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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小城故事2004 (1) -- 成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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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小城故事2004(4)

      乌普萨拉整洁安静,在王小眼里一切都过于有条理,显得礼貌而冷淡,象这里的天气。只有Vaksalatorg是个例外。那里有成堆的蔬菜,有时地上还堆着不太新鲜所以贱卖的水果,小摊上各种各样旧的布料家具和小摆设,相对于别处拥挤的人群,有点凌乱喧闹的气氛,让王小嗅到了一点中国熙攘的气息。她喜欢这个地方,周六如果不上班,她会到广场一角的批萨店买个批萨,边吃边眯着眼晒太阳。耳边的喧嚣混着午后的阳光,织成中国气息的网,她是网中快乐的吐着泡泡的鱼。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王小从家里晃晃悠悠的走去Vaksalatorg,一路上看到不少瑞典人只穿了个裤衩或者比基尼躺草地上。她刚来时候看瑞典人晒太阳时那股享受的劲儿,觉得好玩。她自己肤色有点深,虽然被很多瑞典人特别是当时的男朋友视为很美,她却还是愿意白点,所以时时注意防晒。后来见识了瑞典整个只有6小时日照的十一月和长达到半年的漫长冬季,再见到暖暖的阳光,她也会象瑞典人一样享受了。瑞典有法律规定不能在公众场合裸体,了解他们对晒太阳的狂热嗜好后,王小忍不住怀疑这条法律的制定是不是因为之前有太多人喜欢赤条条的躺在阳光下所导致。

      王小照例要了个pizza,pizza店里帅气的土耳其小伙子和她已经很熟了,有一次问她中文的pretty girl怎么说,她教给他“美人”这个词,后来美人就成对她的称呼。王小坐在椅子上晒了好一会儿太阳,有点无聊起来,正在东张西望,忽然看到张真一手各提着一大兜东西从人群里冒出来,正使劲抬手肘试着去搽额头上的汗。“张真!” 王小喊了一声,张真抬头四周望望,看到王小,提着东西向她走来,两只手臂被手上的重量拉得好象又长了一截,他本来就是又高又瘦,现在王小只觉得是三根绑在一块的一长两短的棍子向她走过来,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张真走到她前面,看她象孩子一样笑个不停,脸上也不觉有了笑意,等她停下来,问: “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没什么。你坐。” 张真在王小对面坐下来,问: “今天不上班?” “你怎么比我老板还狠,这么好的天气还让我上班?” 张真发现王小说话时总是很专注的盯着人,眼睛会几乎不让觉察的微微眯起来,坦白里好象又藏着些狡黠,让你不知道她下一秒会不会发现你话里的什么滑稽地方而大笑起来。“老是见你在这买菜,你妻子呢?” “在家呢。” 王小笑了: “新好男人啊!” “不是的,她在家打扫卫生,说我碍手碍脚,就发配来买菜了。” “也还是好男人。” “怎么呢?” “听老婆的话就是好男人。” “随你怎么说吧,只要还被称为男人,好不好也没多大关系了。” 王小又笑了: “你倒是很看得开。” 张真现在又发现王小很爱笑,可是她的笑里总有些揶揄的味道,只是很淡很淡,淡得让人虽然能觉察到但不会觉得受了冒犯。他们扯七扯八的聊了一会儿,张真一看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钟头,快6点了,连忙站起来说: “我该回家了,还等着菜做饭呢。” “好吧,回见。” 王小坐着向他摇摇手,等张真走了,她站起来,和土耳其小伙打了个招呼,慢慢的逛回家去了。

      张真回到家,小曼在讲电话,他进厨房把菜放进冰箱,就着水龙头洗了把脸,小曼也进来了: “陈萧的电话,小姑娘心情不好,我叫她过来吃饭。” “又是和刘明亮的事?” “是啊.我看陈萧挺好的,刘明亮怎么就不喜欢呢?” “还是小孩子,讲究个感觉,人好不好不算数的。” 小曼唉了一声,就忙着翻冰箱找菜去了。

    • 家园 小城故事2004 (3)

      王小是被领养的,养父母后来生了个孩子,虽然对王小一直很好,但因为不是亲生,尽管“爱之深”,却不一定“责之切”,所以她很自由,有点桀骜不驯。高中时候王小把衬衫衣角打了个结,被父亲看见,说了几句,她一剪刀把那个结剪了,留下个拱门似的缺口,就那么一直穿着。

      高中毕业王小考上本地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的英语系,念了一年就辍学,和男朋友到深圳去了。找到第一份工作,面试后让她第二天早上8点去上班,她第二天一睁眼已经9点多钟了,干脆翻个身接着睡,下午起来后开始重新找工作。

      王小在深圳待了三年,之间和男友分手,男友回了家乡,她在深圳换了几份工作和几个男友。然后去了拉萨,在街上认识了一个西藏大学的学生,结了婚,她过一阵子腻了,跑北京去,丈夫追到北京,两人离了婚。在北京晃了不久,王小又到成都学针灸,学着学着,不知是一针下去扎了哪根神经,她干脆到青城山出家了。在青城山上住了一年多,天天挑水烧柴做粗活。一个早两年去的道兄对她很好,另外两个师姐到师太那里告她“不守清规”,师太要逐她出师门,那道兄便随她一起拂袖而去,还俗结婚一起回到了家乡。她丈夫出家前是深圳一家公司的创意总监,赚钱颇有一套。 两人在乡下买了块地,盖了套四合院一样的房。琴棋书画了一阵子,王小又想跑了。她向丈夫提出离婚,丈夫沉默了一会儿,问她: “你什么时候才会累?”

      离了婚,王小回到深圳,在一家小公司里跑业务推销传真机,起早摸黑的跑,忙得还特有劲头。她加入了一个远足俱乐部,周末去爬爬山什么的,在那里认识了瑞典人Tomas。Tomas当时23岁,比她小两岁。Tomas回国时问王小愿不愿意和他去瑞典,王小答应了。出国前王小回了趟家乡,和高中同学聚了一次,一个女同学问她: “王小你又换了几个男人?” 王小抢白她:"不关你的事。你当时的男朋友也不是现在这个,那时候你难道没有在他那里过过夜?” 女同学的老公在一边不吱声,大家连忙把话题岔开了。王小回家向父母问起前夫情况,说他把房子卖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你这次折腾得够远了,下次是不是要折腾到月亮上去?”

      王小在乌普萨拉一边学瑞典语一边在餐馆打工。Tomas决定回大学念书,认识了一帮打游戏的朋友,加入了一个队,白天在学校,晚上不是训练就是比赛,王小则餐馆学校的跑。有时侯一块去参加party,刚开始大家还很照顾王小讲英语,喝一会儿兴致高起来全改了瑞典语,她就只能一个人在那发呆。后来她不再去了,宁愿在餐馆和同事聊天。

      王小和Tomas在中国时候玩得非常开心,现在住到一起,生活回到平常的轨道,语言上的交流变得重要,王小发现她和Tomas无话可说,背景太不一样,何况还有语言上的障碍。如果她拿出查言观色的本领,瑞典男人其实也很好笼络,但她不喜欢委屈自己,所以Tomas对他们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和王小一样的感觉。一年多后两人决定分手,Tomas问王小想回国还是留下来,如果想留下来,他们可以先不去撤消同居关系,等两年一到,王小就可以申请永居了。王小决定留下来,她象田径场上跳来跳去的女人,这最后一跳竟然跃出了沙坑,她站在那里回头看时忽然有点乏,想休息一下。又过了一年,王小拿到永居,在市政当局的帮助下找到一间靠近城里的房子,便搬了出去.这时候她的瑞典语已经很好了,进了职业学校学习护理,但餐馆里的工作也没有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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