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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阿唐的故事ZT】京华沉浮---(1)初进京城 -- 裙裾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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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阿唐的故事ZT】京华沉浮---(1)初进京城

    一 初进京城

    1987年7月底的一天,我到北京东站去取我的托运行李。

    我已经来京城2天了,今天终於等到了我的行李,可以从招待所里搬出来了。

    我是今年毕业的应届企业管理研究生,本科是电子工程,刚刚分配到京东的经济学院任教。这一单位是我自己联系的,按理说此时的教师并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为什么我还要飞蛾扑火呢?说起来,话就长了。

    当初本科毕业前考研究生,我选择了企管,原因除了电子工程过於抽象,自己没有信心外,还有就是当时的企管正红透了半边天。有一种说法是,中国目前不缺工程技术人员,缺的是管理人才,如何充分有效利用现有的生产力,远比搞出什么发明创造来的重要。我当时是党员,又是学生干部,专业加管理的 T 形人才,不用我用谁?嘿嘿,就是不用你,看你又如何?

    我持东北某省政府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的推荐信,首先联系了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某经济学大老的秘书,秘书从中南海的红墙里出来到接待室见我,看了信,寒喧几句后问我,可否搞到鲜人参,如有再联系他。我当时稍微书生了一点,循正常途径找了一番不果,遂放弃了机会。以今天阿唐心机,自然专程到林区一觅了,天涯海角挖地三尺也要搞到那颗千年老参!

    做官的路断了就盘算着做官商吧,于是什么长城公司,北方公司,国际信托贸易公司那些个响遍寰宇的大公司全都转了个遍。我也不是一点路子也没有,阿唐女友家在东北颇有背景,虽然老人家早已退居二线,多少还是有些影响。最后都失败了(一个东北艺人说),好像有一种隔靴挠痒的感觉,现官不如现管,条子的层次太高了反倒没用。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阿唐的形像,实在不象一个奸商,倒有几分学究的气质,往往一见面就被枪毙了。记得后来阿唐自我放逐下海后,一次和一从未谋面的客商电话上谈了很久,一见面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象个教授啊,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奸商呢!其实这些人的观念很是迂腐,推销产品一定不能用奸商一类的人物,学究最好,人家信任你!阿唐后来的公司最重要的谈判都是阿唐出马搞定的。

    最后学校说,如果在7月底还不能找到工作,就要分配到XX部的XX出版社当编辑。我一咬牙,先找一个落脚之处,一个容易调动的地方,将来再慢慢找。凡中央直属均不在考虑之列,进去就出不来,最好是北京市属。

    当时我利用调研的机会住在XX部招待所里,拿出地图一打量,在离XX部最远的京东找到了经济学院,翻了一下电话薄,没错,是北京市的,就是它了。出了门,坐上了101路,从京西一猛子扎到京东,直接就奔了人事处。一说来意,那人事处干事大喜,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一文钱都不用花!立马打了电话给在家养病的处长,然后带我见XX系系主任和XX系海书记,当下两个系都要,我选了后者,因为那海书记我看得顺眼。然后是XX学院和XX部一通信函往来,事情就搞定了。

    行李运回来,安顿好宿舍,一屋4人,上下铺,比上研究生时稍好,少了两个人。

    宿舍里已经有一个人了,自我介绍姓晋,是本校本科毕业生,和我是一届,已留校任教2年。小晋一脸干练,一看就是人精。

    然后是两个凭关系住进来的,一个进修生姓朱,一个在校学生姓张。

    安顿好后,学院也放假了。我买了张车票又回了母校,继续在省政府做未完的课题,我从年初开始帮中心搞课题,现在还未杀青。女友那时还在母校读书,卿卿我我,很是写意。

    如此,直到开学,课题完成了所有的数据计算,我回到北京正式开始我的教师爷生涯。

    我所在的教研室一共有7个人,正主任浩,付主任森,老教授甲,中年讲师马,中年讲师乙,青年助教张,我是最小的小字辈。每周二下午教研室开会,每周六下午党员学习,其余时间没有课的,可以不来学校坐班。

    教研室开会时,正题一完,马和张的小道消息就开讲了,什么胡耀邦如何如何,王震被老邓痛骂,某某公子开了一家什么公司等等。我当时可以说是瞠目结舌,因为我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赤裸裸的政治小道消息。而且后来证实这些传言大都似乎确有其事,真让我感慨天子脚下无小官。

    正主任浩正进修日语,准备到日本深造,不大管事,由付主任森主持大局。森不是党员,业务平平,拿不住马张,其他人乐得听个热闹,於是每次教研室开会都象茶话会一般。

    森一心想入党,对我很巴结,会后往往和我聊一会儿,骂骂马张不觉悟,让我和他们保持距离。

    我自然闲事不管,一心撰写中心的课题报告。我做事情历来有始有终,不喜欢半途而废,心里也存了一旦方案被采用,我也是大功臣一个的小心眼儿。到10月份,报告完成,邮寄给中心。谁知,不几天中心一个电话过来,央告我无论如何再去东北一趟,他们实在搞不定。

    系主任在美国进修未归,我只好再向海书记告假,他虽然一脸难色,不过还是答应了我。这一去又是两周,终於连报告部分也帮中心搞定了。

    回来后,我开始着手找工作,一位同学的朋友介绍我去中国XX器材经营公司,电子工业部直属的公司,那人事处长一见我就很投缘。我这人也是怪,喜欢我的和憎恶我的都极为分明,没感觉的很少。有人说,我这种人是做事情的,也就是干活的命,周游于各种人事间游刃有余不行,个性太鲜明,不是和细泥的材料。

    处长说难得有我这研究生愿意来做买卖,又是电子工程方面的本科,还是党员(这党票还真有点儿用,不过也是阿唐本科3年班长的酬劳),只要经济学院放人,他们随时恭候。嘿嘿,爽得不行不行。

    回到学院,就递交了请调报告。这时,系主任已访美归来,报告交由主任处理。

    系主任50岁上下,一派温文尔雅的学者模样,据说和海书记不大合拍。接过报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要和人事部门研究一下。

    过了两天,系主任召见,说与人事处长研究后,决定不能允许我调动,不过,我可以按毕业生分配被退回处理,也就是说,档案退回原毕业学校,再由学校分配。看来,这俩老小子因为当时决定要我时,没有在场拍板,现在把坏使在这了,这TM真是一脚踢到钢板上了。

    没办法,和中国XX器材经营公司的处长通了气,他说他那儿没问题,分配过去也成。

    此前,已和XX部人事司管研究生分配的老刘搭上了线。我们学校的本科生是由学校分配,研究生则由部里管。老刘是个痛快人,说只要经济学院放人,他这里出个函给电子工业部,我就直接报到去就好了,连户口都不用转。

    回到学院,付室主任森来访,他上完课后总是有事没事到我这溜哒一圈,套套磁什么的。室里加上我一共3个党员,看来这家伙想入党都想疯了!森,40几岁,在学院教数学,很亮的秃头,总是挂着一脸慈祥的微笑。我这个室的老师大部分是数学背景,只有我和室主任是经济学背景。

    森已经知道我想调动的事,暗示系主任曾徵求过他意见云云,然后堆着笑容恭喜我本事大,这么快就找到新单位了,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强。接着试探地问我高就何处,待遇如何。我当时年轻,经不住几句好话,一高兴就说出来了,甚至连户口都不用动的事都捅了出来。很傻,是吧?嘿嘿,那年阿唐23岁,是嫩了点儿!试想如果阿唐调走,对那森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凭什么为你使劲儿,如此,你和他谈及此事是何目的?唉,简单如 1+1=2 的道理,我当时就愣是没有转过来!

    果然,下午找到系主任,主任把我推到学院人事处长处, 处长一口官腔,说退回可以,不过户口也要退回东北。X,那森的动作好麻利,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

    再和老刘联系,他很为难,说动户口很麻烦,和易地调动差不多,程序上不同于学生分配,已经超过他的管理权限,爱莫能助了。

    得,我被卡住了!

    • 家园 这位阿唐兄弟, 哎, 是该好好反思一下, 性格决定命运
    • 家园 先顶再看。
    • 家园 【阿唐的故事】(2)经济学院

      二 经济学院

      我仍然试图打开缺口,以便逃出生天。

      几经努力,托到了人事处长,看来关系不够硬,那处长推说阻力在系里,说只要系里通过他那一关没问题。

      我又把注意力放到系主任身上。一天,听办公室主任偶而提起说,主任的女儿病了,住在朝阳医院。我大喜,马上跑到街上买了些时鲜的水果赶往医院。主任的姓很少见,我很快就找到了病房,自我介绍是主任同事特来探视云云。

      我不过是给主任传个信息,示个好,求他高抬贵手,只要与人方便,以后大家都好说。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哭笑不得。

      第二天,海书记找我谈话,问我是否昨天去医院探过主任女,我说是,海书记说主任要还我水果钱。一霎那间我就知道这一脚踢的不是钢板,是金刚石板!我当即大笑,对海书记说,携水果去探访同事亲属,就有贿赂嫌疑不成?主任的党性也太强了吧!海书记也陪着笑,他当然不能表示什么。

      我彻底打消了走任何关系调走的念头,系主任如此作为,一方面给海书记难堪,指明其用人失误,另一方面借此表白自己的高风亮节,大公无私。我则不幸成为牺牲品。

      说老实话,我对主任一类的做法非常不齿,纯粹损人不利己,除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权力虚荣感外,什么也得不到。当时的中国,类似的故事何止千千万万,据说深圳一地的人才,很多都是弃职而去的。

      即然如此,我横下一条心,一闹到底吧,看谁横过谁!

      第一学期,我以刚到学校为由,拒绝上课。第二学期,森嗫嗫地问我是否要选一门课上,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东窗事发后,一天晚上他跑到宿舍来找我,试图解释一番。我当时正在和小晋下围棋,对他的到来带搭不理的,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絮叨,告诉他,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森走后,小晋转着眼珠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是一个好张扬的人,从不在宿舍谈论此类事情。我撇撇嘴说,小人一个。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小晋一脸同情。

      小晋看起来很精明,和人谈话时两个眼珠咕噜咕噜地。时间长了,我知道他和大部分没有太大出息的北京孩子一样,小处聪明,大处糊涂,有时候做事纯粹是为了证明自己很牛,追求过程而不是结果。当时他正积极准备托福考试,张张罗罗地很忙碌,结果考出来是520几分。当然,阿唐在10年后的托福考试成绩是547分,五十笑一百,都不是读死书的料。

      刚到北京时,对那一股浓厚的托福热潮很是不解,一者东北闭塞,大部分学生并未热衷于此;二者也心存疑虑,考考试就能出国?实际上,通过这种途径出国的,何止万千!我当时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后来听说小晋下了海。最后一次见到他很是戏剧,是5年后在中关村一家宾馆的电梯里,我忽然听到一个人试探地叫“阿唐”,抬头一看,小晋!他一点儿没变,还是一付精明的样子,而我的头发却少了许多。

      那时阿唐和朋友在宾馆包房做生意已经两年了,遂带他到公司一叙。开始他还有些拘谨,等看到公司里的其他人凡事需要阿唐拍板定案后,方知我已是老板一级的了,很是有些感慨。

      一时走不了,就先过过教师爷的生活吧,尽管我一天课也没有上过。

      经济学院是北京市属的一个普通的文理学院,以文为主。学生来源以本市为主,以部分其它省市为辅。

      以北京的条件,稍微用一点功夫,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成绩好一点的学生去了重点学校,差一点的到了这里。

      撰写报告时,有时候我嫌宿舍太吵,晚上会到教室去写。令我吃惊的是,教室里居然空空荡荡,没几个人。而我在上学时,一到晚上自习期间,是一位难求,去的晚的只能挤在光线极差的阶梯教室。反差太大了,我实在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学生们都能学到什么。

      平时学校里的学生幌来幌去的,看不出是学生呢还是街上的混混儿。夜里常常听到他们在操场上嘶吼崔健的“一无所有”。

      一次学院文艺汇演,学生的演出水平实在不能恭维,却在台上摆POSE,做台型,好让台下的同学照像。

      一次我担任监考,看到考场学生们一脸愁容,慈悲之心大起。讲台上就是标准答案,另一位监考是外系的。我就挨着个的指点一二,纠正错误。那受惠男孩女孩的感激之情,让人爽得不行不行。考试结束后,我正在回宿舍的路上走着,几个学生从后面追上我,勾肩搭背地,好像我是他们哥们儿一般,七嘴八舌地一通感谢。

      还有一次学院组织篝火晚会,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把住在附近的李谷一,吴祖光,新凤霞等大腕请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目击名人风采。前面的程序就不提了,讲话了,演唱了,然后就是高潮--篝火在学院的操场里点起来了。这时候尴尬的场面出现了,本该有学生上前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名人们混杂其中,其乐融融一番,最后尽欢而散,现在却没人上前。我看到那几位可怜的组织者试图劝导学生们上前,可就是没人理会。最后是名人们提前退场,篝火在夜空里劈里啪拉地烧着,三三两两的学生围在外围看着。回到宿舍,我跑到对面房间和小白打哈哈,他是北大的毕业生,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兼职校团委副书记,我说,小弟教你一招,以后凡大型活动一定要事先找一些骨干分子当“托儿”,负责关键时刻冲上去,这样才能调动起一盘散沙的普罗大众。若方如梦初醒看官者,请不要忘了为阿唐叫一声好。

      当然,当时由於主任几个人对我的刁难,极大地影响了我对经济学院的观感,恨屋及鸟。实际上,后来我在商场上碰上很多经济学院毕业的学生,他们敏锐的头脑和大胆的作风,很是令人耳目一新。

      系主任好像吃定了我,时不时在党员生活会上拿我说说事。一些拍马屁的也在一旁帮腔,什么电话太多了,张扬的不象一个新人了,等等等等。我这人很会讲话,尤其是在开会时,在大学时,曾有人夸我讲话就和手里有个讲稿似的。我在25周年系庆时,是唯一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在大学时,我独服我的团支书,他是在我掌掴前团支书后接任的,他讲话有一个特点,慢条斯理的,往往你不知不觉就入了瓮。他如今在 United Airline 任职,很想知道他的英语是否也是讲的这样慢。XX,你看到此文不要骂我啊,我可什么也没说。

      呵呵,还是接着扯阿唐舌战群儒的故事吧。我是不卑不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干掉。小样儿,还和我摆正经,我从小就是被老爸灌输马列长大的,这套我见得多了!我当时愁的是没人搭理我,给我来个冷处理,我岂不就完了吗?!你们要批判我,正好,我一定要让你们觉得我是一刺猥,看着不顺眼,却没地方下嘴。如此几个会合下来,这帮鸟人终於不敢再招惹我了。

      因为不讲课,拿不到岗位津贴,每月只有国家发的那点儿死钱,大慨130元左右,日子过得很清苦。

      88年春,对门儿的小敢帮我找了一个在校外讲课的机会。那时候管理热,到处都办班,管理学方面的老师炙手可热。

      小敢是个很可爱的小个子,南方人,长的有点儿象雕塑大卫。平时你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人之处,实在是平凡极了,可他在一年后却做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89年春夏之交,北京爆发了举世震惊的兵民对抗。经济学院旁的朝阳路是东来军队的一个重要通道,小敢当晚正在学院对面的大街旁的会计师事务所值班。枪声大作时,正爬在地上从门缝下面看热闹,前锋过后,街上寂静下来,忽然看到一个被打散的兵正在外面无目的地乱跑,以当时北京人愤怒的心态,这走散的兵如被老百姓发现,不被打死也要被扒三层皮。小敢一下子就跑出去把那兵拽了进来,然后在办公室藏了两天,等局势平静了一些,换了便装,骑车子把兵送到市公安局。

      我非常佩服小敢的所为,要知道当时北京一片混乱,鹿死谁手还不明了,他不可能凭此捞到什么。后来也确实没有奖他什么,只是“北京晚报”登了一则小小专访。而这种行为,在当时的氛围下却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后来,我问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说那兵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不忍看着他去送死。纯粹是人性中美好的一面驱使他做了这一切。

      又扯远了,还是回头说讲课,对,到外面去讲课,是去朝阳区的将台乡。

      将台乡在酒仙桥,有十几个乡镇企业。如果看官对酒仙桥感到陌生,阿唐给你提个醒,那里有个公安医院,江青最后10年的大部分时间就在这里度过的。

      讲课地点是在乡政府里,大概有五,六十个人听讲,有企业的头头脑脑,也有乡里的干部,领头的是副乡长丙。丙,三十几岁,高高的个儿,一脸干练。

      这是阿唐平生第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一次上台讲课。

      我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我自己除了有一点儿演讲天才外,当教师爷也不错!现在有时发白日梦还想,将来退休了在中国某个大学里执一执教鞭,义务的也行。

      我按指定教材讲了两天,发现效果不好,太枯燥,都是骨头,干干的。回来后,我跑到图书馆找了一大堆相关资料,从中选出若干具体事例。再讲课时,就是先讲故事再归纳,先实践,再理论。时不时地再加上些小讨论,让他们对某些案例提出各自看法,最后我做总结。

      如此这番,企业家们大服。

      於是中午饭不再去乡政府的食堂吃了,而是由厂长们轮流请饭。饭局上往往要上两条烟,开一条,分一条,烟钱打入饭费。课后小车送回经济学院。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腐化生活。

      短短十几天的相处,丙副乡对我青眼有加。临走的时候握住我的手,一再地说,什么时候来访都欢迎!我顺嘴说调过来给你干活如何?他大笑说求之不得!

      回到学院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对呀,为什么我不可以去乡镇企业呢?

      我这人想好了一件事就要去做,不然搁在心里难受。立马就去找主任,直接了当地问他,如果我调去乡镇企业是不是就可以放我走人?主任要么是良心发现,要么是和我玩累了,要么是被我破罐破摔吓住了,居然答应了!

      我大喜过望,马上告知丙副乡,丙副乡在电话里沉吟半晌说,你先过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谈。

      见面后,丙副乡说不是不愿意要我,实在是机构臃肿,难以安排。不如他和下面的企业打声招呼,看看如何。於是我一个人前后去了几个厂子,都是熟人,去了后就是借机吃吃饭,说起军前效命的事就是研究研究了。

      如此这番,最后到了铸件厂,将台最大的企业。厂长丁是个爽快人,说,“兄弟,看你也是个明白人,讲起课来夸夸其谈,怎么就糊涂了呢?你瞧咱这小庙,你来你能干什么?要说需要人才,乡里比我这厂子更需要!”

      我还是有些疑惑,问既如此乡里为什么不欢迎我去呢?丁哈哈一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说,“你去了,丙副乡怎么办?”一句点醒了梦中人!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丁厂那一头自然卷发。

      从那一刻起,我才努力去学习站在对方角度去思考问题,道理是明白了,可实践起来真难哪,以后我又不断犯了同样的错误。

      此事之后,我依旧与丙副乡保持着联络。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年轻能干,有决断力,我从未由於他没有给我机会到将台乡工作而记恨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的做法实在无可厚非。半年后,我真的下了海,有一单生意还联络到他,结果结结实实让他给我上了一课!容后再叙。

      现在球又回到我的脚下,主任既然松了口,我就要赶快找到一家乡镇企业敢於要我,免得夜长梦多!

      机会来的很快,一次参加东城区的人才招聘会,邂逅了北京XX电脑公司柳经理。柳经理小小的个子,黑黑的脸上一脸憨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半天不放。我坦白地跟他说,经济学院放我的条件是接受单位是乡镇企业,他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柳经理一口应承,一切包在他身上。

      很快,柳经理联络我去东城区东X街道办事处一谈。

      到了位於东X六条胡同的办事处大院,院门口挂着三块牌子,“北京市东城区东X党委”,“北京市东城区东X街道办事处”,“北京市东城区东X街道工商联合体” 。

      一见面,柳就告诉我,街道工商联合体的晋主任和柳书记对我的事情很重视,现在决定动用晋主任原来下放时所在的平谷县的关系,用那边的乡镇企业的名义调动我。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瘦瘦的自称姓田的女人一旁帮腔说,柳科长为你的事可费了不少的心思。语气和神色很令人不爽。

      接着柳带我去见柳书记和晋主任,柳书记瘦高,晋主任壮硕,倒是很班配的一对。寒喧了几句,晋主任就告退了,柳书记单独一个人和我谈,介绍说XX电脑公司是联合体下属企业,现在由企业科柳科长兼任公司经理。人员有十来个,和国营7X8厂是对口单位,做其长城微电脑代理经销商,很需要我这种技术人员加盟,(我什么时候变成电脑技术人员了?) 我将出任公司副经理。柳科长目前是暂时代理经理,将来我要做好接掌公司的心理准备。谈话间,柳书记特意问我多大年纪,当知道我还未满24岁,柳书记满意连连,“行啊,好好干!”一口软软的山西话娓娓动听。柳书记给我印象极好,极亲切,和他谈话就象在拉家常。入京以来,连连受挫,我多少有些心冷。柳书记一番热语,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差点没掉下来。

      和书记谈话后,柳经理带我到公司一观。公司座落在东四北大街上,位置虽然不是最繁华地段,可也车水马龙,极为热闹。一楼靠墙陈设一些柜台,卖一些电子有关的小商品,中间是终端台,上面摆了两台长城微机,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是一个电子器材商店。楼上面积是楼下的一半大,做为办公室用。介绍了一圈人,糊里糊涂也没记住。

      回到学院,我找到系主任,告诉他我已找好了一家乡镇企业,在平谷县的小店乡。主任说很好,我这就去找人事处长。

      我不知道主任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优点,不过在我调动的事情上,他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只要是乡镇企业就放行。主任不是一个坏人,他的问题出在两点上,一是智商,二是心胸。看官或许会笑阿唐胡绉堂堂大学系主任数量经济学副教授IQ不够,且听我慢慢道来。

      一次,小晋同系的老师教专业外语的小武到我们宿舍讲了一个主任的笑话,说一天学校组织全体外教联欢会,特意把所有在国外待过的老师都请来做陪,我们系主任一进屋就抓住美国鬼子侃了起来,“Come from California? Oh, it is good, California is good! Winter is so warm, I didn't even buy a quilt there, save a lot money...” 。

      我成功调动之后,本着烧冷灶的想法,我特意到主任家辞行。那傻家伙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好好干,还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LP说,这就是某某,我今天在街上指给你看的那个小店西瓜就是他要调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后来听说和我同一教研室的小张也要调动,主任依然横加阻拦,被小张当众怒骂,气得差点儿没休克过去。

      过了一会儿,主任回来了,说已和人事处谈妥,小店乡可以随时来人调函。“不过”,主任顿了一下,“因为你一直没有在经院上过课,所以小店乡要补偿你的工资损失,10个月共1200块!”

      • 家园 【【阿唐的故事】 (3)告别经院

        三 告别经院

        (祝贺中国2004奥运队获得31金!)

        我当时的反应可以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这1200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依照全民所有制事业单位干部编制发下的固定工资,也就是说,无论我讲课与否,只要我在经济学院一天,国家都要通过学院发我一天的工资!或许以后会改革,不过当时的制度就是这样的。退回的1200元钱,不可能也不会退回国库,它只有一个去向,经济学院的小金库!究竟会有多少人参与这份钱的分配,只有处长和主任知道了。吃空饷,不是吗?!

        我垂头丧气地打电话给柳经理,说了1200元钱的事。柳说他先与柳书记和晋主任商量后再告知我结果。

        第二天,柳经理打来电话,说他们将支付经院1200元,并已约好小店乡的农民企业家,后天就去学院调档。届时,我要陪他们到学院相关部门办理有关手续。

        齐活,终於大功告成!

        晚上,我专程到海书记家道别,顺便也为我的事情带给他的困扰致歉。我和海书记当初第一次见面就彼此都有好感,这近一年来的风风雨雨,他从未指责我什么,总是公事公办,合情合理。我佩服此等作为,君子不朋党。

        海书记微笑着看着我,说,“真的要调动吗?学院最近也有办公司的想法,院长已经交待我着手准备筹备。你愿意留下来一起干吗?”

        我当时心里忽悠了一下,万千种想法在我脑海里萦绕了一番,答案却给出很快,“海书记,我已经闹成这样了,还怎么能在经院干下去呢?”

        海书记一笑,“阿唐,以你的本事,想继续干还不容易?!”

        我又是心中一动,也有几分感动。尽管铆书记已经开出了如此多的许诺,我内心深处对东X街道多少还是有些疑惑,关键是公司里的人,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大部分是糙人肯定无疑。犹豫了一下,我最终表了态,“我还是走吧,我的个性也许和高校不合拍。”

        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很多原因,不过最重要的一条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无论如何也要争这一口气!

        即使今天让我做出选择,我可能还是决定走人。我从未对自己前半生所走过的路后悔过什么,尽管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坎坷,那么多的辛酸。未经沧海难为水,至少我今天可以骄傲地说,我尝试过了,我历炼过了,我没有被打倒,我依然还站立着!

        (贺中国奥运队获32金!)

        两天后的下午,柳头,小田还有那小店乡的农民企业家在我引导下,先到系里和主任寒暄一番,接着是到党委转组织关系,到人事处转档案。没有人问户口之事,实际上我已经在几个月前偷偷将户口由经院的集体户口中转出至女友姨家。

        一切都办妥后,柳头告诉我,明天就可以来公司上班了。另外,上次谈话时,我曾要求柳书记给我找一个住的地方,柳头说,街道办事处有一个房间目前正在清理,不日即可入住,嘱我先在经院住了几天。

        临分手时,小田忽然拍拍手里的档案袋,半真半假地说,“现在东西可在我手里,你可不能想走就走噢!” 我一时愣了一下,正踌躇着说什么好的时候,柳头把话叉了开去。

        送走轰轰烈烈一干人马,我回到宿舍,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一股按捺不住地冲动要和谁谈一谈。其实在前几天,我曾和一个很要好的儿时朋友谈起此事,朋友当时是海军军官,也在北京。他就力持反对意见,觉得如此投奔一个街道企业实在太冒险。

        晚上信步来到对面房间,同系的姬夏在忙着备课。

        姬夏,小小个头,也是党员,长我几岁,在应用数学教研室。现在的人如果一提党员,恐怕不自觉的就和什么东西画上等号,似乎贬意多一些。但是那个年代的学生党员素质还是不错的,不是工作骨干,就是业务尖子,要么就是有群众魅力的人,基本上没有窝囊废。

        我和姬夏的友谊保持了很久,直到93年我出国,他仍然是我专程前去告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位。

        姬夏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好先生,心地善良,从学生到老师对他反映都不错。失去联系很久了,只知道他后来在学院分到了房子,有个极可爱的小女儿,现在恐怕有15,6岁了。

        那一晚我们谈到很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在听。我没有冲出牢笼的喜悦,相反地,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笼罩着我,不安,焦虑,向往,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要知道,那是1988年的北京,正统观念还根深蒂固,没有多少人敢於打碎铁饭碗。我如果下海后失败了,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啊!而我所有的存款只有500元,还是三年前,家里知道我勾搭上一个小学妹(即现任太座)后,给我买学妹芳心用的。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心思不知怎的,就又回到经济学院。

        这屋的小晋,还有老朱,他是延庆一个乡的副乡长,4年后,我陪来自新马的几位朋友游八达岭长城,遇到一点麻烦,最后还是抬出老朱的旗号才得以解围。

        斜对面的小王,一个异常帅气的小伙子,他是这一楼层住着的教师中最具有商业头脑的人。他在秀水街摆摊,在经院下面的朝阳路旁支台球案子,当时种种在我们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做过。小王的朋友大牛,一个极有吨位的家伙,也通过小王认识了我,后来我和大牛之间演绎出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小王去了澳大利亚,大牛后来告诉我,“做 waiter 呢”。以小王的能为,waiter 一定只是一个过渡。

        一直以来,周围的人见我常常落寞,鼓捣着要给我找一个“经院夫人”,大概意思是发源于“抗战夫人”。元旦的时候,他们真的在我们房间搞了一个小型舞会,还真的分配给我一个女孩子。我不会跳舞,也没有心情,只是和女孩随便地聊了聊。

        朦朦胧胧堕入梦乡前,最后萦绕在脑海中的念头是,明天究竟会如何呢?

        • 家园 【阿唐的故事】(4)初涉商海

          四 初涉商海

          1988年5月的一天,我到位于东四北大街的公司上班。

          柳头把我们新近的的人叫到楼上开会,除了柳,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白白净净的矮个子参加。

          新人一共三个,先做自我介绍。

          我第一个。

          第二个是老白。他三十多岁年纪,人长的很憨厚,说话很快,但很喜欢重覆地说一个同样的句子。如,“我去,我去,我去!” ,“对,对,对,对!”,所以结果最后的速度是一样的。

          最后是少林。他与我年龄相仿,比我高一些,人长得很精神,浑身洋溢着的活力给人一种很青春的感觉。我当时还不知道,少林将是我在商海朋友中保持友谊最长的一个。一直到1999年,我短期回国,我们还见过一面。

          老白和少林都是毕业于成人高等教育的夜校部,我意外地发现自己是唯一的一位高学历者,立刻有一种木秀于林的不自在的感觉。

          柳头等我们自我介绍完,指着那白面年轻人说,这是常副经理,他负责公司日常经营管理,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常就好了。

          我当时心里格登了一下,立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柳书记不是说我将任公司副理吗,什么时候又蹦出一个常副理?我的脑子里一时有些乱,都没听清常在讲些什么。

          不是我官迷,但不可否认柳书记的许诺是我决定跑到这街道企业的一个重要因素,至少它体现了我自身价值的一部分,这对我毕业以来屡屡受挫的自信心是非常重要的。

          我强压心中种种波澜,细听常的讲话,还好没错过最重要的,正在分配工作。老白和少林将跟着常跑业务,常看了一眼我说,我将和一位叫小正的一起工作,说着就起身带我下楼找小正。

          小正是一个老实孩子,年龄和我差不多,从7X8厂来,这公司一半左右的人都或多或少和7X8厂有关,后来听说柳头就是7X8出来的。

          “以后小正就是你的师傅了。” 常副理最后对我交待着。

          我第二个震惊就是,公司里的尊称是什么什么师傅,如柳师傅,常师傅等。这种称谓通常流行在北京的草根阶层,我已经不需要再去深入了解整个公司的人员结构了。

          常走后,小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搓搓手说,“咱俩出去跑业务吧。”

          跑业务,这是系师傅之后,我学到的第二个术语。以后就被我们广泛地用于方方面面了,如少林去劳动人民文化宫下一上午围棋,中午回来吃饭,也是刚刚跑完业务。以至于后来真的去跑业务,还需要特别说明。

          小正要带我去西四他同学的公司转一转。我们骑着车子,边聊边沿张自忠路往西走。

          我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还不至于看不清楚形势,无论是被骗来,还是我自己自找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进入状况,其它的容后再说。

          我小心翼翼地和小正套着磁,正象若干年后当送货司机一样。我请小正告诉我,如何才能在生意中赚到钱?

          小正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说清楚,他是高中文凭,表达力有限,理解力和洞察力也有限。

          不过,最后他很兴奋地说,上星期他做成一单生意,赚了120元钱。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人进门指着柜台里的计算器说要买10个,正好这种类型的计算器是小正从街对面的办公用品公司拿来代销的,只有一个样品。小正说刚好店里现货卖完了,要去库里去提货,告诉那人先把支票交给我们会计入账,他这就去提货。等会计拿到支票,小正立刻从会计处拿一张公司支票跑到对面,以批发价买了10个计算器回来,给了那店内等着的客户,批零差价是12元。

          以后类似的故事,我们不断地重复着,客人上门,要什么什么,留下支票,下午或次日再来提货。当时来北京为单位采购物品的外地人很多,他们总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逛逛京城,那有时间一样一样东西地挨个商店去买。或许他们也明白你在倒买倒卖,不过只要能以大致合理的价格买到所需货品,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生意的关键之处在于能够很快地报出每种商品(至少是主要商品)的合理价格,还要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比开出价格低的货源,也就是上家。

          这种有下家再找上家的做法,在圈内叫“空手套白狼”,形容在即无资金也无现货的情况下利用客户的资金做成生意的一种情形。如果所涉金额较大,就要将开出的公司提货支票押后入账,待客户购货款入账后,再让上家入票,前提是在上家已建立良好的生意信誉。

          小正同学的公司在西四北大街上,到过北京的人都知道,西单西四要远远繁荣过东单东四,公司里人来人往,一片兴隆。小正同学忙着打包送客,根本无瑕照顾我们,我和小正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回公司的路上,小正不停地咂麻着嘴赞叹,“人家这才是做生意啊!”

          几经反覆,我才问明白小正同学公司的经营背景。这是北京计算机厂的指定代理经销商店。厂里把货放在店内销售,每月按销售多少结算货款一次。公司自己不用垫付任何货款用于经营活动,实际上是由厂子提供了流动资金。

          继“空手套白狼”后,我知道了第二个概念--“代理销售”。即,有上家,再找下家的做法。

          很显然,这是最容易做的一种生意方式。问题的关键是,哪里能找到上家,也就是愿意把货放到你这里卖的货主。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每天都是忙着出去找上家。

          回到公司,已经快到午饭时分。刚一坐定,拿着饭盒的一男二女邀请我一同去吃“炒疙瘩”。这是一种北方面食,小手指头大小的面疙瘩和一点黄瓜丁肉丁共炒,物美价廉。

          男的是门市部主任大权,女的一个是门市部站柜台的小青,另一个是会计小誉。容貌嘛,男的风流倜傥,女的婀娜多姿。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炒疙瘩,谈不上很喜欢。印象之所以深刻,实在是因为这是我后来卷入旋涡的第一步。

          吃饭时,大家嬉嬉哈哈,有说有笑。此前在经济学院时,周围的人以外地人为主,我那口标准的普通话还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置身于这帮土生的北京人中间,立刻就听出不同了。我极力学习着他们的土话,结果被大权听出来了。他拍着我的肩膀,“甭着急,赶明儿哥哥好好教教你!”

          下午,一个身着雪白衬衫的小伙从外面走进来,小青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忙着为我们介绍,“小鱼,大连工学院高材生!阿唐,X工大研究生!”

          我握着小鱼的手,打量着他。这是趋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富男子汉魅力的一张脸,真的,到今天我还没有见过比小鱼更有魅力的男人。几乎每一个见过他的女孩子,都或多或少地为他吸引,以至于我每次都要半开玩笑地对我介绍给他的女孩儿说,“小心啊,他可很会骗女孩子噢!”

          如果看官认为阿唐吹牛,我可以举个例子。后来小鱼去了新兴公司(海军系统),接着失踪了一阵子,再一见面,小鱼眉飞色舞地说了他在深圳一段时间的经历。他给新兴公司当星探,专门在街上和漂亮女孩儿搭格,选中后再送给香港方面拍广告用。他通常说话表情总是淡淡的,这也是吸引女孩之处,这次可能是那段时间过得太舒心,终於溢于言表。

          小鱼是来找小通玩围棋的。小通是西安交大毕业的,也是外地的,但同样没有口音,不知什么背景。

          柳师傅不在,高师傅明显和小通关系很铁,於是小鱼和小通就在柜台里会计的办公桌上大战起来。

          中午回来后,我和高打了一个招呼,高不疼不痒地点了点头。

          我一边在一旁观战,一边心里把公司里的人员结构梳理了一遍。楼上柳,高,楼下,会计小誉,出纳小柳(女),业务员小通,我师傅小正,小果(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小玉(巧得很,她也是经院毕业生),霞(一个很冲的30多岁的女人),门市部大权和小青。小鱼以前也是业务员,最近听说忙着考托福,不怎么来上班。加上我们新进的3个业务员,全公司合计大小人等15个。

          如果大家都回到公司,就显得有些拥挤。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能清清楚楚地记住公司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和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关系,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满屋子的货品全加起来,总价值也不会超过5万块钱,还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代销的。

          下班回去的路上,脑子里的问题纷至沓来,这么多的人挤在如此之小的公司里面,靠什么吃饭?高显然是公司实际主管,为什么柳书记一句也未提起过其人呢?

          • 家园 【阿唐的故事】(5)卷入纠纷

            五 卷入纠纷

            几天下来,终於对公司整个情况有了一个初步地认识。

            大致来说,公司的背景有三个。一是东X街道,公司的经营场所是属於街道的,法人也是东X街道的科长柳;二是7X8厂,公司里摆着两台长城0520CH做为展示之用;三是中国XX报,有些小商品放在店里代销,承诺将来在广告宣传上会提供帮助。

            公司人马也是大致分成两个派系,7X8厂和XX报,前者以常为首,后者以大权为首。

            这些信息基本来自大权,当我知道这一切后,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似乎有了立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因为这几天来,我和权,誉,青几个人频频地一同外出午饭,难免不给有心人留下朋党的印象。我已经数度感到来自常师傅的狐疑目光了。

            这天中午,小青笑盈盈地问我,要不要到她家吃中饭。我听说北京人一般不喜请人家中吃饭,所以有些犹豫。一旁的大权凑过来说,同去,同去!就一把将我拉起来走了。

            小青的家离公司不算太远,骑车子大约10分钟。一个典雅的二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

            小青是一个极具魅力的女人,她比我高点儿,身材略显丰腴而不失曲线,长相很甜,笑起来很美,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流溢出万种风情。属于那种让男人有时会有点想入非非,却往往又被她略带点儿孩子般淘气的举动把欲火浇息的尤物。天生是做业务员的材料。我和小青失去联系很久了,以她的手段,相信今天的她一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甫一落坐,大权就直接了当地问我,对当前公司有何想法。

            大权这个人在我认识的人中是一个异类。他的学历并不高,也是自修大专一类。但他读的书很多,这点就比少林强,因而具有很强的思辩能力,我有时候一不小心也会被他绕进去。他的特异之处在于他的狂热,这种特质有时让我觉得他似乎不太正常。

            我想了一下,选了一个最没有立场的切入点回答,一个拥有15个人的公司,每个月至少工资消耗就是4,5千元,靠什么来养活这一大票人?

            大权竖了一下大姆指,滔滔不绝地开说,他很会说话,条理非常清楚。

            公司是一年前开办的,柳头找了7X8厂的杨敌和晋一主持公司经营,杨敌管经营,晋一掌技术,公司设在联合体办公楼内。一开始,公司赚了一些钱。半年后,两人内讧。矛盾激化后,联合体介入,柳科长接任公司经理,杨敌走人。此时,中国XX报也介入进来,大权作为XX报的关系出任门市经理。未几,晋一被柳赶走,常接掌其空缺,终成今日柳头一统天下。

            公司成立后,一直惨淡经营,幸得晋一和小鱼半年前做成一单大买卖,赚了2万多元,公司才得以维持至今。

            继晋一走后,小鱼也眼看就要走人,能人一个一个被撵走,进来的都是三姑六姨,光吃饭不干活!目前公司局面,势如危卵!

            我低头看了看表,一个钟,洋洋洒洒,大权侃了足足一个钟!我真正领教了北京人能侃的天赋!

            回来的路上,我心情颇有些沉重。我知道公司显然有问题,但万万没有想到事态是如此严重。当时一个念头拥上心头:才脱狼窝,又入虎口!

            下午,小鱼又来找小通下棋。我指点了小鱼几招,立马杀得小通大败。周围的人起哄,一定要我和小通对决,我一时手痒就下了场子。常师傅也从楼上下来,帮着小通支招,可能周围的矮子实在过於矮小,我还是赢了下来。

            常师傅看着我,笑着说,“厉害,厉害,不愧是研究生!”

            下完棋,小鱼出门走了。

            我和小正打了声招呼,说出去自己跑跑业务,就追着小鱼的背影跟了出去。

            小鱼要去民航大楼去查航班资料,我和他在街边并排走着。

            不经意地,我问他忙什么,为什么现在不在公司干了?

            小鱼叹了一口气,说,“没意思,唔唔嚷嚷一大屋子人,人比货还多!有什么干头!” 接着小鱼说了一些公司的恩恩怨怨,大致和大权的说法差不多。

            这些天来, 一同进场的老白鞍前马后地围着常师傅忙着,少林也一样。只有我清闲些,小正根本不管我。慢慢地,少林和我的话多起来,我有时出去,他也跟上来聊聊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信这个,我们之间的走近纯粹是彼此性情吸引,毫无利益关系。看得出,少林也早就没了最初的热情,傻子都能看出公司的情形不对。我们没有深谈,不过彼此都能感到到对方心里的失望。

            常师傅刚和小通从西安搞来一批用于专业摄影的空白录影带,让我们几个业务员拿着样品四处推销。我跑到几个在出版业和电影业工作的同学处推销,同学说这种带子只是用于很窄的领域,需求量很小,另外价格太高。我回报常师傅,他面有难色,说这是代销的,结算成本就是高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又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信息东跑西颠了一阵子,我内心里充满了对常经营能力的失望。

            大权一再向我靠拢,一次甚至搬出了XX报与公司的联络人小虎来和我见面,表示XX报不希望看到公司目前的状况。

            我知道大权在拉我入伙,凭本能我注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如此,杂七杂八地就在XX电脑公司混了两个月。终於,我的房子腾出来了,在办事处大院的一角,有一间做教室用的平房,房子的一角隔出了一个小房间做教师的办公室,我量了一下,6平米的鸽子窝。

            搬家那天,办事处的小张开了一辆130客货两用车去经院拉我的行李。经院的同事帮着我把东西装上了车,挥手道别的时候,我望着他们几分羡慕的目光,心里想,如果他们知道我正在前往一个已点燃药引的火药桶,就不是这表情了。

            下午,我正在清理我的新居,柳书记走了进来。

            他打量了一下小屋,然后在我床上坐了下来,说,“慢慢来,先住着,你现在一个人住也还凑合。等将来再帮你调大一点儿的。”

            接着,他问我公司的员工有什么反映。我说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人认为闲人多了一点。

            柳书记一拍大腿,“是涅,我和柳始讲过多少次,不要进这么多的人,可他就是不听!” 柳书记弱不经风的样子,拍大腿的举动很是滑稽。柳始是柳头的名字。

            “阿唐啊,你是个党员,今天我代表组织上给你交交底。”柳书记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有些群众已经反映柳始打击异己,任人维亲。我已经和晋主任谈了几次,XX公司是联合体的企业,不是哪一个人的!。。。”

            我静静听着,心里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

            柳书记最后说,“我和晋主任早就商量过,这XX公司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好好干,发展壮大后,咱也搞它一个东X电子一条街!”

            我心里的火终於腾地一下被点燃了。年轻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在你们身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就是要在疆场上一刀一枪地建功立业吗?!每个年轻人不都曾梦想过自己是个人物,谁还没有点儿野心什么的。

            送走柳书记,我心里很不平静,有一种在火上烧灼的感觉,怎么坐也坐不住。我不停地在小屋里转着圈,思索着我应该怎么办?

            方案一,隔岸观火,爱谁谁去,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

            方案二,加盟大权,纠集群众,上下其手,搞掉柳常。

            我最后的选择是方案二。

            推理过程如下,1, 我不可能成为柳始的人,尽管最初是他挖掘了我,但很快就被柳书记接了过去,我在公司里更象是上面派下来的人;2,我已经染上了一点大权色彩,很难做到真正的中立;3, 常及手下对我很排斥,丝毫没有统战联合的迹象;4,听大权讲,企业科小田是柳始的死党,而小田当初拿到我的档案后说出不能调动的话,令我很是反感,进而怀疑柳始的人品;5,从个人好恶上讲,我倾向于大权一方,投缘一些;6,柳书记显然是柳始的对立面,而前者是代表了上级组织。

            多少年后,我分析自己当时做出决策的动机,其实根本上是两条:不甘寂寞,相信组织。说白了,自己内心深处出人头地的龌龊念头,披上一层代表组织的金色光彩,这就是一切。

            敲这段文字时,我事后诸葛亮了一下,其实还有第三个方案,隔岸观火,等待爆发,届时求去,无人可挡。事实上一年后我走的时候就是这种状况。

            在处世哲学上,我倾向于入世,这样稍微过於热枕一点,度的把握差了一点,就容易急功近利。记得本科毕业时,我的团支书给我的离别赠言是,“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话是难听了一点,可是入木三分,只是我当时还没体会到罢了。

            回到公司,我找到大权,告诉他晚上到我的鸽子窝来一趟。他会意地看了我一眼,一付“我可找到你啦”的释然表情。

            晚上,大权如期而至。

            我也是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大权从兜里掏出一叠手写材料递给我。我心里恶狠狠地骂道,????,盯我不知多久了,连材料都装在身上了!

            材料是会计小誉的手迹,但流畅的文字,还算清晰的条理,我断定是出自这位权大官人之手。事实要点有4个方面,1,违反会计制度,如支票兑现金,帮外单位走帐,虚报成本压低利润;2,柳头违反联合体有关其干部不得与下属公司有任何经济往来的规定,多次在公司领取奖金及加班费;3,多次在经营活动中给予对方回扣;4,在公司员工面前议论联合体晋主任和柳书记,多次扬言晋之后就是柳始的天下了;5,任人唯亲,不断从7X8调进关系人员,造成公司人浮于事。其它就是纯粹人身攻击,和虚妄恶意的猜测了。而事实要点中的1和3,则广泛存在于这种集体和个人企业,除了检察和税务机关,没有谁会对此有兴趣。只有2和4,5可能真正打动晋主任的心。

            我告诉大权要做如下修改,1,删掉所有猜测和不可求证的部分;2,就事论事,不做人身攻击,让事实说话;3,加大第4条的比重,语气上可做适当修饰,目标只针对晋主任一人。

            大权大服。

            接下来,我问他的基本队伍都有哪些?

            大权说,他自己,小青,小誉是铁定的,小通是他介绍来的,起码是中立,小玉和他私交很好,也应该是中立,出纳小柳是小誉介绍来的,至少是中立。

            我接过去说,我,小鱼,还有倾向我的少林。这样,我们这边起码就有5个基本骨干分子了。

            大权听说还有小鱼和少林,高兴地直搓手。

            我们又分析了柳头方面的基本队伍,常副理,小果,小正三个人,其他人应该保持中立。5:3,我们占优势。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将你们应如何如何,变成了我们应如何如何了。不过自始至终,我从未提起柳书记来访之事。

            事实上,后来证明,大权是个空有热情的人,缺乏慎密的手段与细致的观察能力。这些基於大权的判断作出的对对垒阵营的分析,实在错得太离谱了。他好高鹜远,不切实际的作风,也让相当多的中立分子对他不满,因而最后倒向对手。

            这就是1988年7月的一个晚上,24岁的阿唐与一个心怀不满欲行夺权的人,一同密谋于秘室东窗之下的全部经过。

            阿唐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做为自己的忏悔录,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一大堆的砖头说,砸吧,为了普天下正直的人们!

            (“嗳唷,叫你砸你就砸啊?!”)

            • 家园 【阿唐的故事】(6)揭竿而起

              六 揭竿而起

              我这人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全力以赴投入其间,直到有一个结果出来。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里里外外地忙着起义之事。

              我首先和小青一起找了小鱼。

              小鱼很痛快地答应参与,积极的态度让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好无用场。这一迷底,直到92年我在小鱼自创的公司里看到和小鱼一同合作的晋一时,方才恍然大悟,晋一和小鱼关系很深,当时晋一在背后积极活动,做了大量的工作。

              其实,小鱼当时说了一些话,如,赶走了一只狼(杨敌),又来了一头虎(柳始),这完全是晋一的口吻。我是事后才醒悟到这一点,还以为自己很有两下子,周游于列国之间,合纵联横!

              (嗨,自己拍了自己个儿一板儿砖!唷,砖碎了,嘿嘿,我练过。)

              我没有和少林说太多,他初来乍到,成与不成与他关系不大,我不想让他为难。我只是说最近可能有人会就公司状况向联合体告状,如果上面派人了解情况,请他实话实说。

              事后追忆,我当时做了唯一一件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小誉有一次带同其先生来我住处找我,他是一个明显谨小慎微的男人,担心地不断问我,这能成吗,柳头可是上面的科长啊。我安慰他说,没问题,并且暗示上面也有换马的意向。

              我如果不说上面那番话,以小誉刚烈的个性,恐怕也会挺身而出。但如此一来,在她后来被公司解雇时,我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她走人时,心里会好过的多。

              回忆往事,有时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

              最后,我们5个人中午在小青家碰头,很象一夥啸聚山林的强人。

              大权拿出状纸,建议我们在上面签字,并且建议我签在最上面。我想了一下,没有推托,签下了我的名字。这种事情,一旦事发,排名先后是没有意义的,背着抱着一般沉。接着大家一个一个签下了名字。

              然后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一行人径直奔了联合体。真的,当时真有一种悲壮的感觉,仿佛天下苍生皆系于吾等一肩。怪不得有些人在关键时刻冲上去后,回头说当时想到了什么什么,恐怕是真的耶。

              柳书记接待了我们,大权是主讲,大致重复了一遍他所写的状子。

              柳书记没有说什么,首先感谢我们对组织的信任,然后告诉我们要回去安心工作,联合体会研究我们提出的问题,做出相应的处理。

              暗流汹涌,公司里每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柳始除小田外,在联合体一定还有暗桩或同情者,总之,他一反原来不大管公司具体事务的习惯,每天都跑到公司来和常在楼上嘀嘀咕咕。

              常及手下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明显有套近乎的痕迹。

              下午,经院毕业生小玉主动邀我到中关村跑跑业务,我们一路一路地倒着车,路上闲聊着。

              小玉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儿,瘦瘦的,矮矮的,年龄和我相仿。她也是一路和我谈公司的事情,不过和大权的版本决然不同。

              小玉的版本里,柳始无疑是个英雄,毅然决然,力挽狂澜,一举清除了前进道路上的隐患,使公司转危为安。但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牛鬼蛇神七八年就会跳出来,正义的人们要勇于起来和他们做斗争。开个玩笑,不过大意就是如此。

              我已经有了大权的版本,先人为主,而且,与小玉版本相比,大权的无疑更令人信服。我不是一个隐瞒自己立场的人,於是心平气和地与小玉探讨了一些公司目前的问题。

              小玉的水平是不可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使柳常出面,我想也不可能有一个答案。问题的症结其实很简单,以东X街道的实力,既无资金又无人才,是不可能在这不算繁华的传统商业区域,搞什么电子一条街的,谁来干也没办法!(柳师傅大概现在是不上网的,如果他碰巧看到此文,没准他会为阿唐的辩护词而老泪纵横的,尽管来的有些晚。)

              而我当时却执著地认为,只要大权,小鱼和我上去,局面一定会改观!

              回到公司,小玉找了一根包装用的泡沫棒,当着常师傅的面,轻轻地敲打着我的头说,“你这渝木疙瘩脑袋!”

              过了几天,一大早柳书记把我找去,告诉我联合体决定着手解决柳始问题。今天上午先开支部会议,和柳始交换意见,争取做通工作。会上将宣布暂停柳始的经理工作,经理一职将由东城区区委下来的老蔡暂代,我将被正式任命为副经理。等一下老蔡就会过来,让我先和他见见面。支部会议后,联合体将派出以柳书记为首的工作组进驻XX公司,先查账目,再整顿内部。

              一番话说得我热血沸腾,险些不能自己,老天终於降大任于我了!可我忘了后面的半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老蔡,40几岁年纪,瘦瘦高高的身材,一副精明干练地外表。我们握着手,互相寒喧着。

              从递交状子后,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一想到要面对的是公司经理兼企业科长,就有些慌慌然。老蔡的大手带给我的热力,一下子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有老蔡在上面顶着,我就跟着跑跑腿就是了。

              上午的支部会开得很不成功,柳书记刚刚开了一个头,柳始就跳了起来,“柳的居,你少给我来这套!谁不知是你鼓捣着几个人在背后搞我的小报告!。。。”

              晋主任一拍桌子,“柳始,你还有点组织观念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先坐下!”

              柳始不知为什么很怵晋主任,气哼哼地坐下了。

              可还没等柳书记再说几句,柳始又跳起来反驳,又要晋主任出面喝止。如此这番几次。

              我坐在一旁,心里砰砰地跳着。老蔡待在柳书记办公室里没过来,说他是从联合体手里接任经理,不是从柳始手里接,所以他不参加支部会了,等联合体搞定了再通知他。人精啊,我隐隐地有些不安。

              最后柳始一跳八丈高,“随你们便吧,老子不玩了!我要去区纪检委告你们!”说着怒气冲冲地就往门外走。经过我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晋主任气得脸色铁青,“堂堂东X联合体连一个小小柳始都治不了吗?”

              然后指着柳书记和其它几个科室的头头说,“老柳你带队,欧科长你带上一个会计先去查账!”

              又点着保卫科长说,“你带几个人跟着一起去!我就不信他XX公司不是咱东X街道的XX公司!”

              柳书记一边整理手里的材料,一边对晋主任说,“早就跟你讲过,人家早就想取你而代之了!”

              晋主任哼了一声。

              柳书记为首,一干人马沿着六条胡同向胡同口的XX公司纠纠而行,我走在人群的后面,心里不停地在打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呢?”

              • 家园 【阿唐的故事】(7)七 一团乱麻

                七 一团乱麻

                一进公司,我就感到气氛不对。以常师傅为首,小童,小果,小正,小玉,霞,甚至还有出纳小柳,几乎半数的公司员工站在公司门口,对我们一行人怒目而视。

                进了公司,大权,小鱼两个大男人踪影不见,只有小青交叉双臂站在柜台里,小誉沉着脸坐在会计的办公桌旁。

                柳书记带着人上了楼,我落在后面,低声问小青,权鱼安在?小青撇撇嘴说,小鱼今天根本没来,刚才小果要打大权,大权吓跑了,只剩她和小誉两个女将坚守阵地。我当时臊得脸都红了。

                正说着,楼上唤常师傅和小誉上楼。我也跟着上了楼。

                楼上计有柳书记,欧科长,联合体会计甲和保卫科长乙,老蔡,再加上常师傅,小誉和我,一屋子人坐都坐不下。柳书记和老蔡当仁不让地坐在仅有的两张办公桌后面,欧科长和保卫科长乙占了一张三人沙发,常师傅坐了一张单人沙发,小誉要和我谦让仅有的一张单人沙发,被我拦下了。

                我站在靠门口的墙边,望着眼前的一切。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楚地回忆起这一幕,一干人团团坐着,大家的焦点是常师傅,是常师傅那一头黑黑的亮亮的头发下的一张平静的脸。

                我不得不佩服常师傅其人,有手段,有头脑,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将公司绝大部分力量整合到自己周围,而且关键时刻敢於站在他和柳始一边。如今,面对巨大压力所表现出来的镇静,更让我自叹弗如。

                柳书记向常师傅宣布了联合体的决定,柳始停职,老蔡代理,阿唐副理,现在查账。

                常师傅沉着声说,他没有接到柳始的指示,不能做查账的主。

                柳书记细声细气地说,“好啊,现在你就可以给柳始挂个电话。”我从没有见过柳书记大声,更不用说发火了。

                常真的站起身,走到桌旁拨起电话来,大家不出声地望着他。

                电话通了,常说,“柳师傅吗?我是常西敏!柳书记带人来公司查账,你知道吗?”

                常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听不见柳始在那一头说了什么,最后常说了一句,“好吧。”就撂了电话,然后回到沙发上坐定后,看着柳书记说,“柳经理说,可以查账。”

                柳书记喉结动了两下,转过头对欧科长说,“那就开始吧。”

                欧科长对小誉说,“你先把总账和现金帐簿拿上来,咱们先对对这两项。”小誉应声下楼去了。

                财务科欧科长,40来岁的样子,讲话有条有理,语调不快不慢,头脑异常敏锐,他和常是我在东X街道工作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唯一佩服的两个人。记得后来跟他一起来查账的会计甲有一次偷偷跟我叨咕说,欧科长刚来时并不懂太多的企业会计的东西,是甲手把手教会他的,现在装得好像什么都懂似的。说着,那女人还撇撇嘴。

                我心里话,活该他露脸来你干活,就凭你这不知死活地在我面前说科长的坏话,你也就是干活的命!

                开始查账后,我看没什么我的事,有点担心小青一个人在下面,就下楼去了。

                楼下只有常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忿忿地说着什么,少林和老白坐在一边不说话,小青已不见踪影。

                一见我下楼,那几个议论的人都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我,我尽力平静地回望着他们,然后坐到会计的桌旁。接着,从7X8来的小果气势汹汹朝我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恶狠狠地骂道,“你丫是不是找挨抽,再TM犯贱,我TM兜死你!”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瞪视回去。有TM什么呀,不就一命换一命吗?我从小就不吝这个!我血液里的赌徒成分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两个人就象斗鸡一样面对面地对峙着。那小果做势攥了攥拳头,到了也没有冲上来。小正和联合体保卫科的一个年轻人上来把我们俩分开。然后我听到楼梯上老蔡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我不知道他是刚下来,还是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后来,少林跟我说,要是真打起来,他一定站在我这边。

                帐一共查了三天,与大权的状子上的陈述基本吻合,柳始一共前后从公司领取了各种奖金及补助1500多元。现在回想起来,那XX公司真是一根鸡肋啊。至於违法经营等项,也一一落实。

                其间柳始来过公司一趟,造反的人只剩我和小誉还在公司里。

                柳上了楼,不一会儿声音就大了起来。然后就被欧科长连哄带劝地往楼下推。柳书记第一天后就再也没来过。

                柳始下了楼,转过身看着我,“阿唐是我花1200块钱买来的,现在也反对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那张红光泛澜的脸,一刹那间很是可怜他。

                柳始走后,老蔡把我叫出去,跟我说,常的一方也到区里告了状,大概有这么几条:1,小誉违反会计工作原则,介绍了她的小姑子小柳做出纳;2,小玉告大权污辱她,有看门的老直头做证,说看到他们俩很晚还在楼上不回家;3,小青作风有问题,和许多男人说不清楚。其它的牵涉到联合体领导,就不好跟我讲了。现在区里要派人到街道了解情况。最后老蔡告诫我要和权誉青鱼保持距离。

                次日,柳书记,老蔡和我在柳书记的办公室听取欧科长的查账结果汇报。

                欧科长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他的结论:1,柳始的经营活动确实违反了多项国家法令及联合体规定;2,小誉帮助柳始做伪账的手法之大胆令人咋舌,尤其是小姑子做出纳。柳始的问题由联合体和区里解决,但小誉显然不能继续担当会计工作。看官明白了吗,欧科长各打了双方五十大板。

                柳书记沉吟半晌,说,“那就这样吧,先让财务科的甲会计暂时代理会计,小誉停职,改做门市。”

                又转过头对老蔡说,“老蔡,你看这样可好?”

                老蔡却说,“的居,区委还没有结论下来,我看我还是先回区里,等这里有个结论后,我再下来。”的居是柳书记的名字。老蔡说话底气很足,从来都是宏宏亮亮。

                柳书记只好说,“那也好,先等等看吧。”

                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阿唐,现在公司就你一个党员,你一定要坚守岗位,盯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做什么手脚啊。”

                我淡淡地望着我的书记,没有说话。

                会后,心里很郁闷,我没有回公司,就直接奔了我的小屋。

                躺在床上,百味俱陈。

                中午到办事处的食堂打了饭回来,刚坐定,有人敲门,起身开门一看是柳始,手里端着一个装着饭菜的饭盒扬了一下,“到你这里吃会饭。”

                我默默地把柳始让了进来。

                柳坐在我床上,打量了一下房间,他是第一次来。

                我坐在桌前吃着饭,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柳始开了腔,“阿唐,昨天在公司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这几天气糊涂了。”

                我笑了一下,“柳师傅,你放心,我阿唐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柳始又叹了一口气,“阿唐,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和大权这伙人搅到一起去了呢?”

                我还算是一个坦坦荡荡的汉子,就明明白白地讲了我看法:1,公司人浮于事,能赚钱的小鱼被撵走;2,小田警告我不要想再调动;3,常对我很排斥;4,大权一直对我不错。如此一进一出,我自然倒向了大权一方。不过,我没有说柳书记来访之事。

                柳始嘿然一笑,“公司就靠小鱼一个人赚钱?阿唐,你被人给骗了!”

                接着,柳就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去年底,办事处对面的北京市第X建筑公司计算中心的人到XX公司买盘片,顺便说起他们要买长城微机若干。晋一和小鱼正好在场,遂打蛇顺绳上,一下子就做成了这单买卖。因为公司规定经理不能拿销售提成,晋一就将此事全都安在小鱼一人头上。柳始看着我说,“你阿唐如果在场,也能做成这桩买卖,咱东X街道和X建门对门,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

                柳始又说,“你知道老蔡和柳的居原来在区委是面对面坐在一个办公室的吗?”我点点头,谁都看得出俩人关系不一般。

                “那你还知道上次联合体想在中关村买一所房子做门市,牵线的是老蔡。那破房子不在街面上,四十几平米居然开价5万!后来才知道那房子是老蔡丈人的。”柳始接着说。

                我当时对房屋价格没有概念,只知道后来93年我的搭档也在海淀镇里买了两间房三十平米带半个小院花了2万多。

                如果小鱼赚的钱不是靠本事而是凭运气,那我对整个事件所做出的评价,最基本的立足点就不存在了,完全是个笑话。天那,我心中的痛苦愈来愈深。

                下午去公司的路上,我已经做了决定,爱谁谁吧,老子再也不趟这趟浑水了。

                一进公司,意外地看见小青也来了,正和小誉低声说着什么。一见我进来,都围了上来,低声问我情况如何。本来路上已经下定的决心,一看到她俩那企盼的俏脸,一下子就跑了一半。

                有时发白日梦时,常常觉得自己如遭逢乱世,一定是一个大大的枭雄!如临危不乱,头脑清醒,分析力强,敢於决断,有感染力,赌徒气质等等等等。可有一样我知道我不行,心太软,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太座识我18年,早就知道我这一命门的秘密,从不给我犯错误的机会。呵呵。。。(“阿唐,你在胡说什么?去,把床底下的搓衣板拿出来!跪!”)

                我递了一个眼色,转身出门进了隔壁的新药特药。

                待两人进来,我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告诉他们要有精神准备。二女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回到公司,常师傅带着他的人从外面吃饭回来,大概也得到了消息,个个兴高采烈。尤其是小玉,更是上崩下跳。

                这XX公司有两个疯子,男的是大权,女的就是小玉。点到为止,阿唐还是留点儿口德吧。

                小玉进来后,兴奋的不停地和霞及小柳说东说西,指桑骂槐。

                霞,三十多岁,人显得很巾帼。口头蝉是我爸爸如何如何,是女三中毕业的,看官可能就明白了。后来89年我在一个小型展销会布置完参展事宜后,我小妹青儿挽着我的胳膊一个展台一个展台地看看,突然就看见霞坐在其中一个台子里,低着头忙着什么。她显然看见了我,一共二十几家参展,我们的最大。我迟疑了一下,就没有硬打招呼,免得故人难堪。

                小柳和小誉先生一胞龙凤,感情好得不得了。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孩子,认为女人打打杀杀是很不应该的。这或许就是她和颇具男风的小誉不大和睦的原因。

                说着说着就影射到小青身上,大意是和每个男人都有一腿。那小青闻言大怒,厉声质问小玉是否指她?如果换个灵醒的人否认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又或是霞柳帮着挡一下也成,偏偏两个木头加一个疯子,小玉又来一句,谁做的谁知道。小青甩下一句,你等着,就气冲冲地走出去了。

                我想拦一下,又一转念,打打这伙鸟人气焰也好。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小青领着一个大汉进来了,我一看就知道那些个关于小青的乱七八糟是编出来的,两人站一起太班配了!小青大概175左右,小青先生足有190,长得膀大腰圆。

                小玉已经上楼了,楼上还有常通果三个男人。

                小青示意了一下楼上,小青先生二话没说就登登地上了楼。小青冲我嫣然一笑,“瞧我们家石头怎么对付她吧。”

                话音未落,就听楼上“啪”地一声脆响,小玉的尖叫声,劈里扑隆地倒地声,然后是常师傅的变调的声音,“石头,你TM太过分了吧!。。。”

                又是“啪”地一声更大的脆响,然后楼上乱作一团。

                我怕小青先生一个人在楼上吃亏,忙三步两步冲了上去。

                楼上一片狼藉,石头威风凛凛地站在屋子中间,常师傅歪在桌子旁,脸上红肿了一大片,小果小通挡在两人中间,小玉倒在地上捂着脸啜泣着。我心里叹了一口气,一帮废物,仨人一起上还不就把石头撩倒了?!

                我赶紧上前连推带拽地把石头弄下了楼,又劝出了公司。

                回来后,听到常师傅在楼上打电话,“和平宾馆吗?你们宾馆的石头在我公司撒野打人,你们马上派人来解决,不然我这就到东城分局报案!”

                • 家园 【阿唐的故事】(8)陷入僵局

                  打人的事不了了之。联合体对铆常尾大不掉正无可奈何,有人冲杀在前,求之不得。苦主的上级都是如此态度,和平宾馆自然乐得清闲。

                  街道办事处在公安机关的地位很高,说话极有份量。一次,我在街上骑车违规被警察抓到,一听是东X街道的,二话没说,立刻放行。常等即使报案,公安也是先上街道了解情况,然后还是会责成双方单位自行解决,至少在1988年还是如此。

                  小玉再也没有来过公司,后来听说去了澳大利亚,不知近况如何,是否还是那样瘦。

                  二柳之争已经转移到区里,一时公司里倒也相安无事。

                  常仍然继续执掌着公司的运营,财务科的甲坐镇会计,小誉和小青一起站柜台,大权一直没有露面,小鱼偶尔还来公司坐坐。他的养性功夫在年轻人里真是一流,我认识小鱼很多年,从没见他发过火。他来之后,一如既往地上楼找常聊聊天,有时还和小通下下棋,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或许是柳始交待过常,也可能是常也认识到不可能忽视我的存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反倒比以前融洽了一些,至少他不再象从前那样故意漠视我的存在了。

                  我又动了调走的心思,既然东X街道已经未能兑现当初的承诺,我也没必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我又与中国XX器材公司联络,告诉人事处长我已是自由之身。处长在电话里干笑了一声,说,晚了,现在所有中央各部委直属单位,包括机关,企业和公司一律不再进新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已经进来的也要下放到下面锻炼一段时间。原因是97年底的北京,合肥等地的学潮,中央感觉到目前大学生的思想品质方面要加强教育,宁缺勿滥。

                  我如同被当头浇下一桶凉水,真TM是船破偏遇顶头风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参加了北京市举办的一些人才招聘会,也真奇怪,那一段时间招人的多是中关村的一些小公司,我是既无经验又要人家给我安排住处,谁会待见这号的?!所以,一一落选。

                  我和少林越走越近,也不象从前那样顾忌常师傅一伙人的想法了。

                  我们会在早晨上班前先骑车跑到什刹海去游泳,那段时间是我最后一次在自然环境里游泳。几年后,一次路过什刹海碰巧看到一住户随手把脏水倒进湖里,立时感到浑身一阵不舒服。

                  我们俩有时会躲在我的小屋里小棋,我从让9子开始教他,他学得很快,往往让我很吃惊。少林为此很得意,他说他曾经得过北京市少年象棋比赛的名次,棋与棋之间道理是相通的。我相信他说的,因为我跟他下像棋,他让我一个马,我也赢不了他。

                  在3个月里,他的棋力就长到了我只能让他两子了。然后他每天偷偷跑到文化宫去下棋,那里的棋手大都是野路子,力战型,少林在那儿练了半年我就不是他对手了,明知他无理,就是拿不住他。93年少林找我去玩,我特意让我一个有二段弱的同学和他下,也是拿他不下。

                  少林毕竟是读书不多,有时就喜欢和糙人们混在一起。在文化宫学了棋也学了乌七糟八的盘外招,下棋时总喜欢现场评价,连唱带说,什么“巨龙巨龙你擦亮眼(差两眼)”,“还走啊,先手死”,“养肥了再杀”,“接上”说成“焊上”等等。那次和我同学下的棋,本来开始我同学占优势,叫他一搅糊,就动了气去杀棋,结果正中少林下怀。

                  7月底,女友来京,她考上了北京某研究院的研究生。

                  我们俩实在是很不一样,我喜欢呼朋唤友,她喜欢恬静淡漠;我入世,她出世;我爱没事看所有带字的东西,她从没有完整看完一本非专业的书籍;我愿意到山野里大川上去陶冶去放逐,她宁可在家睡懒觉。嘿嘿,可能让很多现代年轻人笑掉大牙的是,我们彼此是对方的第一个男女朋友。有一次在太座公司的聚会上提起此事,别人看着我们就象是天方夜谭里的人物一样。

                  8月份,我们一起回到我在天津的父母家,通过老爸的单位领取了结婚证,日子就填上了一个好记的日子--1988年8月1日,我24岁,她22岁。因为是早婚,所以要走后门拿结婚证。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是老爸把送结婚证的人硬留下吃了一顿饭,算是见证吧。结婚证上的照片是黑白的,那是阿唐最后一张还有浓密头发的照片。按太座的说法是,老婆一骗到手,头发就稀里哗啦地掉光了。

                  一时平静,我的心思又回到如何做生意上面。

                  那时候正是“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的经商高潮时期,京城里的商业信息漫天飞舞。连看门的老头都能信口来上一段“盘条麻袋老玉米豆”的顺口溜。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价格双轨制,即计划内外的价格有很大差异。而计划内外的划分是人为的,这样就形成物资流向的人为可调性,如有条子就能将计划内的商品调出来,在计划外销售,从而获得很大的利润差。从理论上讲,这种物资流向在经济总量上占有的比重不会很大,本不应该对经济造成很大的冲击,但是当初计划的制定者可能忽略了整个过程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人,商品计划内外的划分是人,计划内外的调拨是人,计划内外的认定也是人,於是人性中的逐利本能,使每一个有上述三种权力的人,潜意识里都有将计划内的商品拿到计划外销售的冲动,而且确实有人这样做了。一时间批条子就成了一本完利的事情,形形色色的官倒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应时而生,权力和金钱在这里赤裸裸地结合在一起,钱赚的委实容易。这种来自执政集团内部的示范作用,经社会各阶层的层层放大,终於造成公司遍地,信息满街。真真假假的商品信息充斥于耳,每个人似乎都能有机会一日致富。

                  双轨制的另一副作用是造成了物价上涨。计划外的商品经层层转手,价格节节升高。当时实行价格双轨制的虽然基本上以生产资料为主,但生产资料价格上涨必然最终带来生活资料的上涨,从而引发了1988年秋到1989年春的“抢购”风潮。(阿唐自1987年毕业后,从此脱离了宏观经济领域的研究。以上推论如有错误,请即扔砖头。)

                  官倒和涨价无疑是导致1989年春夏之交的大事件的直接导因。

                  呵呵,还是说阿唐学着当倒爷的事吧。我就象当时很多人一样,手里成天攥着一个记事本,上面记满了各种信息,如钢材啦,原木成木啦,纸张纸浆啦,汽车啦,化工原料啦,什么到岸价是多少,离岸价多少,返还中间人多少。到什么岸,如广安门货场还是东郊的东货站。

                  我不能说所有的信息都是假的,即使是真的,经层层传递过滤后,其时效其价格也早已失去了可操作性,更不用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信息。

                  忘了有一次是谁给了我一个消息,一辆二手丰田待售,包上牌照,年头数若干,公里数若干,售价若干。我打电话给上家,那斯信誓旦旦说绝对现货,连什么颜色,轮胎新旧都说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就开始张罗找下家,很快就真找到了。谁啊,将台乡的丙副乡!

                  那时节,京郊的农村由於国家征地补偿,现金很多,而且相当一部分掌握在乡一级政府手中,有钱买车而上不了牌照,所以一拍即合。丙副乡一再让我核对真伪,如属实则第一时间联络他。

                  我当即与上家联络,仍然是信誓旦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车。我当即转述丙副乡,几经往返,双方约定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门前看车。

                  那天,我提前了一会儿赶到中日友好医院,意外地发现丙副乡已和几个人乘一辆同样型号的丰田等在那里了。我上前去打招呼,问为何来的如此之早,丙副乡说,有备无患,早一点来可以观察一下情况,连车都借了一辆一样的,免得被骗。

                  等到约定时间也没见另一辆车来,我正要去打电话,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向我们走过来,装束正如电话里讲定的那样。我迎上前去,核对上了彼此的身份。问车在哪里,那人说车子今天不得空,来不了,最好买家能付5000块钱定金,再约个时间去看。我当时一下就傻了,愣了半晌,只好回头找丙副乡过来两人直接谈。

                  丙副乡一听5000元定金,立刻摇头,说,看车验货,半价付款,牌照一上,立付全款。这就是他们的原则,其它方式一概不行。那所谓上家还要罗嗦,丙副乡一摆手说,他该说的,今天都说了,有事情再找阿唐联络。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就象一跟木头一样戳在那儿目睹着他离开。

                  丙副乡进到车里,摇下窗户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丙副乡温和地对我说,“阿唐,这不是你走的路,一不小心就会被这种人给涮进去的。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吧。”挥了挥手,车就驶走了。

                  我当时羞愧地无地自容,恨不能地上有一个缝钻进去。

                  正是丙副乡的一番话,让我从醉心于一口吃个胖子的大生意中醒了过来,开始塌塌实实地从周围的小生意入手努力。我开始向我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发消息,告诉他们如果上北京来采购东西,一定要来找我。

                  不久,我做成了我人生的第一单生意,我的一个同学来买一批电子器材,他知道上家在哪儿,价格如何,只是通过我这里走个帐。营业额不大,赚的也不多,税前2千多元。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为公司赚了钱,自己腰杆也硬了许多。

                  到了10月份,二柳之争终於有了分晓,XX公司在沉寂了3个月后,再一次震颤起来。

                  • 家园 【阿唐的故事】(9) 三山四水

                    柳始彻底失败,处分来自区里,不仅失去了经理职位,科长也丢了。至於党内是否有处分,我就不知道了,不久前我的组织生活已由联合体机关支部转到公司隔壁的水暖装潢厂,但愿不是因为要藏弓烹狗,不过后来老蔡的组织生活是在机关支部。

                    其实结局每个人都能猜得到,以当时的中国政治生态,下级反抗上级,除非有重大冤屈,否则是不可能赢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柳始,是结果分晓后的一天,他来公司交接,我们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晋一。他可能是听到风声,於是来公司打探消息,结果正好与柳始走一对面。柳始立刻通红着脸,指着晋的鼻子大骂,什么煽阴风点鬼火,我被赶走也轮不到你,有本事现在就当面较量,中间还夹杂了很多粗野的北京市井之语,我都听不大明白,如晋回了一句“少给我耍三青子”,我不知道是否耍流氓动粗之意。

                    如果不是旁边人拦着,柳可能真的要揍晋一,我算真正领教了柳始的火爆脾气。

                    听说柳始后来承包了联合体下属的一个小公司,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以他的年龄和背景,要在商场上征战出结果,我想并不容易。

                    我佩服柳师傅是一条硬汉子,衷心地祝愿他一切安好!

                    这一次,所有柳常的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果。

                    实际上柳始当初无谓的抵抗,只是拖延了这一结果的到来,并且加重了其伤害程度,既害了他自己,也连累了所有跟着他跑的人以及反对他的人。

                    或许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使然,为了保住既得利益,为了所谓的面子,不惜昏天黑地亡命一战。

                    正如网上一位李庄兄弟指出的,那个时代的中国,资源有限,人才流动性差,不窝里斗怎么办。如果赶在现在,我想没有几个人愿意搅这趟混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外面机会多的很,不一定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今天阿唐坐在他给儿子在后院搭的 Tree house 里,手里抱着个 laptop 悠在悠在地敲着,耳朵里听着儿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的欢声笑语,神定气闲地发发高论,一付闲云野鹤世外高人模样。哈哈,实际上当初的阿唐何尝不是梦中之人,汲汲于眼前巴掌大的一亩三分地,既不愿受体制的种种约束,又不敢彻底打破体制跳出五行之外,如此一步一回头,一点一点地丢掉体制中的种种既得资源,先是职称评定,然后是全民所有制干部关系,党的组织关系,最后是北京市户口。这一过程既漫长又痛苦,从一个侧面体现了时代的一个缩影,我们的整个体制自身何尝不是半推半就羞羞答答左摇右幌地走到了今天。

                    往事不如烟,几多惆怅。

                    老蔡又回来了,还是那么自信潇洒。

                    与大多数人不同,老蔡是文革的受惠者。文革初起之时,老蔡正在上中学,那时兴起了一股“讲用”风,大致是说如何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云云,老蔡的口才好,人又长得精神,一炮而红,巡回各地讲用,继而被当红某人看中,从此步入仕途,虽未平步青云,可也稳稳当当,至少是没有受同时代大多数同龄人的下乡插队之苦。

                    成败萧何,文革后老蔡虽未遭波及,但基本被冷冻起来,好像那时中央有精神,凡文革上来的一律不得重用,无论是否有问题。我想这是老蔡想下海经商的一个重要动因。他并未隐瞒他的想法,几次三番地明确地跟我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下来赚钱。

                    公平讲,老蔡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比起当时相当多的干部,他无疑还是一个亮点,他有他的长处和过人之处。首先他很会讲话,而且不完全是空话废话;其次他有决断力,关键时刻敢於壮士断腕;又次他的分析能力不弱,看问题也还辩证;最后他还算是一个好人,良心不坏。

                    先礼后兵,接着是老蔡的问题。首先老蔡不是一个踏踏实地做事情的人,可能早年的经历太顺利,因而他聪明有余,但稳重不足;其次赚钱心急,以至于财迷心窍,迷失了方向;最后是人不够坏,胆子却很大,终於大意失荆州,被人摆了一道,毁了一世的道行。

                    写到这里,阿唐自己都有些感慨,感觉就象自己在杜撰小说一般,怎么各种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阿唐都亲身经历过了呢?真不枉人世一遭啊!

                    常师傅很乖巧,马上把办公桌腾出来,请我和老蔡享用。

                    我没有客气,老蔡挑完桌子,我当仁不让地坐在剩下的那张桌子前,这里没有什么温良恭俭让,斗了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啊,装那个只能让人笑话。

                    坐在那里,心里真的多少有些成就感。有多少砖头尽管过来吧,其实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虚荣心,尤其是屁股下面的座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来的。

                    我还没有傻到以为江山底定,现在可以做轻松王爷的份上。我心里认定的当务之急有几个,一是摸清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二是常师傅的下一步的动向,三是公司人员的调整,四是公司今后的经营方向。

                    这些,在我和老蔡在动乱后的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向他和盘托出。令我意外的是,当时他未置可否。

                    首先盘了一下帐和库。前几个月联合体查账时已经做过一轮了,这几个月又没做什么正经生意,所以马上就出来结果了。计有银行存款1万元差一点,库存商品6万多元,应付款6万元左右,应收款几乎为零,小额现金若干。显然公司是个空架子了。这还得归功于柳始对东城区委抱有幻想,没敢放开了分钱,3个月内只分掉奖金3千多元。

                    然后老蔡拖着我去联合体找柳书记,劈头就对柳说,“的居,这XX公司没法干,整个让柳始给淘换空了!你得帮帮我!”

                    柳书记问了一下情况,说不用着急,先想好干什么。如果需要流动资金,三,五万元,联合体还是拿得出的。

                    回公司的路上,老蔡问我对下一步的经营有什么想法,这可要了我的命了,理论上我可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堆,具体到最大流动资金只有5万元的小公司该怎么办,我是毫无概念。

                    不过,我还是大概整理了一下我的想法:1,电脑可以用来装璜门面,但不能做为主营来做。这几个月,我还没碰到几个顾客上门来对电脑有兴趣。物以类聚,来东四买东西的人不是奔电脑来的。2,请回因公司内乱撤走的温州租柜台的,在我们自己的资金不足货源不够的情况下,先善加利用公司的营业面积。3,联合体另一个企业XX,也在同一条街上但更接近东四街口,听说最近做家用电器很火,是否可以取取经。

                    老蔡听完后,沉吟了一下,问我是否和温州租柜台的相熟,我摇摇头说,过去都是常西敏和他们联络。

                    回到公司,老蔡问常师傅是否和温州的还有联络,常回答是,老蔡说,那太好了,你带我去找找他们!俩人说着就一起出了门。

                    不久,温州的就回来了。我们让出了三面墙中的两面较短的,只保留了一面最长的和店中间的终端台。

                    这件事后,老蔡和常师傅开始走的很近,有时两人商量些什么事,我事先都不知道,只是事后老蔡才知会我一声。

                    老蔡有一个很大的本事,就是敢於当面说NO,而且说的时候底气很足,丝毫不以为杵。这点在中国人中真的很少见,至少我自己就做不到,宁愿绕着圈子说出对方的不是,往往七绕八绕也没有结果,最后是忍无可忍爆发了事。他有几次好不客气地当面对我说,“阿唐,你办事太软!你不能指望我这当经理的凡事替你冲在前面吧?!”

                    我了解他的心思,常的人马依旧以常马首是瞻,大家对老蔡只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并不怎么待见他。老蔡是希望我能对常的人不假颜色,硬碰硬地干,然后他好事后收拾残局。

                    我再不济也没傻到为老蔡做嫁衣裳的份上,况且为柳书记当了一回枪,已经让我肠子都快要悔清了。所以,不管老蔡怎么说,我还是依旧故我,不为所动。

                    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隐忧,那就是常西敏的下一步动向,是走还是留。如果是留,以常的实力和老蔡的薄情,我一定是牺牲品。

                    因此,无论常是走是留,于公于私,公司一定需要另一个懂得经营的人加入。如常留下,两人可以抗衡,我和老蔡则可居中协调;如常走人,则可顶上位置,不至使公司经营陷入停顿。

                    其实这一想法我已酝酿很久,从一开始听大权讲述公司的两条路线斗争史,我就对杨敌其人放在了心上,这一最早出局的人看来双方的评价都不错,懂经营,只是不善于与人合作。如果请他回来,由老蔡和我在上面罩着,替他打理人事关系,发挥他经营天才,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现在我面临蔡常可能合流的危局,只有试试这一条路了。

                    1988年11月初的一天,我到了位於地安门商场对面的杨敌的公司,我想在游说老蔡之前先对杨敌有一个印象,好听点儿,算考察吧,嘿嘿。

                    扬敌的公司非常小,如果不是门口的人行道上摆放着的一个写着售卖冰箱的广告大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差点儿就走过了。

                    扬敌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外形很糙,比我略高。甫一见面,一听我的名字,立刻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热情地说,“久仰,久仰!阿唐,咱联合体新来的研究生!”

                    只是扬敌看人的眼神有些飘渺,后来我知道他是深度近视,近1000度,却撑着不带眼镜,除非实在没办法。有一次我和少林开他玩笑,为什么平时不带眼镜,不怕骑车摔到吗?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指指我说,他又不是知识分子,带眼镜让人笑话。

                    两人坐定后,杨敌就滔滔不绝地骂开了柳始和晋一,如何卸磨杀驴,如今恶有恶报等等。

                    我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小店。店很小,大概30几个平米,格成里外两间,大的用作展示厅,小的是业务室兼会计室。里间最里面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我们进去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到帐簿中去了。展示厅里摆着几台冰箱,若干小电器。

                    我听到杨敌说恶有恶报时,心里一动,问他最近和XX公司有接触吗?杨敌说前几天小誉来过,提起此事。我心里话,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小誉也活动到这儿来啦。

                    我随便问了问他们这里做些什么营生。杨说主要是以家用电器为主,洗衣机,电冰箱,电视,录相机等。我问他货源如何解决,他含含糊糊说是从朋友处赊销来的。我指着对面的地安门商场说,那里面的冰箱有好几十种,干嘛人家偏偏要买你的?杨说,他的货卖的便宜,同样的东西,总要低个三十,五十的。我很是不解,问他如何做到的,他故作神秘地说,“道行啊,兄弟!这就是哥哥的道行!”

                    话语间谈到XX公司,看得出他还是很有些一往情深的,“毕究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啊!”杨敌不无感慨地说。

                    正说着,外面走进来一个小个子,1米60的样子,却气宇轩昂,极为扎眼,后面还跟着一个漂亮姐儿。

                    杨敌一见来人,忙起身为我们介绍,来人是镇浩,本店的店东。杨敌跟他是合作关系,三七分成,杨用到镇浩的资金,杨三,镇七,否则是杨七,镇三,一应店内花销由镇浩负责。这些都是杨敌后来在我面前夸镇浩讲义气时讲的。

                    我告辞了杨敌,回来的路上基本上已下定了请杨敌回XX公司的决心。

                    即使时光能够倒流,除非阿唐当时就砸烂身上的体制枷锁,跳出圈外,否则,这仍然是我唯一的选择。

                    很快,我就和老蔡谈了杨敌的事情,并且指出,公司有两个懂经营的人会更牢靠一些,鸡蛋不能都装在一个篮子里。

                    老蔡听了,眼睛一亮,忙催着我先去找杨敌谈一谈,摸摸底,看他是否愿意回来。

                    以常西敏的心机,老蔡也不一定参的透,拿的住,况且常的一大堆喽罗儿,任谁来当经理都会有想法。我的主意对老蔡来说,无疑是及时雨一般。

                    我再一次找到杨敌,直接了当地问他,新任经理老蔡和我想请他回去,问他意下如何。

                    杨敌没有正面回答,问我他过去了,常西敏怎么办?我说,你们各干各的,互不干扰。杨敌又问,他现在住着租来的房子,联合体能安排住处吗?我说,这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不过我会转告给老蔡和联合体。

                    回来后,我告诉老蔡结果,并且下结论说,杨敌肯定想回来,只是在要条件。老蔡说,这好办,他去和的柳书记谈谈。

                    老蔡和柳书记以及杨敌的谈话,我都没有参加,具体过程不清楚,答应了什么条件也不知道。总之,一个星期后,杨敌回到XX公司。

                    这样,一个小小的,朝不保夕的XX公司,汇集了老蔡和我联合体派,常师傅的主流派,被打残了的造反派,杨敌的新进派四方势力。

                    多年之后,回首往事,有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如此热中于此等纵横之术,是龌龊的一己私念,还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1988年11月的XX公司,风暴过后,尘埃将落,重新洗牌,势在必行。

                    • 家园 【阿唐的故事】(10) 大潮过后

                      杨敌的归来,无疑对公司生态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短短一个月内,常派就土崩瓦解了。

                      最先走的是霞,她是自愿离开。

                      然后是小果,他被老蔡开除,说那小子太浑。小通自动请辞,和小果一起在离公司不远的街上租了一个小门脸,做一些小电器的生意。

                      小通一走,我就知道常一定也会走人,以他的聪明不会看不出他目前在公司已经没有多少资本了,当时杨敌身上的善於经营的光环,还是很眩人的。只有小鱼一次来公司听我说起杨敌要回公司,破天荒冷笑一声,“杨敌要回来,嘿嘿!”。任我再怎么问,他都不再说什么了。

                      作为平衡,老蔡开除了大权。小鱼早已自我放弃,不在被宰之列了。

                      接着,常辞职,去了一家贸易公司做项目经理。

                      接下来,是出纳小柳自动请辞。此前,她与小誉妯娌俩已经势同水火了,在公司所有卷入风波的人中,无疑小誉受到的伤害最大。

                      我师傅小正是常派里最后一个走的,本来老蔡还想招安他,但他自己走了。

                      小誉在年底去休产假,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到公司。

                      小青是最后一个被老蔡开除的,时间好像是来年的2,3月份。

                      如此,大潮过后,弄潮之人只有阿唐一人硕果仅存。真个是狗咬狗,一嘴毛!

                      看官,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切记,切记!

                      公司立时显得冷清下来,计有老蔡,我,杨敌,少林,老白,小青。12月份,我在镇浩公司看到的女孩子小黄接任会计,杨敌的女邻居小蔡接任出纳。公司一下子瘦身了一半。

                      杨敌一来,就露了一手,他的几个军队的老主顾来买了两台长城微机和一台打印机。这是继晋一和小鱼做成电脑买卖后的第二单,赚了4千多元。

                      我是公司唯一懂点电脑的人,忙着架设主机和打印机,联接电源线和各种数据线,最后终於成功地打印出一行汉字,皆大欢喜。

                      柳始走后,他通过7X8拿来的展品,全部搬回去了。杨敌又通过他的关系,搬来一台长城微机当展品,旧点儿,不过能用,否则门口挂个XX电脑公司的牌子却没有电脑展示成何体统?

                      一时间,公司又有了几分兴旺之气。

                      12月,我又做成了我第二单生意。那时小誉还在做门市,一天上午她上楼找我说楼下有客户买空调,让我去看一看。

                      我下楼一看,是两个人,东北口音,自我介绍是阜新煤矿的,他们拿着一个买货的单子,有空调,中华学习机,电缆,电炉,空气开关等等十几样东西。

                      单子上的东西我能报出价格的没有几样。我诚恳地告诉他们,他们要的货品,我们大部分没有,如果他们先到前面的隆福寺逛逛再回来,我就可以告诉他们所有的报价。我又把他们送出门告诉他们去隆福寺的路。

                      两人很感动,说因为东西太零碎,走了好几家都碰了壁,还是我这人热心,看着也实成。

                      待两人走后,我和少林立刻分工,分头去寻价。空调由杨敌负责,他说他有一个朋友专做这个。

                      很快就找齐了所有货源及报价。等下午那两位阜新人抱着自己买好的东西回到我们公司,我已经将清单拉好,总报价是7千元左右,基本上是在商品进价上再加20%报的价。

                      两位阜新人非常高兴,也没有讲价,只是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学习机是他们主任个人要的,要揉到其它货物中,二是他们俩各买了1个挂钟共300元,也希望揉进去。

                      我一听大喜,有缝的蛋最好叮,这桩买卖跑不了啦。

                      我又重新拟了一个报价,最后的总价是7500元左右。然后告诉他们先将汇票交给我们会计,明天下午来公司提货。

                      这一单做的很顺利,典型的“空手套白狼”,赚了近2千元。

                      事后我和少林知道,老杨的朋友宰了我们一道,以零售价批给了我们空调,我又加上20%,最后的价格远远高于市场价,幸亏客人老实,不然这单买卖就飞了。

                      从那儿以后,我和少林跑遍了北京市的所有家电,电脑和学习机的生产厂家以及电子器件,电工配件的主要批发公司,这样的乌龙事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冬日的北京,下了一场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不能出去跑业务,大家都窝在公司里无所事事,少林在唱齐秦的“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昨天小誉走了,我心情一直有些沉重。我知道她这一休产假,就没有机会再回来,又不好跟她明讲,怕影响她的心情,对母子都不好。现在想起来,还能回忆起她离开公司时那张坚毅憔悴的脸庞。

                      少林歌声很有感染力,我自认唱歌还可以,不过服气少林。正象我能将大部分歌曲铨释成京剧风民歌调,少林则能将它们一概唱出苍桑感,他的歌声很宽厚,有点嘶哑,有点悲凉,好像将齐秦和崔健结合到一起。

                      少林的歌声陪伴了我很多年头,尤其是后来在温哥华送货的时候,可能是心境使然,满脑子都是他苍劲的旋律。直到近些年,事业慢慢地稳定下来,才渐渐回忆不起来他的歌声了。

                      曲随人心,什么时候,再能听他高歌一曲?

                      • 家园 【阿唐的故事】(11)老杨其人

                        我和老蔡一直称呼杨敌为老杨,即使后来他成了公司经理,不象其他人称他杨师傅。

                        常西敏走后,老杨可能在老蔡面前嘀咕过什么。一天,老蔡跑来找我,说老杨没个办公桌不方便,能不能将我的办公桌让给他,还劝慰我说老杨是个俗人,不用跟他一般计较。

                        我这人机会来了会跳出来,没机会也能随遇而安。现在公司里基本是自己人,乐得到下面和群众们打成一片。想都没想就把桌子腾出来给了老杨,那位置坐了前后不到2个月。

                        嘿嘿,不是我自嘲,真的是不在乎。时间一长,就发现老杨是个很无聊的人,每天唧唧歪歪地说一些他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一遍又一遍,听得人直起腻。连小鱼有时跑来都能学一两段儿老杨的故事。

                        老杨可能家庭出身不好,他说过一次他舅舅在台湾,所以小时候备受欺凌,总是想进步却不得其门而入,好像鲁迅作品中的阿Q不准革命的情节一样。他说他上中学时曾专程骑车子跑几十里路到八宝山去抄墓碑上的烈士事迹,可他还是最后一个被批准加入红卫兵,共青团则根本没戏。

                        高中毕业后,老杨在7X8厂一个车间里工作,总觉得自己有销售天才,三天两头找厂销售科长泡蘑菇要去搞销售,终於科长磨他不过就带上他去了一趟东北,结果第二天就被科长一张车票撵了回来,说,“杨敌,死了你那颗搞销售的心吧,你不是这块料!”

                        老杨的形像不佳,又高度近视,谈话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所以难免有时会错意表错情,再加上老杨又喜欢很夸张地说话,往往给人第一印象并不好,而这对销售人员是致命伤。所以后来我和少林尽量避免带客商和老杨见面,免得误事。

                        后来老杨决意下海,是最早一批在城里倒腾电器电脑的人之一。可惜老杨虽然能吃苦,意志坚定,但天资有限,手段不高,辈份虽高,出息不大,刚来XX公司的那几手活,已经使出了他最大的能量。他手下出来的徒弟如小鱼,少林和阿唐后来全比他做得好,当然年轻和有知识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此前,老杨事业的顶峰是和晋一在东X街道草创了XX公司,旋即被柳始晋一联手撵走。老杨的第一桶金则是在镇浩处掘到的,镇浩为人意气,分帐时该老杨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含糊。一方面自知能力有限,另一方面是对游离于体制外的不确定性的畏惧,老杨潜意识里还是很想回归联合体,所以那天我的提议和他的想法一拍而合。不管当时双方动机如何,我无疑是老杨回归的关键因素,所以后来老杨不停地人前人后提起此事,表示他要感我一份情,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不仅口惠而实不至,而且最后还要置我于尴尬境地。

                        写到这里,想到柏杨先生的酱缸文化之说,中国人善於内斗,你来我往地臭在一个大缸里。阿唐以为这可能是两方面原因造就的,一是中国自然环境的相对封闭,二是文化传统的内敛性。人多粥少不斗怎么办?有人可能会反驳说日本的资源比中国更不敷分配,怎么不象中国斗得这样凶?我想是因为日本的资源与人的比例太悬殊,稍有动荡容易造成系统崩溃,不象中国回旋余地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时起意,纯粹瞎说。呵呵。

                        老杨没有常西敏的深沉,柳始的勇武,晋一的心机,所以感觉起来好对付的多。我在他面前总是有优越感,他也好像总是抬不起头。我现在开始理解为什么很多人恩将仇报了,因为感情债太重,还不起也不想还。

                        后来老蔡被老杨整的灰溜溜地时候,不无羡慕地对我说,老杨在我面前始终没有自信,抬不起头来,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告诉他两个字:“不争。”

                        我那时兴趣点早已转移了,什么经理副经理的有什么用,给自己赚钱是真的,谁爱在上面顶雷谁去顶,跟我一概没关系。

                        总结一下老杨的经营之道。

                        1,广交人脉。没事到街上转悠,看到哪里卖和自己相近的商品就进去聊一聊,交换个名片,混个脸熟。运气好了,能和其上家打一照面,短路一下。当时所有的商品信息都是口耳相传,越接近上家价格越好。

                        2,有货在手时,四处散发。尽可能快地出手,不赚钱批给下家也成,为的是在上家建立信誉,好压低进价和赊货销售。

                        3,把主营商品写在一个大广告牌子上,立在公司门前的人行道上,吸引路人的眼珠。

                        4,对老客户要给足好处,建立长久的业务关系。

                        除了上述的为公司谋利的招数外,我和少林很快又学会了老杨的暗招:两头吃回扣。

                        当时公司规定,业务提成是利润的10%,对一个营业额大的公司而言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我们这等小公司本来赚的就是蝇头小利,10%没有多少。所以业务员做久了,就学会吃回扣。通常是吃上家,拼命压低上家的售价,再提上去,将差价据为己有。如果货紧俏,吃了一扣后进价还是很好,批给下家时可以平调,再吃下家一扣。这种吃双扣是道行最高的一种,可遇而不可求。

                        精明的老板和熟手业务之间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大家都心知肚明,业务员只要不破坏这个度,让公司赚的太少,老板就睁只眼闭只眼,逼的太紧业务就跳槽走人了。

                        当时圈内有一定的暗语用于对钱币数目的描述,我没有考证其历史渊源,仅列于此:

                        1,一张,10元。(原由不知)

                        2,一颗,100元。(烟盒上印有100s,长度表示?)

                        3,一吨,1000元。(1000公斤是1吨)

                        4,一方,1万元。(取其字形)

                        其中,一张已流行于日常用语,后三种可能知道的人不多。嘿嘿,整个一黑社会。

                        要到我的桌子后,老杨又要副经理,於是报联合体批准,增补老杨为副理。

                        89年春节后,联合体要求下属企业签定承包合同,经理是当然承包人。

                        一天老蔡找到我,说,他想把经理一职让给老杨,问我意下如何?老蔡虽然放手让老杨干,但有什么为难事还是会私下里问我,无论是平衡之术还是气味相投。

                        我沉吟了一下,本不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好意地提醒他,是否对老杨看准了,因为这种自负盈亏的集体所有制企业里,凭赚钱实力说话,如果没有法人经理地位,很容易就被人搞掉了。当时我已经察觉了老杨忘恩负义的一面,正象晋一的描述,是一只白眼狼。

                        可能老蔡抑仗有老柳的关系,以为他把经理让出来,老杨就会知恩图报,给老蔡好处。另外,如果老杨完不成承包任务,老蔡也没有任何干系。

                        嘿嘿,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差点儿要了卿卿性命。

                        • 家园 【阿唐的故事】(12)义哉大牛

                          十二 义哉大牛

                          大牛是X院小黄的朋友,我们在X院就认识了。后来我到了XX公司,有时回X院玩,又遇到几回大牛,一来二去地就熟了。

                          那时老杨到XX公司不久,常西敏也才刚刚走人,老蔡,老杨和我还是在蜜月期,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经常下班后,买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在公司里喝上一盅,侃上一侃。

                          一次老蔡借着酒意,对老杨说,“老杨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老喽,不行啦。现在两个大姑娘站在这儿脱了裤子让你干,你干了一个,下一个就干不动了。他行,”老蔡指指我,“他还年轻。我们是没几天蹦达的了,唉!”

                          老蔡叹了一口气,“我呀,就想能弄点就弄点儿,其它的就不放在心上喽!”

                          老蔡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老杨让他赚到钱,经理的位置也可以让出来。

                          正说着,电话进来,我接了,是大牛。他问问上次在X院谈到的借款的事怎么样了?我才想起来不久前他曾给我提到的他们公司的流动资金太多,用不了,正在找一些牢靠的公司放贷,1分5的月利。当时银行贷款的月息是1分左右,加上中间环节的打点,差不多是1分5到2分的样子,所以大牛公司的出价很有吸引力。

                          我转头问老杨,我们公司是否需要贷款,1分5的利?老扬摇摇头说,还没想好干什么,先放放再说。

                          我刚要回话,老杨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我说,让他先过来谈一谈。

                          我对电话里的大牛说,我们营业主任想先跟你聊一聊,回头你抽时间过来一趟。

                          大牛说,他在宽街他姥姥家打电话,现在就可以过来。老杨说,“成,等他一会儿。”

                          大牛进来后,寒喧了一阵,老蔡就先走了。老杨开始问起大牛具体借款的事情。

                          大牛说,他们公司管财务的副总前一阵子放了几笔贷,而且嘱咐他们几个财务也去发掘一下可能的借款单位,让公司的闲钱周转起来。

                          老杨说,目前我们公司还不需要借款,不过他原来的公司老板镇浩可能会要。

                          然后老杨立刻呼了镇浩,镇浩回电话说一刻钟内他就会赶来公司。

                          很快,镇浩就带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进了公司。镇浩虽然小小的个子,但神定气闲的气度使他很自然地就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

                          他打量了一下公司,对老杨说,“行啊,老杨!你这还真不赖!”

                          老杨谦恭地一笑,示意一下我,“哪啊,这是老蔡和阿唐的天下,我跟这儿就是一吹吹儿。”

                          一夥人说说笑笑上了楼。

                          一落座,大牛就问镇浩打算借款干什么?

                          答曰,进货,录相机。

                          牛:什么牌子?

                          镇:日立426E。

                          牛:多少钱一台?

                          镇:3750元。不过具体到提货时,价格可能会有所变动。

                          牛:路上如何应付检查?

                          镇:盒机分离,机子按仪器运来。

                          牛:如何付款?信汇还是电汇?

                          镇:自带信汇。验货付款,自己负责托运。

                          牛:这样不麻烦吗?为什么不委托对方负责托运?

                          镇:不,商业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有人曾经吃过亏上过当,50台机子上来打开一看,全是砖头!

                          牛:要借多少?多长时间?

                          镇:20万,三个月。

                          以上的内容是当时大牛和镇浩间对话的大意。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能记起那晚发生的一切。

                          接着大牛提议去镇浩公司看一看。镇浩说可以,然后用手机给他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让准备一下。

                          当时持有BP机的人很少,老杨有一个,市价2000元左右。使用手机的人更少,砖头一般大小,市价4万元左右,使用费也贵得惊人。

                          阿唐是91年才用上BP机,手机是前年才有的,还是为了协调和太座谁去接儿子用的。嘿嘿。

                          镇浩有一辆车,灰色的丰田,什么型号不知道,当时我对车没概念。

                          老杨说他不去了,以后有事让大牛直接联络镇浩。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学着点儿,阿唐。你瞧人家大牛多江湖,比你可强多了!”

                          我和大牛坐着镇浩的车前往他的公司。一个看门的小伙子给我们开的门,公司里收拾的利利落落,陈列着一些电器商品。

                          大牛很满意,回来的路上对我说,“你看人家镇老板,咱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啊?!”又问我老杨这人如何?

                          我说,人是糙点儿,不过感觉还挺实成。

                          很快大牛就和镇浩谈妥了借款事宜,15万,3个月,1分5的月息。

                          大牛的公司是国家一级公司,光学仪器方面的龙头老大。陪镇浩去大牛公司的路上,他给了我500元。正是这500元,是继欠下游说小誉先生的感情债后,我人生路上欠下的第二个债务,尽管我后来偿还回去的10倍都不止。

                          三个月后,大牛打电话给我,说镇浩又将借款期延了3个月,不过每月的利息倒是付得很及时。说着,大牛有几分不放心地问我,“你说这小子该没问题吧?”

                          我当时对老杨其人已经有几分认识了,所以就跟大牛说,这些人和我们很不同,最好盯紧点儿。

                          又三个月后,大牛来找我,说镇浩找不着了,呼他打他手机都不回应。让我和他一起去找老杨去谈一下。

                          我们俩找到老杨,他低头骂了一句,“这TM镇浩!”然后问大牛是否去过镇浩家?

                          大牛答是,连镇浩小情人家都找过了,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老杨支支吾吾地说,上次在“明珠海鲜”喝镇浩儿子的满月酒,好像听他讲要在济南也开上这么一家。

                          “明珠海鲜”是当时京城一家很有名的粤菜馆,以价格昂贵,服务好而著名,和新街口的“山釜”一样,是大款们摆阔的去处。

                          阿唐当时穷,没有去过。等兜里有几个毫子后,京城的粤菜馆已遍地都是,还是没有去成,不知后来这家 “明珠海鲜”命运如何。

                          送大牛下楼的时候,他看见楼下摆着的电冰箱,玩笑地问老杨,他买一台多少钱?

                          老杨笑着说,当然是进价啦,自己兄弟还要赚钱么?

                          大牛跟了一句,今天没带钱,现在搬走一台成不成?

                          老杨一下给憋住了,如果论到当面说“不”,他比老蔡可差太多了,前不久让小青走人,还是劳动老蔡这副理出面谈的。

                          我一旁打着哈哈,“自家兄弟搬一台打什么紧,赶明儿大牛不就把钱送来了吗?!”

                          老杨只好点了头,让大牛打了欠条,我是见证人,金额是1800元左右。当时天色已晚,我们俩匆匆吃了饭,就找了一辆板车,拉着冰箱就奔了玉泉路的大牛的女朋友处。

                          从东四到玉泉路骑车要40多分钟,重载的板车走得慢,走到翠微路大牛的自行车又不小心别到板车上,一下断了10来根辐条,只好推着车子慢慢走,等到了玉泉路已是半夜12点多。

                          大牛的女朋友很漂亮,身段也好,据后来和她见过面的老杨说比阿唐太要漂亮。大牛是个180斤的大胖子,两人看起来不是很班配。有句俗话: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我信这个。

                          安置好冰箱,大牛一定要陪我回东四,没别的,我想是义气吧。

                          俩人把车子锁好后放到板车上一路往东赶,走到王府井西面的南河沿大街交东安门街的路口,被一夥联防截住了,厉声问我们板车上的自行车是怎么回事?幸亏大牛找到钥匙把车锁打开,才释然放行。

                          回到我的小屋,已是凌晨两点多钟。

                          多少年后,大牛还经常念叨那一晚上的“千里走板车”的故事。就是从那晚之后,我们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大牛付了1200元的冰箱钱,就不再管了,剩下的我断断续续地帮他给了老杨。

                          再一次见到大牛是1年以后,他刚从济南回来。

                          镇浩在济南真的开了一家海鲜粤菜馆,大牛在餐馆给他当了半年多的会计。

                          餐馆真的很赚钱,当时整个北方地区粤菜都很少见,所以生意很火。多的时候,每天流水就有5000块!

                          镇浩是大狱里放出来的,在北京时身边就有一帮马崽鞍前马后的,到了济南仍然是旧习不改,狐朋狗友地很快就又聚了一大堆。

                          钱是不少赚,可花在这帮哥们儿身上也不少,还要打点方方面面的衙门。

                          “如果不是我看得紧,那借出来的钱永远也甭想要回来,就这15万还差3万多。他们丫的就是一驴粪蛋子外面光,”大牛感慨地说,“那镇浩合共欠外面四十来万!”

                          接着,他又说了许多半年多的趣闻。什么讨债的一来就合伙装大个唬人,不停地进去请镇总签字;什么黑社会来砸场子时,镇浩如何博命的;什么济南的小姑娘如何直率而多情的。

                          在他平静的话语下面,隐藏了多少辛酸和痛苦,我就不知道了,每次我们的谈话,他都是显得很乐观。

                          大牛在我认识的朋友中,无疑是一个异类。

                          一次我俩一块儿吃猪头肉下酒,他突然跟我说,“阿唐,你知道我是回民吗?”

                          我当时就被嘴里的一口酒呛了一下,他挥了一下手,“嗳,没事没事,吃,吃,接着来!”又是一筷子肉下了肚, “我不吝那个,我只是不当着我老爸面吃。”

                          大牛的老爸是回族,老妈是满族,爸妈在甘肃搞勘探,大牛从小跟姥姥在北京长大。

                          从济南回来不久,大牛就辞职去了印尼雅加达,一年后才回来。他乱七八糟的关系很多,神的很。

                          特别要提到的一点是,大牛从未将他因为我牵线借款导致丢失公职的事情告诉大牛妻,因为从她清澈如水的眼神里,我从未读出任何对阿唐的不满。大牛一定默默地自己承受了这一切,如同很多讲义气要面子的北京男人一样。

                          现在想起这一切,阿唐还是感到难以释怀。聊以自慰地是,商场征战数年中,尽管阿唐由於无心之过曾造成几位朋友的困扰,但从没有人记恨过阿唐。

                          最后一次见大牛是95年,我准备移民加拿大前夕。他说他刚刚有一个小女儿,当时阿唐还没有孩子,不理解为人父母的感受,所以也没去大牛家看一看。

                          那天我俩喝得都有些高,大牛颇为伤感的说,“阿唐,你去了加拿大,小王去了澳大利亚,都走了,就剩哥哥我一个人啦!”

                          一时间,两个人的眼泪都没有忍住。

                          • 家园 【阿唐的故事】(13)小鱼失手

                            十三 小鱼失手

                            在我认识的人中,小鱼无疑是最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一个。

                            小鱼除了人长得精神,气质好之外,几年经商下来,也小有斩获,再加上性情温和,和人相处分寸感把握的好,所以很得女孩儿青睐。

                            不知有多少次,跟人家半真半假地处了一段时间,没感觉了或是其它什么的,他老兄就撤了,害得女孩子哭天抹泪地跟在后面追。不过追两天就算了,没听说有什么后遗症。

                            我很好奇,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笑笑说,“你得看人来,那巨清纯的女孩儿你就不能动,玩点儿虚的,不然就沾上了。那不怎么在乎的主儿,就两相情愿了贝。”

                            我想这还是和人的本性有关。小鱼是一个不轻易动感情的人,什么事看得都很淡,不象阿唐,性情中人,一不小心就掉进去拔不出来了。

                            当然,有一得必有一失,阅人无数,激情尽失。他有时会很羡慕阿唐和阿唐太,举案齐眉很腻的样子,会叹着气说,“唉,找不着感觉了。”

                            据我所知,小鱼对他第一个女友还是很在意的。他们是大学同学,女孩儿没毕业就出了国,那时小鱼在公司等电话等得都很心焦。

                            小鱼也曾试图考过托福,我知道他的口语不错,但不知道托福最后考得如何,不过,他一直没有出国。

                            那女孩儿曾回国一趟,小鱼去接的机。以后就不再听小鱼提起了。

                            如情场高手小鱼者也有失手的时候,说起来就象讲故事一样。

                            一天晚上,我去找他玩,那时大家都没BP机,谁找谁就是撞大运。

                            小鱼家在交道口,离东四很近。小鱼爸是北京某研究所的所长,研究所是在某个王爷或名人的大院子里,里面的房子早已拆得七七八八了,矗立着两座火柴盒般的建筑,只有院墙还完整,小鱼的家就在挨着大门贴着院墙的两间房子里,那是过去的门房。

                            有一次小鱼绘声绘色地学他老爸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同学进他们家后的反应,“我说鱼XX啊,您这大所长就住在这门房里啊?!”然后就笑得弯了腰。

                            小鱼的小屋在院子的里角,比我的稍大。

                            我和门口的看门大爷打了声招呼后,就骑着车往里走,快到小鱼小屋时,我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道旁,没在意就过去了。到了门口,里面黑着灯,我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正要转身走人,后面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小鱼他出去了,说一会儿回来。”

                            我转过身,一个不太高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天黑,看不大清长相。

                            我谢了她,正要上车走人,她上前一步说,“这里太安静了,我一个人很害怕。你能陪我待一会儿吗?”

                            英雄救美,侠士所为,我自然一口应承。

                            进门开了灯,赫然发现原来救了一个小美女。除了人长得不高,美的恰到好处。

                            我们就一块儿聊了起来,她自我介绍叫吴月,是某高校学生,现在暑假来北京舅舅家玩。她很会说话,总能说些挠到你痒处的话,什么你结婚了吗?太太怎么样?漂亮吗?家住哪儿,一个人在家吗?等等。

                            说着说着,就聊到小鱼。她不停地转着弯儿地问小鱼是否很有钱。她谈话技巧很高,有点儿腻,还有点儿小女孩儿的憨傻纯真,让人很容易就松弛下来,有问有答。还好我这人天生就不爱探人隐私,你不说我从不打听,再加上对一些敏感话题,我本能有所保留,所以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聊着,小鱼回来了。我本来是来找他下棋的,现在只有起身走人了。

                            过了一阵子,小鱼来找我,问我还记得吴月吗?然后说,那是一女骗子!

                            小鱼的姐姐一家去了北戴河,他和吴月就鸠占鹊巢地快乐。还是如同我那天晚上遇到吴月的故事一样,小鱼撇下她一个人在家,自己跑出去了,回来一看,女孩儿没了。等小鱼姐回来一清点,家中共少了600多美金,2千多人民币。呵呵,这场风流很贵啊!

                            不要说小鱼不察,连我都没看清那女骗子,她一定是在校生或是上过大学,阿唐下海后各色女性见到不少,这点还是能分得清的。

                            小鱼说他是在一个老干部家认识的这吴月,女孩儿告诉他那是她舅舅家。出事后小鱼去印证,那老干部家说也是拐弯抹角地认识吴月的。

                            叹完了气,小鱼又很回味地说,“和她感觉真好!我也是个老手了,从没遇到象她这么感觉好的!”

                            我心里话,那是她吃饭的本钱啊,不好能行吗?

                            小鱼是94年结的婚,那年他30岁,在周围朋友中是晚婚的。我是去小鱼的公司时,正赶上鱼太打电话催他赶紧回家才知道他结婚了,小鱼一脸无奈地说,“瞧,小磨给套上了吧!”

                            从没见过鱼太,不知是何等佳丽,但愿不是歌中唱的那样,好汉无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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