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春运轶事（8）抢客源 -- 忘情

想当年，四方造的那种单层内燃动车组在我们局可是宝贝，不光对乘务员的要求高，而且把它当成了路局的小金库。

您在车站买票，票额收入是要上报铁道部的。您在车上补票，那种补票单据事后也是要上交的，部里面定期会下来抽查，补票收入一般是很难隐瞒的。

不过没关系，人是多么聪明呀，变通的法子总还想得出来。所以当年，我们局就另外成立了一个集经性质的列车公司，专门跑省内短途，单层动车顺理成章地由她们负责担当乘务。

为了增加这列车公司的营业额，路局专门出台了优惠政策：规定车站验票口给划出专门的绿色通道，鼓励乘客先上车后补票，并允许动车的列车员们到站台上拉客源，甚至为上车补票的旅客免费提供早餐。

这是为什么？奥妙就在这车票上。您要是在车站售票处买票，那打印出来的是标准票样，且联了网，这一块客票收入根本瞒不住。可您要是先上车再补票，车上给您开的是代用票。这列车公司是集经性质，它的代用票和客运段开的正规代用票完全不同，加上她们的车全在省内转悠，不经过外局的地面，所以上面并不知晓。

于是，车上的补票款（简称车补）交到路局就可以另外列帐了。

列车公司除了公司领导，车队队长是从客运段调来的以外，剩下的车长，主列，列车员全是在社会上招的劳务工。当然，其中铁路职工子弟，尤其是家在沿线的铁路职工子弟占绝大多数。没办法，我们是个穷省，就业形势严峻，领导这也是为了解决本系统职工的后顾之忧。

这些劳务工的基本工资相当低，也没多少福利，主要得靠车补提成（俗称补票奖）。因此，既然上面有如此优惠政策，她们在站台上拉起客源来那是相当卖劲。我们曾私下里开玩笑，在她们眼里那哪是什么旅客呀，分明是花花绿绿的钞票。

于是，往往是车还没到站呢，列车长就想方设法求司机开快点，尽量早点进站台。车进站台，还没停稳，车门就开了，第一个窜出去的绝对不是旅客，而是两、三个手里拿着喇叭的列车员。跳下车，撒丫子就往其他站台上跑。看哪儿有旅客刚下车，正准备往地下通道走就往哪儿冲。拿着喇叭嚷嚷：“有到XX的旅客没有？列车马上就开，先上车后补票，车上补票不收任何手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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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还好说，春运的时候矛盾可大了。为什么？因为车站也有收入指标，完不成任务大伙连加班费都没处着落。车站内部也划得细，票房那是售票车间，站台上，进站口、出站口、候车室属于客运车间。售票车间提成再高，客运车间也沾不到多少光。咱们这儿旅客到站后从地下通道出去，于是，春运期间车站就在地下通道内也设了售票窗口，说是方便旅客，不用出站再排队就能买到票。这话说得对，但话说得不全面，还有一层意思是怕你去别处买票，怕你出站后坐长途汽车，这样的话他们就损失不少收入。

可这一来，车站客运车间和列车公司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冲突了。这边理由气壮，这是路局领导给我们的优惠政策，是有文件的。那边丝毫不卖帐，什么文件，我才不管呢，我是全民的，你是劳务工，做不了几年就得走人，还来和我抢饭碗！

得，说来说去，全是为了一个“利”字。

于是，为了抢客源，春运期间，双方的冲突不断升级。

最先是骂战，双方横眉冷对，从指桑骂槐发展到互相指着鼻子对骂。要知道，南昌人骂人是非常歹毒的。据说当年朱元障闻言还特地找来南昌人进宫表演“骂技”。女人之间的对骂那就更歹毒了。不过，列车公司往往处于下风。为何？因为列车员们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经过跑车历练，但毕竟还是姑娘家，许多脏话是难以启齿的。对方则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已婚妇女，啥没见过呀？啥话不敢骂呀？骂得那个不堪入耳呀！

光骂着不解决问题呀，拉下来就发展到抢客了。车站牛呀，骂人的活儿交给老妈妈们去做，站台尽头站上几个大汉，你列车员刚拢了一拨旅客过来，这些大汉就坚决不许通行，把旅客往地下通道里赶。一般旅客哪里明白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一看工作人员不允，也就乘乖走地下通道。地道里可有车站的人等着呢，也拿着喇叭宣传，这地下通道里就有补票点，拿着票上车才保险。

这下子列车员们可不干了，但和车站较劲，毕竟处于弱势。怎么办？她们有变通的办法。我带着旅客想走绿色通道你车站不许，行，我就带着旅客往回走，但不下地道，我哄着他们跟着我往站台的另一端走，走到顶头转平交道，再转上其他站台。这一来，可是要绕不少冤枉路。好在旅客们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是问起来怎么走了这么远还没到呀？一律回答快到了，快到了，再走几步路就到了，你要是不跟我走，到站外不一定买得到票，就算买到了又得重新进候车室排队，多费事儿呀。

得，这么一说，那些旅客也不会嫌路远了。

车站不久就发现了，得，又少不了冲突，这一回冲突发展到互相推搡，抢夺喇叭。列车员人少呀，整列动车一个车长，一个主列，一个播音员，加上四个列车员，才七个人，还得留一部分照顾车上，每回只能出去两、三个，自然会落下风。

我有时得离开动车去客列检所，有时候姑娘们就会在半道上截下我，央求我帮助引导旅客。我挺犯难的，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业务范围。可天天见面，拉不下脸，况且车补我也有一份。于是，在顺路且不影响我本职工作的情况下，就帮她们带过几回旅客。

列车员带客，车站会找茬冲突。不过我带的那几回，车站没拦我，权当没瞧见。不是我多有面子，而是我身着制服，戴着乘务臂章，手里拎着检点锤乱晃，一看就知道是列检，是正式职工，所以不来干涉我。真要是干涉，他们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咱手里的检点锤可不是吃素的。各位如果坐车，可以留神一下列检、站检手里的那栓点锤：一尺半至两尺长的木柄，锤头一头圆柱形，一头圆椎形。那圆椎细长锐利，打起架来一锤子抡过去，一准扎进肉里，实乃近身格斗之利器。再不济，咱扯一嗓子，车站的站检们都是自己人，对外可团结得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想想，几十条抡着检点锤的壮汉嗷嗷叫着冲过来，车站哪里是对手？你要问单位领导管不管？哈哈，告诉你们，遇上对外打架，领导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如果打羸了，领导们可高兴了，保证不骂你，还会对你拍胸脯：“别怕，你的架打蠃了，我也不会把官司打输了”。如果哪个倒霉蛋架打输了，群众看不起，领导肯定骂死你：“废物点心，打不赢还打？还有脸说？脸都让你丢尽了”，得，您就等着挨处分吧。

单位上是这种氛围，说起来不对，但实际上有好处。名声传出去了，一般的还真不敢惹咱们。有些情况下反而会减少打架的可能性。

话虽如此，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会主动惹事。毕竟都是成年人了，没意思的。

有一回，冲突严重升级了。

那一次，女人们的骂战刚开场没多久，双方就动上了手。先是车站大妈抢走小姑娘的喇叭，狠狠地砸在地上，摔成了零件。得，小姑娘急眼了，一出手就是九阴白骨爪，抓脸皮，揪头发，掐着对方皮肤掐、转、拧，下面还使着无影腿，全是女人们打架时的看家本领，嘴里还没闲着，一着急上火，小姑娘嘴里的脏话骂得比老妈妈们更歹毒。

一个没提防，车站大妈吃了点亏。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人家车站啥时吃过这么大的亏？于是一声招呼，大伙儿一涌而上，包括刚才袖手旁观的车站男职工也动手了。这一下，强弱之势立判。

平心而论，这就有点过份了。几个男人围殴一个女人，讲到哪里都不光彩。更何况他们那种打法，简直就是对付阶级敌人，谁跟谁有如此深仇呀？

你听吧，那小姑娘被揍得惨叫连连，直呼“救命”，不一会儿，一个没站稳，被打得顺着楼梯滚下了地下通道，晕了过去。那帮车站职工这才罢手。

广大旅客们都看呆了，不知道咋回事。那些站警至始至终没露面，看来不是车站打过了招呼，就是觉得这事不好管，于是索性装看不见。

当时我正在附近，刚动手那会儿就赶到了，但猫在人群中没敢出头。想想，女人们打架，老爷们也不好上去拉架呀。等到男职工们动上手，一瞧，其中有一个主力兼现场总指挥居然是我中学同学，这么些年不见，模样没啥大变，这种场景下伸头怪尴尬的。这件事与我无关，为不相干的事儿出头、打架，值吗？

没多久，列车公司的队长闻讯赶过来了，赶紧把人送到医院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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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列车公司向路局告状，却如同泥牛入海，车站方面啥事也没有。想想也是，你列车公司虽是领导的小金库，但春运期间，我车站才是收入的大头，孰轻孰重？再说了，车站那是国营的，列车公司是集经，这也没法比呀。

至于那位倒霉的列车员，公司方面慰问一下，给点医疗费，也就这样了。

从此，列车公司的列车员们气焰顿失，再遇上春运抢客源的事儿，也不怎么敢和车站开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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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