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今年带的尼泊尔实习生 -- dfindy

虽然没有证据

在多国部队里工作过若干年，我谈谈我的感受，有偏见的话，请见谅。

偶在日本工作，但是所在的Team里面若干个国家的都有，唯独没有日本人。老大是一个澳大利亚人，二把手是一个中国女的，其他的，中国人，印度人，菲律宾人，英格兰，苏格兰，瑞典，德国，美国，法国的各种国家，中间还有人来来走走。还有一部分人在印度做OFFSHORE的。

Team由于是多国部队，所以有一些不成文的常年积累下来的规则，比如说，没有什么责任制，这个人专门负责这个方面的，原则上谁必须什么都能干，就是说给你分配一个任务，你不能以不懂为理由拒绝，等等。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各自文化不同，但是到了这个Team里，都要互相尊重，尊重Team的规则。

但是，我观察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中国人喜欢用中国人，印度人喜欢和印度人一起工作。为什么呢？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我觉得就是思维模式的不一样。比如说，比如说你要提示（恐吓）对方必须达到某个目标，中国人和中国人交流，你会有一些通过脸色，高音，拍桌子，非直接的语言的表达方式，这些是中国的大环境下长期养成的。这个东西，对中国人好使，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不一定好使，反而让人觉得你很没有修养。

这个固定的思维模式，放在一个多国家的人群的环境里，是很不利于合作的。因为他有很大的思维惯性，总是认为这样做了，那么就应该达到这样的结果。思维惯性是人类长期进化的结果，有利于同一种族的交流，但是在这个国际化的时代里，更强调的是合作和包容。

说实话，刚开始我也非常不习惯印度同事的工作习惯，但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多文化的松散组合团队里，你找到自己的方法，自己的语言，从而达到最大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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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斩鞍同学回复里猜得很对。Tri对工人盛气凌人，工人跟我抱怨时我还觉得很奇怪，后来回到座位上想出原因了。Tri刚来我对他印象还不错时我们曾闲聊过十几分钟，我问他是加德满都来的吧，他说不是，家在乡下但有很多地，我问他最近革命的事，他很不高兴地说革命者经常跑到他们家要钱，今天五千美元，明天又五千美元，谁家有那么多美元。他说他父母受不了已经搬到加德满都去了，忘了他是否说过把地卖了。我问他隔壁质量部的尼泊尔实习生，他说那家是大学教授家庭。我说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尼泊尔学生，他说主要原因是临州大学的低学费。我对经济政治之类的话题一向感兴趣，要是Tri没那么讨厌，我会跟他聊很多的。但后来我认定他孺子不可教也，一身毛病越看越烦，就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了。

Tri主要帮我做事，当初我们部门本没有实习生计划，相当于我申请名额招他进来的。Tri做不好等于我某方面工作失败，我后来很讨厌他，但我不想承认失败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一直到经理最后决定不长期雇用他之前，我并没有在经理面前说过Tri的坏话。Tri干了快一个月的时候，我看他毛病一堆却又领会不了别人的暗示，指望他自己意识到缺点并去改正显然没什么可能。尽管我自己不大乐意，但我得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跟他谈谈，帮他把需要改进的地方明确指出来。

后来的谈话让我感触很深, 今天写这篇东西相当一部分原因也是来自那次谈话. 我跟他谈百分之百是想帮他, 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我那几个星期观察到的主要问题说了出来, 我态度很好, 很注意不去伤他自尊, 很多地方都用自己年轻时的例子来说明, 而不是直接说他的表现. 我说了半个多小时, 按我自己的经历, 要是有人对我这么肺腑直言我会十分感激的. 小伙子的反应? 很不以为然的一句，“I appreciate the different perspective” 我听了愣了一大会儿, 都不知该怎么下台，我不甘心地追问different perspective什么意思，小伙子说是每个人都有权利有自己的看法的意思，等于根本不买账，更谈不上领情了。

好, 好, 好, 以后阳关道，独木桥。

当时的情况是我不要帮忙可以自己把实验做完的，但后来部门重组，我们组少了好几个人，短时间内又招不到合适的新人，我肩上一下子多了好几个新项目，这时我还真离不开Tri了。我原计划要教他的东西他学不了，我也没兴趣教，更不用指望在我欠缺的金属分析方面有什么建树，但我需要有人每天看实验舱的状态，确认舱中实验样品的缺陷并更新数据记录表，很程序化的工作，每天要花一个多小时。那段时间真是很别扭，小伙子就坐在我旁边，我跟他多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虽然不情愿，但还得靠Tri做这些事情。

后来我回中国一个月，回来上班后匆匆看了看实验数据表和实验舱状态，一切都还正常，于是心里对Tri的讨厌少了很多，一个月不在人家替我全面照看，功劳是有一些的。两人关系基本正常了，但我还是避免谈任何有深度的东西，我知道一旦涉及复杂情况，Tri肯定会迷惑不解和坚持己见。

我自从中国回来后工作更加繁忙，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有一天Tri忽然问我，经理跟你说过我的事情吗？我回答没有啊，你有什么情况，Tri说他上个星期递了走人通知，这个星期是他最后一个星期。我挺奇怪，不是说好了做到春季开学之前吗？Tri说他两个星期前找经理谈话，希望得到长期职位，经理婉言把他据了。这对我是个坏消息，一下子没法招人，我百忙中还得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做这些工作，Tri突然撂挑子，情感上我理解他这么决定，但这么做事很不职业化。

现在我自己每天做着确认缺陷和更新纪录的活，有些别的项目只得往后推。我接手之后发现Tri做的三个月中漏洞很多，从这个角度讲我该感谢Tri主动离开，实验中间走了弯路现在改还算勉强可以，要是明年春天发现有可能就要推倒重做。实验前期策划准备过程都进行的很完美，实验进行中的这个大弯路是我的责任，我没任何理由把责任推到一个临时的实习生身上，所以整个事情除了该跟经理汇报的之外我没有跟任何人抱怨过。从我的角度讲，与这个Tri打交道实在太令人生气，以至于我宁可大撒把让Tri瞎干。过去评书里常说“当断不断，必留后患”，正确的做法是一开始看出苗头时就该毅然行动。

最后一点想法，邻州大学给Tri的那个Research Grant纯粹是打水泡了，本来就是穷学校，又多浪费了些钱，不过也许资助来自校外机构，出钱的人没能力看出研究到底有贡献与否。我个人看法，对于某个工业领域来说，全美高校中有资格能完成高水平研究的很多情况下是为数不多的几所学校，学校方面也是把这些领域当自己王牌来抓，比如说我们这个领域王牌是佐治亚科技大学和马里兰大学，比较它们的论文和其他学校在这方面的论文，好坏差距十分明显。如果企业耳朵软，听了没有金刚钻的教授的推销而花钱出去，企业基本方面不要指望有什么像样的成就。

上文说到本土男去了华盛顿联邦专利局，Tri后来又告诉我那个水平最低的什么都不会干的中东男被波音招了去，Tri提到这事时是一个多月前他结束实习前不久，那时他正在四处奔波找工作，心里对中东男顺利被聘波音一事十分愤然。我心里也觉得这事实在荒唐，象命运给大家开的玩笑，波音要是有心培养中东男做海外技术服务还说得过去，要是把他放到西雅图作工程师设计制造飞机那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评论.

春季学期结束，列夫教授跟我和部门经理开会定下学期的计划。我的重头实验六七月份开始，我真心期待材料系的学生们这次会有所建树，列夫教授认为Tri会给我们很大帮助，他建议Tri一半时间帮我做实验，一半时间辅导下个项目组的学生。教授说Tri虽然只是大四本科，但他的科研能力接近研究生水平，教授说Tri以一个本科生的资历争取到了工学院研究资助, 独立进行我们这个领域某工艺新材料的研究, 也就是说他全权支配研究经费， 是个少有的人才。会议之后我和部门经理申请到了实习生名额，一周以后Tri正式到我们组上班。我们公司生意不错发展很快, 各部门一直在招人, 绝大部分实习生都有机会转成正式职位, 当时我们对Tri也是这个期望.

Tri上班之后的第二天, 工程部的另一位经理找我谈话, 劈头就问听说新来的实习生工作很成问题, 问我意见如何, 我说人家才来一天半, 这么下结论太早了吧. 这件事的背景也挺简单, Tri主要帮我做项目, 但那两天我们组另外一人很忙, 经理就吩咐Tri去帮忙。我后来问那个同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事说没见过这么交流困难的人，给他派活他倒是很热情地去做, 可是他不耐烦听任何背景介绍, 问题是什么, 内部客户是那些人, 以前做了些什么, 解决问题的标准是什么, 给他派活的人的建议, 统统不想听, 同事介绍问题时很注意到Tri的不耐烦受折磨的表情.

很快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开始几个星期我们在等新的老化试验舱, 能做的事我以前都做好了, 好像部队冲锋前的等待, 除了看地图就是对表. 我拿出很详细的实验计划让他读, 还有前期试验总结和其他公司学校的研究报告, 春季他当学生时没时间读, 现在坐在办公室读每小时还拿十几美元, 这回该可以了吧.

其实对Tri来说这段读实验计划的时间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我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设备投资二十多万，设计和定做实验专用电路板加上实验专用芯片又是两万多的支出，我自己在上面花的心血也很多，实验计划虽然只有四页纸，那可是浓缩精华字字黄金。别的公司和高校在这领域的报告我读了不少，我的实验设计虽然深度稍差点，但研究比较的工艺因素要比一般的研究报告广很多，现在我的实验完成了60%，还真有别人没有提过的重要发现。我设计实验时就在想日后要是花功夫研磨文字，我在行业杂志发表论文应该很有可能，时间是个问题，所以我一开始时是有认真教Tri，实验成功后两人合作论文的想法。我没问过Tri在他们学院自己揽的研究项目细节，但从项目名称上看，和我的这个实验完全是在同一领域，鉴于Tri只是一个四年级本科生，以前对这领域完全没有接触，他若能把我的试验计划读透，再跟我探讨几次，那对他自己的研究帮助会很大。

结果是深深的失望。这孩子琢磨自己的事时可能是天才, 让他去学习别人了解新情况他近似弱智. 新设备进来安装调试做程序等等后面会有故事, 跳过一下讲试验正式开始一切稳定以后, 我给Tri分配的工作是记录数据, 一两天后我问他情况, 回答一切正常, 我问数据在哪, 回答迄今还没有缺陷发生所以没有数据, 我问如果缺陷发生数据该怎么纪录, 192个电路组, 如何从惠普(习惯了, 应该叫Agilent)数据采集器的读数马上反追到具体某个电路? 试验一共有二十四组不同参数组合, 如何把缺陷数据显示出来以反映出不同参数组合对结果的不同影响程度?

人家孩子是天才, 自视很高, 我提出问题后给他两天时间希望他能设计出数据纪录表格和简明示意图出来, 实际上如果他认真读我的试验计划, 读懂后将里面的参数组合table稍微修改一下, 加上若干行空白留纪录数据用和文字备注, 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当然他若是弄懂试验计划自己设计出格式来更好, 总之不是件很难的事. 两天过后他交出的东西很不像样, 我只好一笔一划地教他划出table来, 小伙子这时的表情自然可想而出, 脸红, 咬牙, 运气，沉默. 我知道这么做他难受, 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么做, 但当时的出发点还是想教他帮他, 不象后来对他彻底死了心, 找出些他能做的简单的重复性工作让他做, 除此以外就是上午打招呼下午再见.

时间没过多久，对Tri的负面反馈从各方面源源而来。 有一天我在实验室里看到些很丑陋的微切片样本, 从上到下满是气泡, 葡萄串一般, 完全遮盖了样品本身, 几个样本高矮不齐, 有的圆柱体边缘有大大的豁口, 显然是注模固化过程中过热, 我问实验室工人这样品是谁准备的? 回答是除了Tri还能有谁? 工人说昨天某个工程师交给他电路板让他做样本, 工人最近有些忙, 俩人于是商量具体交活日期, 这时Tri自告奋勇, 说自己会做样本, 大包大揽, 结果就是今天的丑陋气泡柱们。实验室里没别人，那工人跟我多说了几句，说这个实习生对我们工人极其不尊重，盛气凌人，工人说这是我们几个跟他打过交道的工人的一致看法。

难以思议，美国不是个阶级社会，有资格盛气凌人那得做到很高级别，你个新来的实习生什么还都没学会，有什么资格摆出人上人的架子？ 何况你还是个外国人，而且还来自第三世界的第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