，每次提到他，奶奶总是说起他从医院回来，隔老远喊奶奶的情景。伯伯有个很宏伟的名字，叫“泰基”，在他后面出生的，名字里却都带了一个“平”字。

其实奶奶自己的身体也并不好。听人说，早在30多年前，就犯过磕血的毛病，大家都以为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可每次又都奇迹般地缓过神来。能活到80多岁，是村里很多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

每次回乡下，要离开的时候，奶奶都会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我们了。”直到前年回乡下，走的那一天，我们到奶奶的房间里跟她道个别，下了步道，奶奶追到后门口，看着我们，远远地看见她眼里有泪水，我笑着向她挥手，要她回去，忽然心中大恸。隐约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最后一面了。

或许遇见那只小猫，有某种特别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