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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纪伯伦散文诗五则 (一)我的心告诫我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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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四)诗人,死即是生

      黑夜的羽翼笼罩大地,白雪为城市披上外衣,人们迫于严寒相逼,纷纷蜷缩在自己的窝里。风在大小建筑间徘徊,就像吊唁者在大理石的墓穴间肃立,为死神的猎物而悲哀。

      在城市的一角,有一间墙角摇动的陋室,在雪粒的重压下,它好像随时会倾颓。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有个命若游丝的人望着油灯,那昏暗的光历经抗争,渐渐为黑暗湮没。正值韶华的青年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已经能看见死神的他,枯黄的脸上亮起希望的光芒,双唇露出忧伤的笑容。他是诗人,本为了以华丽的言辞取悦人民而来到人间,如今却要在这个豪富群集的都市中逝去了。这颗神圣的心灵,原本领受神的眷顾,愿他免受生活的磨折,可还没有获得人们的笑靥,便已将与尘世离别。这个垂死的人啊,在咽下最后的气息之前,充当伴侣的只有孤灯一盏,还有几张承载了高洁灵魂的稿纸落在一边。

      临终的青年蓄积起濒临消失的力量,高高举起双手,睁开枯萎的眼帘,仿佛要用余光射穿茅屋的穹顶,好看见乌云后的星辰,他喊道:

      “来吧,我的心想念你啊,美丽的死神!请你靠近我,为我除去这有形的羁绊,我已经疲倦不堪。来吧,甜蜜的死神,将我从众人中拯救出来,他们视我为异类,只因我将闻自天使的词句译成了人类的语言。快将我带走吧,人类已经离弃我,将我驱逐到遗忘的角落,只因我不像他们一样渴求财货,也不将弱小肆意使唤。到我面前来呀,可爱的死神!我的同胞们都不需要我,就请将我拥入你充盈着爱的怀中,吻我的嘴唇!这双唇还没有尝过母亲的气味,没有抚摸过姐妹的脸颊,也没有享受过爱人的芳泽。请快些来吧,亲爱的死神!”

      就在这时,在青年的床边,立着一位女子的幻影,她白衣胜雪,双手捧着自天园采来的百合花环。她慢慢走近,拥抱着青年,合上了他的双眼,以使她能被心灵之慧眼看见,她用爱的亲吻抚慰着他的双唇,给他留下了满足的笑颜。

      在那一刻,房间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尘土飘荡,和那散落在阴暗屋角的纸张。

      时光飞逝,这座城市的居民在愚昧和无知中经历了多年,当他们醒觉,看见了知识的曙光后,才为诗人在广场中央建立了一座宏伟的雕像,并为他纪念,年复一年……啊,人们是多么荒诞!

      ――选自《泪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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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三)岸边的一抷沙

      爱情的悲伤在咏唱,知识的悲伤在倾诉,欲望的悲伤在私语,贫穷的悲伤在哀悼。

      但是有一种悲伤,它比爱情更深邃,比知识更高尚,比欲望更强力,比贫穷更苦涩……可是它沉默,它无声;它的眼眸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芒。

      ****

      当你把你的遭遇向邻居倾诉时,你也将内心的一部分赠送给了他。如果他心地宽厚,他会感激你;如果他心胸狭隘,则会蔑视你。

      ****

      进步并不是要改善曾在,而是要迈向未来。

      ****

      贫穷是遮掩骄傲的面纱。

      诉求是欺骗不幸的假面。

      ****

      当野蛮人饥饿的时候,他会从树上摘果子充饥;而文明人则会成为摘果实者的顾客的顾客的顾客的顾客。

      ****

      艺术是从显然的已知迈向隐密的未知的一步。

      ****

      有些人迫切地希望我向他们表示忠诚,以便分享赏赐给我宽容的快乐。

      ****

      除非某人认为我亏欠于他,否则我无法了解他的内心。

      ****

      大地在呼吸,而我们出生;大地之心在休憩,则我们死去。

      ****

      人的双眼是显微镜,世界在眼中要比真相高大。

      ****

      我远离那些将厚颜当作勇敢,将温柔称为懦弱的人。

      我排斥那谬赞絮语为博学,沉默为无知,造作为艺术的众人。

      ****

      在我们认为难以做到的事情中,可能隐藏着最简单的道路。

      ****

      他们和我说:如果你见到一个奴隶正在酣眠,别打搅他,他可能正梦见自由。

      我对他们讲:如果我看见一个奴隶正在沉睡,就叫醒他,并和他谈论自由。

      ****

      反对是智慧最初的阶梯。

      ****

      美将我们俘获,而至美则将我们同她自身一并解放出来。

      ****

      热情是一座火山,在它的顶峰不会长出迟疑的青草。

      ****

      河流执著地奔向大海,不会管水磨的磨盘是破损抑或完好。

      ****

      文学家是由思想、情感,以及语言的幻想铸成。而研究者从辞句而生,然后再被赋予一些思想和感情。

      ****

      你既吃得快,走得慢,为何不用足吃饭,用手走路呢?

      ****

      除非在你的眼里世界变小,否则你的欢乐或忧伤就不会膨胀。

      ****

      科学可以萌发你的种子,却不会向你分发种子。

      ****

      我不愿憎恨,除非我使用它作为保护心灵的武器。

      但是,我不会选择这种武器,我并非弱者。

      ****

      如果耶稣的高祖父知道在他自身隐匿的秘密,他也会在自我面前谦恭地肃立。

      ****

      爱是颤栗的幸福。

      ****

      他们以为我的目光锐利,那是因为我通过筛子的网眼观察他们。

      ****

      当人们称颂我絮叨的缺点,指责我缄默的长处时,我正感受到寂寞的痛苦。

      ****

      在人群中,有未曾沾过鲜血的凶手,有从未偷过东西的小偷,还有绝不说谎的骗子。

      ****

      尚需要证明的真理只能是真理的一半。

      ****

      不,我将远离那不哭泣的智慧,不欢笑的哲学,还有那不向孩童垂首的伟岸。

      ****

      理性的精魂啊,你为事物的表象而遮盖,你存在于万物,属于万物,也因万物而存在……你聆听我,是因为你来临到我自身。你注视我,是因为你是一切活物的眼神。

      请在我的灵魂中播下一粒你的智慧之种,让它在你的森林中成长,并赠与我一颗你的果实。

      阿门!

      ――选自《珍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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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二)亲人之死

      我的亲人们辞世了,我依然活着,孤独地吊唁着他们的离去。

      我心爱的人们逝去了,在那以后,我的生活也面临着他们所遭受的那些经历。

      我的亲友和爱人们死去了,祖国的高原都已湮没于泪水和血迹,而我却生活在这里,仿佛仍生活在过去。那时亲朋友好们坐在我的身旁,祖国的原野上满是阳光。

      我饥饿的亲人们死了,或死于饥馑,或受戮于利剑,而我却在这个遥远的国度里,成了那些欢乐的人们中的一员。他们享用着珍馐,痛饮着美酒,睡在舒适的床铺上,放声笑着欢度时光,自己也被岁月所笑。

      我的亲人们在淫威下死去了,而我却活着,活得和平而安逸。这是我灵魂的戏园里,上演的一出永恒的悲剧。

      如果我也和我的亲人一起忍饥挨饿,和我的民族一起饱受压迫,那么白昼就不会给我的心胸带来如此多的痛苦,黑夜的昏暗在我的眼中也会减轻。因为谁若是和他的亲人共同分享哀痛和伤悲,即使是面对着牺牲,也能感到安慰;谁若是同无辜的人们一起死去,他清白的心,也会因此而自豪无愧。

      但是我终究没有和我的民族在一起,他们忍受着饥荒,忍受着压榨,一个个跨进死亡的行列,而我却在这里,远在大洋之外。我活着,缄默无声,称心愉快;我在这里,远离了苦难和灾害。我无以为自豪,仅有泪水能弥补亏欠。

      居于流放之地的人能为他饥饿的同胞做些什么?

      但愿我知道,诗人的哀悼和号啕能否有效?

      如果我是祖国土地上生长的一株麦穗,我宁愿饥饿的儿童能把我摘走,让死神的手抹去我的生命,而不是他的心灵。

      如果我是祖国的花园里一颗成熟的果实,我希望饥饿的妇女能够以我为粮。

      如果我是祖国的天空中一只飞翔的小鸟,我希望饥饿的男子能将我生擒,让我的躯体,代替他长眠坟茔。

      但是,我空有炽热的心!我既不是叙利亚平原上的麦穗,也不是黎巴嫩河谷里的果实。这就是我的灾殃,这无声的灾难,让我在我的内心和深夜的阴影前,变得微小卑贱。

      这令人痛苦的悲剧,禁锢了我的口舌,束缚了我的双手,我停下了脚步,失去了决心,丢弃了意志,直至一事无成。

      他们对我说:你的国度的灾难,不过是席卷全世界的灾难的一部;在你的祖国溅落的血和泪,也只是在大地的旷野和山谷中日夜奔流的血泪长河之涓滴。

      是的,然而,祖国的灾祸是沉默的——是随着蛇虺而到来的罪孽——是一出悲剧,但既没有歌声,也无人旁观。

      如果我的同胞们因为暴虐而揭竿而起,作为起义者而牺牲,那么我会说:为自由而战死,胜过苟且偷生。谁信仰永恒,须知真理因持剑而长存。

      如果我的民族参加了大战,在沙场上全部亡灭,那么我要说:那是暴风,必将一齐吹折残枝和绿叶;而死在疾风中的树下,也胜过命终在耄耋之年。

      如果地球震动,祖国的天地翻转,我的亲朋被埋葬在泥土下面,那么我将说:这是自在的规律,超越了人力,也不能为人所知悉。

      但是我的亲人们并非死于起义,并未血洒疆场,更不是毁于地震,他们只是屈辱地逝去。

      我的亲人们死在十字架上。

      他们死时,手掌伸向东方和西方,而目光凝视着漆黑的苍穹。

      他们死时,默默无语,因为人类的耳已经闭塞,听不见他们的呼喊。

      他们死了,因为他们既不因懦弱而爱他们的仇敌,也不似叛徒般恨他们的友人。

      他们死了,因为他们不曾犯罪。

      他们死了,因为他们从未以暴制暴。

      他们死了,因为他们讲求和平。

      他们饿死在流淌着奶和蜜的地方。

      他们死了,因为地狱的蛇捕食了他们田野里的一切牲畜,吞噬了他们谷仓里的所有食粮。

      他们死了,因为蛇的后代又将毒素喷洒在空中,混入了稻谷的气息,玫瑰和茉莉的芳香。

      叙利亚的人们啊,已经去世了的,有我的亲人,也有你们的亲人,可是我们能为还活在人间的亲人们做些什么呢?

      我们的凭吊不足以满足他们的饥肠,我们的眼泪不能平息他们的怨恨,我们怎样才能使他们免受饥饿和痛苦的折磨?

      难道我们依然要彷徨,犹豫,无所事事,忙于生计,却不屑一顾这出以生命为代价的悲剧吗?

      叙利亚的兄弟们啊,善意将会催促你们,将你们生活中的所得献给那已几乎丧命的人吧。这是唯一的机会,能使你们自由地获取白天的阳光和夜间的宁静。

      你放在他空手中的一枚银币,将会成为金色的纽带,将你的人格与崇高者相连。

      ――选自《暴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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