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赵尔丰与孔撒改流（一） -- 王树

大金白利的冲突，一般认为是争夺差民引起。即：

近来看刘曼卿的《康藏轺征》，发现可能还存在另外一种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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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大金寺

因大金白利局部之争端，掀波助浪，演成康藏空前未有之战争。此区区之喇嘛寺，为全国人士所注意。大金寺者，西康北路甘孜县属之一黄教大寺也，地居白利土司辖境。土司无子，有女继承宗祧，大金寺瞰其财产，使一无赖喇嘛多方设法诱之，秽声四播，引起白利人民反感，遂下以逐客之令。此见辱之喇嘛，乃回寺效秦庭哭。全寺愤慨，挟问鼎之志，兴问罪之师。

白利人民恐惧，乃央甘孜县府援助，复请驻军镇压，驻军即马骕所率之边防军步队也。饷糈数月不发，清苦异常，素知大金寺财产丰富，乃应白利人民请求，冀作饿鹰之一攫。讵料强横凶狠之喇嘛，竟不畏官府大军压境，开关迎敌，猛扑驻军。驻军似一饥病之夫，猝遇猛虎，一闻咆哮，则望风先靡。马骕闻讯，赫然震怒，重整师干，及行至甘孜县境，则大金寺又已乞得西藏援助，于是局部纠纷，演成康藏战争导火线。激战数月，死伤盈野，而弹丸之大金寺依然丝毫未动，甘孜、瞻化反被藏兵夺去矣。

马骕至此自知力有未逮，乃向边防总指挥刘文辉氏请示，刘复转请中央处理，于是唐柯三氏衔府命前往调解。无奈藏方毫无诚意，往复磋商，未得要领，唐氏乃废然返成都，藏方气焰更高千丈。当此时也，马骕猝遭狙击，边事糜烂已达极点，边防军若不急起直追，则行见威信扫地。刘总指挥乃另派旅长余如海入康，负收复失地之责，出兵五团以上，人强马壮，器械精利，并与青海省军、康南民军联合进攻，如急风暴雨之骤至。不数日即收复甘瞻，进迫大金。藏人方知向者边防军之脆弱，非尽弱也，特驻康之军脆弱耳。果真调精兵入康，非特藏人不能入康境一步，即藏人辖境亦将不保。然则向之不肯调精兵入康者，用以作阋墙之谋，操同室之戈也。

大金寺既被困，乃群谋放弃该寺，率众而逃。先将细软财宝暗暗运去，继将老弱与幼稚喇嘛及各喇嘛之家属愿同去者迁往德格，笨重之物毁弃之，然后用油遍浇地板，一炬之后，可怜焦土，此雄伟宏壮之古寺，从此遂成历史之陈迹矣。自后该寺僧众即随藏军西退，渡金沙江据险扼守，后停战协定成立，再行西去，现均驻扎昌都。由藏政府领得英式步枪三百枝，并发三百名饷糈，连同该寺（原有枪支）共千枝以上。由地方供给粮秣，现正从事训练。

渠等原有之公私财物、牲畜乃至寺内大佛，亦为之瓜分装袋，搜运净尽。即西退时沿途所遇康东客商，被渠等抢劫一空。而渠等所有之物件牲畜，及男妇老幼行于路间者，络绎不绝三日，其团体之盛大，概可想见。该寺僧兵现一律自制白色武装，以与藏军区别，内部组织严密，团结一致。

惟一般老僧意见，以为恢复旧寺不易，且恐因此复引起川藏战争，莫如请达赖就拉萨附近指拨一地，以资建筑本寺，无异由康迁藏，出家人本无所谓家乡观念之意。殊被多数少壮喇嘛之反对（即实力派），并誓不再由昌都西退一步，以示坚决。

该寺喇嘛现在昌都，随时对地方勒索粮秣。有康东商人经过，仍多方敲诈，偶拂其意，则将货物扣留，藏官亦莫可如何，盖该寺喇嘛于上岁各战役，特具功劳，牺牲甚大。渠等平日举口即曰，我辈为报效藏政府而致离乡毁寺，但不稍灰心，仍当服从，牺牲到底云云。凡藏人闻此一言，莫不欣然起敬。

近数月以来，因川战迭起，康防空虚，大金寺喇嘛回寺运动更为积极，随时鼓吹藏军反攻，并以愿充前锋自请。查此事影响康藏和平前途至大，亟待政府有以补救安抚也。

佩服佩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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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横，愚昧，自我保护意识强烈。

鼎革后，央金母子复辟，仍为孔撒土司。陈遐龄（1917年-1925年任川边镇守使，对民七大溃败负有责任）做川边镇守使时，俄珠宜美携带大量财物到康定行贿，被陈遐龄委以土兵营长，后俄珠宜美和陈遐龄的关系极好。从此以后，政府派到甘孜的官员，无一不与俄珠宜美交好，政教全由土司处理，而他们只图通过土司多捞几个钱了事。叶由志任甘孜知事时，由于得到了俄珠宜美的大量贿赂，遂把从前的案卷抽出焚毁，把赵尔丰没收充公的财产（指土司官寨、土地等），全都发还给了孔撒土司。以后几任，大都如此。孔撒土司一时气焰嚣张，连瞻化（原瞻对）的百姓，也遥为依附。

俄珠宜美共娶了三个土司的女儿，分别来自于麻书土司，白利土司和东科土司家族。这三家跟孔撒相比都是小土司，而且麻书和白利两家又都无子，所以孔撒一家实际上管四家土司的事情。俄珠宜美虽娶三妇，但只有白利土司之女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德钦旺姆，出生于民国六年（1917年）。民国十三年（1924年），俄珠宜美死，其妻白利土司之女与管家私通，怀孕后在娘家生了个男孩，即是后来的白利旺堆。央金当然不承认这个男孩是孔撒的人（即不让其儿媳和这个小孩承袭土司之职），孔撒和白利两家几乎要打了起来。后经家庙及双方头人调解，达成了协议，央金大胜：白利土司之女须赔偿孔撒家族银两若干，并不许在孔撒家居住，应携其子在其娘家（白利土司家）居住；德钦旺姆承袭土司之职。

此时德钦旺姆才几岁，主事的当然是她祖母央金。民国十九年（1930年），大白事件[1]发生，甘孜县长和驻军，对于怎么处理这件事，多靠央金来拿主意。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央金病死，年七十余。央金经历的事情多，在康区算是见过世面的，在她孙女德钦旺姆很小的时候，就请汉文老师来教习。

注[1]：大白事件，又称第三次康藏纠纷，发生在民国十九年（1930年）。当时，甘孜大金寺与白利土司因争夺差民引起纠纷，大金寺恃强，于6月18日纠集二百余人，武装占据了白利。（刘文辉的）二十四军派人组织调解，大金寺拒不接受，并开枪打死二十四军排长一人。二十四军就派兵武力克服了白利，并包围了大金寺，大金寺向藏中求援。西藏当局一方面由达赖喇嘛电请中央制止二十四军的进攻；另一方面又派藏军，发动突然袭击，乘二十四军不备，占领甘孜、瞻对、炉霍的朱倭和理塘的穷坝、霞坝等地方。后经国民党蒙藏委员会委员唐柯三调解，草签订战条约八款，同意藏方驻兵甘孜、炉霍。在“大白事件”中，英国唆使藏军向大金寺提供英制步枪5000支，子弹若干；同时又向藏军提供大量枪械和担任前线指挥。大白事件一直到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才了结。

央金死时，德钦旺姆才十七岁，她被逐回娘家的母亲也已经死了，同母异父的弟弟白利旺堆，此时还是个少年，在白利老土司死后，继承了白利土司之职。一个妙龄少女，亲人全都死光了，继承这么大的家业，自然而然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德钦旺姆招赘德格大头人为婿（疑为央金定下的婚事），还没成婚，这位德格头人就得知德钦旺姆和香根活佛（德钦旺姆的叔叔，曾被赵尔丰废除，但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此时为甘孜寺寺主）的小娃子（即侍者）哀珠私通，忿然解除婚约。孔撒家的头人觉得这是耻辱，就诱杀了哀珠，此举引起了香根活佛的不满（向着侄女，不满头人们的强横），曾亲自到康定找刘文辉，要求惩办凶手。刘文辉正嫌政府在康北的势力薄弱，生怕德钦旺姆再与其他土司头人联姻，自己就更好不好办，乘机宣布德钦旺姆的婚事由他做主，到了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刘文辉还认德钦旺姆为义女。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春，红军进入甘孜，在此处休整，补充给养，5月，还在此地成立了“博巴依得瓦共和国中央政府”，口号是“兴番灭蒋”。当时的康区，有好几股力量，一是刘文辉的二十四军，二是红军，三是土司头人等地方势力，四是任西康宣慰使的诺那活佛（就是征波密时，诱杀白马策翁有功的结仲喇嘛，现被蒋派来和刘文辉缠斗）成立的民军（也叫诺那别动队）。德钦旺姆成了各方争夺的对象，她在博巴政府里担任了副主席。博巴政府主席是德格土司泽汪登登，副主席还有德钦旺姆的异父弟白利土司白利旺堆，德钦旺姆的叔叔甘孜寺香根活佛，德格土司大头人夏克刀登[2]，麻书大头人（麻书土司绝嗣）达杰，白利寺格达活佛等。这些土司头人活佛都给红军提供了不少粮食，在红军北上后还帮助掩护伤员等。

注[2]：白利旺堆、孔撒香根和夏克刀登三人在成立时的宣言里并没有提到，但其他地方提到过。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春夏之交，班禅行辕抵达甘孜。去年12月，九世班禅已在青海玉树圆寂。班禅行辕有个几百人卫队，携带有大量新式武器，从返藏的那一刻起就因为卫队和武器的问题，和藏中不能达成协议，中央也一拖再拖，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班禅去世后，班禅行辕群龙无首，不能进藏，玉树也不能久留——班禅生前，这一行人已和玉树地方发生了不少摩擦，班禅曾要求中央让他移驻甘孜，中央还没回应，班禅就圆寂了。现在班禅行辕的人又向中央要求转移到甘孜去，中央同意了，本来要求他们把武器上缴后再入康，最终也没有上缴，就这么不了了之。

班禅行辕一行人扶柩到甘孜，狼狈到班禅的法体都差点变质。班辕到达甘孜后，就驻扎在此地不走了，很有点割据康北的意思，刘文辉发现这点后非常担心。担心也没有用，问题还是向复杂化的方向发展，孔撒土司德钦旺姆和班禅卫队的一个分队长益西多吉相恋了。刘文辉早就宣布了德钦旺姆的婚事由他来主持，之前也曾数次以刘家俊彦和手下军官向德钦旺姆提亲，都被后者拒绝。所以这次德钦旺姆行事也比较秘密，刘文辉一直蒙在鼓里。当时甘孜县的县长是章家麟，二十四军在甘孜驻军的团长是章镇中，二人是兄弟。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2月，团长章镇中离开甘孜去德格解决大白事件的相关问题，德钦旺姆乘机宣布成婚。

德钦旺姆和益西多吉（后改名孔撒益多）

一石激起千重浪。刘文辉担心孔撒土司和班禅行辕联合起来，割据康北；藏中也开始紧张，恐班禅行辕利用康北土司的势力返藏，也向政府发出质问。益西多吉出身平民，在班辕的地位也不高，德钦旺姆跟他的结合确实有点‘离经叛道’，一般土司的婚配对象不是别家土司的子女就是藏中贵族，所以刘文辉和藏中都怀疑这是政治婚姻。刘文辉得到消息后，立刻命令县长章家麟派一营部队包围孔撒官寨，软禁了德钦旺姆，德钦旺姆的婚也没结成。德钦旺姆被软禁后，孔撒家的大小头人和香根活佛不知道向二章和刘文辉的左右打点了多少钱财，但刘文辉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让步？

加上二章不断讹索，暗示只要多给他们钱财，他们就可以说服刘文辉。可能是狮子口张得太大，到了这年的12月，香根活佛把甘孜寺喇嘛组织成敢死队，和孔撒土司的大小头人、班禅行辕一起，章镇中的军队发动了进攻，章镇中全团被缴械，章镇中自杀，班禅行辕占领甘孜，进而占领了道孚、瞻化这些孔撒土司影响力所及之地。班禅行辕委任行辕的秘书长刘家驹为保安司令，德钦旺姆为副司令，以中央的名义，提出“康人治康”，以甘孜为中心，运动康南康北的各土司，想一举驱逐刘文辉在康区的势力，割据康区，这就是“甘孜事变”。

刘文辉一面电告中央，请求制止班禅行辕的军事行动，一面积极组织反攻。中央没有支持班禅行辕，一面派员调停，一面致电班辕：

刘文辉认为即使中央公正调停，还是不大可能让班辕离开甘孜，对自己来说终究是心腹之患，于是迅速调集了三个团的兵力反攻，双方激战半月，二十四军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2月重新占领了甘孜，班禅行辕和德钦旺姆扶柩逃往青海。班辕有大量的新式武器，然而没有实战经验，曾出现“怕机关枪开火后枪管烧红，就在前一夜往枪管里灌了水，结果枪管结了冰，第二天没法使用”的情况。

德钦旺姆逃走后，孔撒官寨和孔撒家族的财产被刘文辉没收。班辕和德钦旺姆一行回到青海半个月后，德钦旺姆和益西多吉结婚，益西多吉入赘孔撒家族，改名孔撒益多，脱离了班辕。当时的青海省省长是马步芳，他也想利用德钦旺姆的特殊身份插足康北，对夫妇二人很是优待，引起了刘文辉的担心，于是刘又派人去劝说德钦旺姆夫妇回甘孜，但二人不放心，不敢回去。香根活佛这些年也一直四处活动，多方送礼，希望刘文辉能发还孔撒家族的财产。

孔撒一家返回甘孜是在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刘文辉把财产还给了他们。德钦旺姆在孔撒官寨做土司的时春风得意，逃到青海后，虽有马步芳的优待，但诸事均不如前，心情一直不好，1951年就病逝了，年仅三十四岁。德钦旺姆和孔撒益多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她死的时候，民主改革还没有开始，所以她那时仍是土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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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10月，金陵大学理学院教授孙明经正在甘孜拍有关人文地理的电影，当时德钦旺姆正处在软禁之中，但从他的片子仍可一窥甘孜当时的风貌外链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