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说开头，测试一哈。 -- 黑衣

一早天就阴沉着，虽然午后曾经有几缕阳光刺透浓云照在城头，却不过一刻钟光景，就被更厚重的云幕抹去了。向晚时分，越发晦暗，长街笼罩在灰黄暮气中，满街人影却并未象往常那样匆忙，似乎时光的节拍也随着天色慢了下来。然而，鼓声还是响了，粘重的空气微微颤动。

崔白一直在等着鼓声，这种期待让他被第一个鼓点敲紧了心跳，听觉也骤然清澈，甚至能够分得出哪声来自北面禁城，哪声来自西面市里。这鼓声使崔白想起很多久远往事的片断，比如夏夜水田里月光下白鹭无声滑过的影子，春风中南山脚下桃花飘零时暧昧的气息，甚至还想起一句诗，古木无人迳，深山何处钟—也许是沉闷的鼓声正需要清悠的钟声来击破？这样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坊门前，满街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尽了，只剩坊门里侧胡三在炉前卖他的饼。

胡三的饼很有名，虽然他并不姓胡，但满长安城爱不爱吃胡饼的人都如此呼他，唯因他是胡人。胡三从哪里来，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一口地道的西京话，偶尔说几句各国胡语，也分明带着唐腔。据说，他刚被带到长安时，还是个没开口讲话的婴孩。至于胡三之三，大概是他的饼天下第三吧，除了东都有名的两家，长安城中，却是第一。饼摊前的帘布，是夹缬的石榴树前立着一对带翼狮子，所以人若有不知胡三者，旁人会说：就是兴化里东门卖胡饼的翼狮子胡三呀！

崔白就站在坊门外，一眼望着胡三的翼狮子，一眼望着长街北头。鼓一声紧似一声，该来的人却还没来。昏昏暮色中，一匹黄骠马上全身披挂的金吾卫已经在不怀好意地注目于他。心跳随着鼓声急迫起来，一片雪花旋转着缓缓落下，沾在崔白青色麻衣襟上，被坊门里的炉火照亮，一闪一闪。他又一次把目光越过金吾骑士投向北头，一片片凌空飘舞的雪花后，远远地亮起几支跃动的火炬。

崔白退到坊门里，侧身站在胡三饼摊对面一扇关着门的门道内，炉内的火光照不到青衣上，他却可以借着火光将坊门内看得分明。两个坊吏已经从坊门楼上下来，站在坊门两边准备闭门。急促错杂的脚步声与马蹄声从坊外长街上渐行渐近，松明燃烧的气味，骏马呼吸的气味，还有人的气味，都突然浓烈起来。崔白慢慢蹲下，双手撑地，感觉到尖锐的爪从指端伸出，抵在冰冷的石板上。血液加快了流速，肌肉中充满了力量，他把双腿略收了收，身体如张满的弓，衣裤已束缚不住肌体，缝线发出丝丝哀鸣。胡三似乎听见了什么，盯着门道里看了看，他被火光照亮的蓝眸看不到阴影中任何的东西，摇摇头继续煎他的饼，一滴油滴在火中，哧地一声轻响，炉里升腾起熊熊火苗。

一阵风从坊门外贴地刮来，几支火炬的照耀下，一匹影子般的黑色骊驹在坊门前一旋身，随着风冲进门来。门旁的街吏显然吓了一跳，飞快地躲到了门后。马上一位绯袍男子，身形被肥壮的骏马衬得分外清瘦，但握缰绳的修长十指却透着无法描述的威严。马跨过门槛的一瞬，黑漆般的双目就飞快地扫视里巷左右。然而，目光并未在崔白藏身的门道停留，胡三的胡饼吸引了他。一勒缰，骊驹毫不犹豫就停在了饼摊前，绯衣人探身下去，正好将左侧腰肋朝向崔白。一声撕破空气的狂啸，崔白一跃，已经划过与绯衣人间五丈的距离，伸出的双掌上，十枚又弯又利的巨爪闪着百炼精钢般的冷光。在白雪中片片纷飞的青衣碎缕包裹下，是一身带着黑斑的白色皮毛。铁爪破空之力的强劲，似乎还未触到绯袍，就将绯衣人整个击起，他就象画出来的人物，完全没有重量地飘上了半空，甚至连飞扬的衣袖都神似吴道子所作。白虎从骊驹背上扑过，与那挂石榴翼狮子的门帘一起撞入了胡三的饼铺，一落地，他立即转身再起，一跃到铺外的雪地上。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站着的绯衣人，喉咙中挤出一串低沉愤怒的咆哮，将爪子狠狠刨了刨地，再发一吼，右掌扬起一阵雪打在一旁呆立着的执火炬随从们身上，后腿一蹬，飞快地顺坊巷向东奔去，消失在初临的夜色中。

绯衣人睿智而从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纵身跳下，说声“抱歉”， 右手还抓着两枚胡饼。胡三也笑笑，接过随从递过的十枚开元通宝，说：“李大人，你得帮我洗门帘了。”李秋客已上了马，回头笑道：“胡三，你那双狮子忒厉害，白虎崔都被它吓跑啦，后面的事交给你了。”说完头略往后一扬。

门外的金吾卫目睹了一切，右手还按在腰间挂着的弓上，两个坊吏却早躲在门扇背后，其中一人上下齿的相击声隔着门板透出来。胡三向着三人方向挥挥右手，口中说：“刚才好大只白狸子！”金吾的眼神突然从恐惧转成了迷离，然后如梦初醒，一定神，对门后的坊吏喊了声：“闭坊门！”转过马头就往南去了。鼓声已尽，朱红色的坊门在门轴中转动，很不情愿地吱吱呀呀叫着。对面丰乐坊的西门也已关上，长街上只剩下金吾骑士远去的蹄声，隔着下得越来越密的雪片，空空的，如梦境般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