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旅英杂记 之 制度杀人 -- 蝴蝶

旅英杂记 之 制度杀人

蝴蝶梦中家万里

19-08-2004

前言：

前些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许是老了，我把积了N年的牢骚发了一点点出来，还没觉

得痛快呢，正琢磨是否该乘胜追击，却听到朋友提醒我别太忘形，再捅，就桶马蜂

窝了，你不想被人当汉奸吧？我掂掂自己的份量，深以为是。怎么说，我们也是一

个根正苗红并且打算将来回国发展的爱国青年，形像还是很重要的。于是决定改行。

那写什么呢？再研究了一下网际网内的网文写作形势，算是明白了：要写历史，不

把自己家祖宗八代的破事儿翻出来，是不行的了，因为其他大事小事都有萨兄温相

他们管了。我上回本来打算说历史也是我的兴趣之一的，但是转念一想，我这兴趣

跟人家比，实在太业余了，人家高手是对领袖们的吃喝拉撒睡全了如指掌，我还停

留在二十五史和长辈们讲那过去的故事上，差远了。而且，人家我又有点儿私心，

想留着自己家那点儿事儿以后写小说，现在全说了，以后不就没饭吃？那写咱们本

行的研究成果？这事儿也有风雨兄酋长兄陶陶兄等等达人承包了，同学们干得都不

错啊，我在精品区往前翻了几页后，决定自己那点儿水儿还是留着误人子弟吧，就

不给祖国添乱了，也算为国贡献一把。那，再怎么着，我们也曾经算一北京大院子

弟吧，我回忆回忆北京还不成吗？气愤啊！这地方北京人门后头随便扫扫就一堆，

回忆文章大啦大啦地，嗯们家离五道口也不特远啊，怎么就全让人家写了？想酸文

假醋弄点诗词对联唔的，好像这里不合适，别的地方又还欠着诗债得先还……经过

通盘考虑，总算不愧我们经受的专业研究训练，终于让我找到了一条明路，也就是

市场定位：也不想想我们在哪儿？哼哼，有谁跟我抢英国的？不管有没有，我都先

下手为强，接着来杂记了。

这回，咱来聊聊英国的医疗制度。我这次的企划案是这样的(职业习惯，没办法：-))：

在虎子兄被逼急了以至要先从事科普工作的时候，我乘机进入市场，并且坚决抨击

英国的医疗体系，勇敢揭露资本主义的黑暗，正好与他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形成

鲜明对比，有利于树立我作为大好爱国青年的形像，就算写得差点也没关系，大家

一定会看到我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立场的坚定性，从而原谅我的其他缺点。就这么定

了。请大家开始表扬吧，放心，我受得了。

******************************************************************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初到异乡闯荡，最怕的是生病。

不过，我倒是例外的。

我们家在英国的亲戚里，有三位在教学医院任职的专科医生，还加上一位开过十多

年诊所的中医。这样的阵容，让我在刚到英国时有自信的本钱，觉得自己根本不必

担心看病问题了。

开始的时候，我看到的都是光明的方面。作为全职学生，我来到英国就可以在当地

的诊所注册，加入国家保健系统(NHS)，享受免费医疗，连看牙都不花钱，医生护士

的服务态度跟中国的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会有重病患者因为无钱缴

费在急诊室被赶出去的事情，当然觉得人家的福利和制度就是好。那我是什么时候

觉悟到资本主义的罪恶的呢？一切都从工作以后开始。

做学生的时候，其实，生活跟社会还是有点脱节的，比较简单。当了纳税人以后，

突然发现自己关心的事情不同了。喜欢看社会新闻，聊天的时候也爱讨论与生活密

切相关的话题。身体也开始为工作所累，光顾诊所和医院的次数多起来了。而从医

生亲戚们偶尔的牢骚里，我听到更多令人难以置信的黑幕。总而言之，如果说目前

国内的医疗系统是‘有病无钱莫进来’，英国的NHS就是‘制度杀人’。

国家保健系统，说起来，还是战后由工党政府建立起来的，本来算是一桩德政，目

的是让老百姓们从此得到基本医疗保障。当然，有钱的也可以去私人医院看病，又

快又好，自己掏钱就是了。不过，这个系统刚建立不久，就面临一个重大问题：没

有足够的医生，主要是指 General Practitioner (GP)，说白了，就是开诊所的执

业医生。英国的医科学生，毕业后经过几年实习外加层层考试，然后分流，一些在

医院做专科医生，一些做GP。牙科是单独的系统，跟其他医科是分开的，有专门的

牙医诊所。做GP的，多是选择在某地定居、喜欢稳定生活、满足于中等工资水平的

医生，还有在医院里找不到职位的毕业生。说到这里，想必大家已经猜到了，有职

业雄心的医科学生，肯定都想往医院钻，而且是去教学医院，这样才能一路Houseman,

Senior Houseman, Registrar, Consultant.......的升上去，除了职业成就感的满

足，工资也绝对比其他行业平均水平高。

但是，按照NHS的计划，老百姓要先去GP那里看病，GP对付不了的，再往医院转。可

在现实中，英国本地学生不愿意做GP，另外，英国的医生比起澳大利亚等地的同行

来，不仅工作时间要长，工资还少。这样还有一部分英国医生跑到澳大利亚去发财

了，顺便享受对英国人来说特别有吸引力的阳光。他们倒是没有爱不爱国的精神负

担。

那上哪里找足够的医生来做GP呢？医生的行业比较特殊，语言不通，或者不够好都

不成，此外，从一个国家去另外一个国家执业，还要在当地重新考试，所以最好大

家学习的系统相似，这样容易通过些。这样算下来，能求援的国家也不多了。美国

加拿大澳大利亚是指望不上的，别跟英国抢人就不错了，于是，政府的眼光转向了

━印度。

要说印度人在英国可真算是 well settle down的了。从维多利亚时代起，就不断有

印度人(这里的华人称他们印巴人，指分裂后的印度和巴基斯坦人)到英国居住，在

两次大战后更是达到高潮，主要是当时英国极度缺乏劳力，所以从印度引进了大批

工人。后来，这些人有很多在英国经营 Corner Shop, 也就是便利店，正如后来的

华人劳工，主要是香港新界农民到英国后，纷纷开设外卖店和中餐馆一样，属于有

‘民族特色’的行业。印度人来英国就业，还有项中国人缺少的优势：他们的母语

几乎是英文了。在华人耳里，可能觉得印巴人讲话呜里呜鲁，缠夹不清，口音很重，

其实，他们多数人讲得非常流利，英国人也习惯他们的口音，反而比听中国人说英

语时反应得快。

印度人也真行，反正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交换条件，居然就有整整一万五千名印度医

生，在三十多年前来到了英国，主要是做GP。至今，在英国人不愿意去的贫困地区，

比如被撒切尔夫人关闭了煤矿的威尔斯山区，基本上GP都是印度人，而在整个威尔

斯王国，现在印度医生的比例也高达70%。

虽然英国的移民政策向来就给来做GP的医生开绿灯，但是，三十多年过去，人口增

加了，医生增加的速度却没赶上。更糟糕的是，当年挽救了NHS系统的那一万五千名

印度医生，现在，又全部面临退休……而政府还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保证有人继承他

们。

现如今，NHS暴露的问题经常制造头条新闻，最常见的关键词就是‘Waiting list'.

好像等着进医院的队伍就从来没动过窝。毕竟与每个人切身相关，想不关心也难。

在揭露这个医疗系统的不合理之前，我还是要承认英国医生没有国内的那么腐败。

这里护士有权否定医生的用药，所以医生给药厂代理销售的问题比较小，而且他们

的一切处方都会被保留，万一有问题就会彻查。另外，药店的管理也很严格，弄花

样的可能性很小。我们家亲戚们最多是偶尔被药厂推销员请去吃饭，吃的也是英国

的一般标准，平均一个人30英镑左右，酒是里面比较大宗的消费。英国的文化本来

也不象中国人那么爱送礼，平常没特别理由给人礼物反而会令别人莫明其妙。病人

在住院的时候，是没有要送红包之类的麻烦的。痊愈之后，家属常常送巧克力和酒

给医生护士，表示感谢。但也仅此而已，可别以为巧克力盒子里会夹带其它东西。

我有个亲戚在医院工作后长胖很多，原因是在医生休息室里到处是巧克力，她吃太

多了！

来接着看这个医疗系统的问题：

1：资金难以为继，管理混乱。

这大概是所有高福利国家的共同问题，跟养老金问题一样，现在英国政府就发现要

支付从六十年代开始工作的那批人的养老金很困难了，不得不强制延长工作年限。

比如我在大学工作的，退休年龄要65岁才能拿自己的养老金了，看这趋势，将来还

真不知道会不会加长呢。而用税收维持的NHS，也天天叫嚷资金紧缺，但是，又被记

者揭露过一个小部门就有上百万镑余额打算在年终时突击花掉，其实就是浪费掉的

例子。另外，行政管理人员的编制，也与其他一切公立机构一样，过分臃肿，人浮

于事。有句话说得好：NHS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经理人员。有的地方，甚至还有经理

的经理。所以，到最后我也不明白他们到底缺不缺钱，又缺多少？或者主要是管理

的问题？

2：医生、护士、清洁工、病床短缺，不同岗位的人缺乏沟通，自我保护过度。

医生短缺不说了，护士也是属于优先移民的职业。近年来，英国从中国引进不少护

士，主要问题还是语言。虽然他们在中国都强化了一阵，但是，毕竟基础不好，真

的跟英国病人打交道的时候，还是远远不够。最近有一批新来中国护士不得不先做

清洁工，一边学习英语。

英国的医院很脏。脏到什么程度呢？有人只是脚趾头受伤进去，结果切了一条腿出

来。在医院里感染的。调查原因的时候，也是强调了过去几年来，在全英国的医院

里，清洁工的人数下降了50%。

此外，很多英国的医生也有很怪的习惯，巡不同的病房不洗手，不戴手套，摸完这

个的伤口摸那个，也是造成传染的媒介之一。我甚至听说有做完手术也不洗手的。

另外，各个岗位的人员，不是说进行团队合作，而是各自为政，出问题就互相推诿

责任，医生说是护士的问题，护士又责怪医生或护工。最近还有人照X光时发现，许

久以前做手术时，有一把手术剪刀还留在他体内！不能不感叹人体的坚韧啊！这种

事，又该谁负责呢？绝的是出了大手术事故，比如切错腿，摘错肾等等，要负责任

的是主任顾问医生，而不是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这个我始终没明白其中的奥秘。不

管制度如何规定的，层级如何划分的，一个医生去给人做大手术，能不看病例弄明

白有问题的位置吗？看来缺乏沟通的问题是很严重的。我家亲戚说，在英国的医院

里，大家都很忙，但是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我看主要还是管理问题。

病床短缺，其实也是管理制度问题。整个系统为了省钱，将病床的数量控制在最下

限，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因为病床不够，造成人命。比如前些年的圣诞节，

突发流感，死了很多人，反正不比中国的SARS造成危害小多少。为什么死那么多人？

马后炮的报告指出主要是病床不够。很多人按规矩到了GP那里，GP再转给医院，医

院的医生因为床位满了，就直接把人家打发回家了。这样许多人因此救治不及。

3：制度杀人

如果说突发事件还不足以说明制度杀人，那么，下面的几个案例绝对让人触目惊心。

一般的规矩是，在GP那里看过病，如果需要住院，GP会给医院写信，然后你等着医

院的通知，再去医院。这个过程，我经历过最短的是四周。一个英国人说他四年半

前在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要他回去跟GP说，如果有疼痛感，马上会医院复诊。他过

了几天，感觉有点疼，就去找GP跟医院订时间检查。但是，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三

年！医院的人来电话说：根据我们的记录，您三年前要求过订约会，现在您还需要

吗？他一想，都来电话了，那就再检查一下去吧。于是说要看医生，订了4周后去。

结果，约会前几天，又接到电话，医院的人说，这次回覆‘YES’的人太多，他们排

不开了，所以只好又推迟！这回就一直等到现在还没信儿啦。当然他的这例子比较

极端了，按说手术后的检查是很快的，不该排队，但是，谁让人家摊上了呢？

有回媒体又发起新一轮对NHS的炮轰，导火索是一个正当中年的男士，检查出喉癌来

已经很久了，早该手术的，但是，在NHS制度里，就得排队，尽管你可能完全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被排得那么晚，甚至被推迟。这位男士，非常不幸的，连续三次被推迟

手术！结果，本来完全可能治愈的人，就这么在等待和绝望中悲惨地死去了。其家

人控诉说是这NHS制度杀死了他们的亲人。最后调查的结果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合理的

原因要推迟他的手术。总之理由不外是缺医生少经费的。

最恐怖的是医生们说的所谓‘默契’：在医院里，如果病人是七八十以上了，患重

病，医生们会很有默契地互相看看，笑一笑，同意大家已经尽力了，无力回天，然

后就通知家属了事。这是为什么呢？一是公费医疗，本身有降低成本的巨大压力。

二是医院也有床位循环率的指标，目的是提高效益。最近有个护士被控一级谋杀，

据说她谋杀了自己看护的七八个长期住院的老年病人中的至少两个。在法庭上，也

弄不清理由，其他人揣测，除了床位循环率的原因，没有其他理由了。所以，有个

老年病人入院时，竟特别要求医院签一份合同，保证在他还有生时，让他自然死亡，

不会去关闭维持他生命的仪器！他的理由是他知道医生会干什么，但是，当他还有

知觉的时候，看到医生将他的仪器关掉，可是又无法反抗，当时他一定会极度恐惧

和愤怒。这个事情弄得医院十分尴尬。

够恐怖吧？那我们的唯物主义者很大无畏地说：就别让我看这自己的腿一段段被切，

割错我的器官，把我的手术推迟直到救无可救，也甭背着我拔管子……您干脆给我

一个痛快，让我安乐了不成吗？您以为升天有那么容易？错！您还得小心别进错了

墓！这不，前些天刚发现两位死者，姓和名都一样，就是其中一个有中间名，另外

一个没有。医院的人就没仔细对照，把人家给弄混了。一个被亲人埋了一年了，直

到另外一个的亲友终于来到，要从医院冷库带走遗体时，才发现这个大乌龙！

总结一下：甭管在哪里，都要以健康为中心啊！千万别给自己进医院的机会。象我

深更半夜不睡觉，码莫名其妙的字，这种行为就无异于自杀啊！以后不能这样了，

我戒网！估计此地有类似生活习惯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注意吧，来，我们一起念：

早睡早起身体好，吃饭只吃八分饱……

• 【西西河电子期刊】第16期（中）
• 【目录】7。观点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