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与班主任有关的一些记忆碎片(三) -- 风尘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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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与班主任有关的一些记忆碎片(三)续三

          2.洗澡

          在山区生活,洗澡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季和初春与秋末。家母的同事,漂亮的何阿姨不时会被派到学校教授卫生课,内容大都是生理卫生、外伤的紧急处置、关节脱臼的复位等等。每当她强调勤洗澡———尤其是女同学尤其是在天气较为寒冷时———的重要性时,大家总是一脸无辜的摇头晃脑。是啊,很难办到。家家住的都很挤,肯定没有卫生间;煤炭需要到几公里以外去买(就算是您送到家门口,咱也没多余的钱呀!)可怜的那一丁点儿煤是用来冬季取暖的,要让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并极其充分的燃烧才行,大冬天的烧一大锅热水用来洗澡是有点奢侈。偶尔为之尚可,“勤”可不行。那只有到附近的水泥厂去洗了,可是人家对外人实行收费:每人每次两毛!乖乖!逢五逢十赶集的时候,鲜活的母鸡最贵了才一毛钱一斤,您是剪径的出身吧?医院的医生护士以及家属自然不必发愁,水泥厂优惠:每人五分,小孩免费(那厂子也并非省油的灯,算盘精着呢,他们的职工一旦发生工伤或急症,区医院还是很能抵挡一阵子的)。

          但是到了夏天就简单多了。这不,拉练刚刚结束,下河游泳的好时候就来了。来到这疙瘩之前,兄弟我对游泳已是初窥门径,一见到这么好的游泳环境(我认为当年聂荣臻、吕正操、白求恩他们肯定都在这条河里洗过澡。这条河的水非常清澈,河床覆盖着柔软的细沙,站在水里经常会感觉到小鱼在你的腿上撞来撞去),水温还很低时心里就痒痒的不行。

          六月份的某一天中午,我伙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来到河边,准备一试身手。正当我摆出竞技游泳出发准备动作即将入水时,忽然感到有点不对,抬起头一看,咋回事儿啊?大家为啥都把目光都集中在我躯干的中间部位涅(我当时穿着那种把小屁股包得很紧的三角形游泳裤)?片刻之后,我就被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淹没了(除了我,大家都是赤条条一丝不挂)。最后,为了证明我非常愿意融入这个集体并且有着同大家一样的“贞操观念”,俺咬着牙硬着头皮扒下了自己的小裤裤后跳入水中。咦?不对劲呀!不穿游泳裤我咋就不会游泳了涅?尽管如此,从第二天起,我的游泳裤整个夏天都躺在我的衣箱里,再也没派上过用场

          既然男人们都是“天体”运动的实践者,女人们要想下河洗澡可就复杂多喽。白天肯定没门儿!晚上10点钟以前也不行(那个时段河里还是男人的天下),只有接近午夜时,姑娘媳妇们才能成群结伙的跑到一个水流缓慢且有屏障的所在,轮流站岗,尽情的享受那份难得的清凉。很自然的,村里的一些坏小子就会时常的偷偷潜伏在附近实施偷窥一饱眼福。前文提到的“下流”同学肯定精于此道,因为后来他悄悄的对我说:初二一班的那位姓张的师姐游泳很棒,和你一样,游得也是“蛤蟆”式(我当时只会蛙泳,而其他弟兄们则一律“狗刨”),并且好像比你游得还快。

          这位“姓张的师姐”住在河对岸的张河南村,据说她的父亲三八年就跟着八路走了。枪林弹雨十几年,成为我军的一名将军,建国后一直住在北京。也不知老将军犯了什么错误还是发表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论,“文革”初期被发配还乡。于是他带着老伴儿和小女儿回到了故乡———张河南村。原来如此!我说张师姐和别的女同学咋就那么不一样涅!张师姐应该算是漂亮姑娘,但给人印象最深的倒是她的气质:沉静,大方,优雅,不卑不亢,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且乐于助人,学习成绩上佳。他们班的女生在课余总是以她为中心搞一些女孩子们的活动。

          这疙瘩的女孩们穿衣服那叫一个艳!尤其是春节期间,大姑娘小媳妇们聚到一起荡秋千,远远的看过去那是一片万紫千红:大花的红棉袄加上小碎花的绿棉裤,就算是眼睛色盲也能给您治好喽。然而咱们张师姐一年到头不是一套旧军装就是一套旧学生装,这更显得她与众不同,立异标新。

          盛夏到来了,只要没课,我们几乎就长在河边了,差不多一日三游,我已经晒掉好几层皮了。八月初的一天中午,我们照例下河,折腾够了,大家匆忙套上半湿的衣服,头发上还滴着水,跑到桥头凑钢蹦买冰棍解馋(这里的冰棍其实就是井水加糖精,然后掺点颇令人起疑的颜料冻制而成,二分钱一根)。我偶一回头,发现在桥的那一端身着白色短袖衬衫蓝色长裤的张师姐正娉婷而来映衬在山光水色之间。当时在我的眼里,那简直就是一幅描写仙境的图画!当师姐经过我们身边时,“下流”同学一边吸吮着冰棍,一边用师姐肯定能听得到的音量对我说:“要是让咱们学校的男女学生都来一对一的配对,你跟她恰好合适。”搞得我即恼怒又尴尬,一是“下流”同学亵渎了神仙般的师姐(“配对”在当地方言中有婚配和性交的意思,至于如何区分,则要视言者表情和语气而定,就凭“下流”以往的累累劣迹,即便这小子是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任何人也都不会误解),再则让师姐看到我竟然与如此不堪的坯子混迹一隅,实在大丢面子。出乎意料的是,张家师姐闻听此言后,并未显现出任何恼怒之意,只是转过身大大方方的直视着“下流”同学,表情依旧沉稳,平静。片刻,慣会调戏女生的“下流”开始气馁、萎顿,低下他的大脑袋只顾咀嚼嘴里的冰块。直到师姐走远后,“下流”才回过神儿来。

          “她的眼睛着实厉害,我不敢看她。”“下流”同学如是说。

          跑题了吧?打住!再写下去题目就该变成“与师姐有关的记忆碎片”了。

          #¥%%&×%&×…….

          这不扯呢么?本来关于洗澡的话题还有些东西要写,这下好,全忘了。

          • 家园 太好看了!
            • 家园 【原创】与班主任有关的一些记忆碎片(三)续四

              3.勤工俭学

              无论如何,学校的经费永远都是十分紧张的。想要搞点什么基础设施建设,基本上没有可能。比方说,高中的师兄师姐们至今还不知道化学课是什么样子。可是没办法,学校连只烧杯都没有,唯一的酒精灯还是何阿姨上次讲卫生课忘记拿走的那只。秋天马上就要到了,学校想借秋假这段时间修理校舍准备过冬。学校再穷,那缺少玻璃的窗户总得补补吧?实在不行钉上几块透明的塑料布也能将就,可是塑料布也没人白送给你。

              为了能保证维持最低限度的学校开支,李校长号召大家尽可能多的开展勤工俭学的活动(这个时候多半是他的化缘事业遭到重创)。其实我们初一的勤工俭学内容并不复杂:就是捉蝎子!捉蝎子的工具很简单,一个夹子和装蝎子的容器就足够了。我用一根竹筷改装成夹子,“少房东”将他哥哥当年使用过的葫芦借给我,剩下的就看你的经验和运气了。

              提起蝎子这东西,大家肯定都知道,它们喜欢阴凉,多数时间藏在石头的缝隙里,爬行速度并不快,也有群居的。我上山捉蝎子时的同行伙伴基本上就两位:“少房东”和本村的王秋林同学。秋林同学有个很有趣的绰号:米丘林。遍数全校学生,不会再有比秋林同学的绰号更尊贵,更伟大了(问问城里的孩子们特别是麻子亲信们,他们上初一时知道米丘林是谁吗?我真的为我这些山村里长大的同学们骄傲)。

              这天我们三人结伴上山,在山的背阴面不停的翻动着可能藏匿蝎子的每一块石头。一旦发现猎物,就必须迅速出手用木夹将它的头部夹住,以免它跑到那些你根本翻不动的大石头下面,然后小心的放入葫芦里面,盖好盖子,齐了。就这么重复下去吧。不知不觉我们就爬到了山顶,在温暖的阳光下,每人卷上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自制烟卷,惬意的享受一番。在这一带,只要孩子上了中学,家里将不再禁止他吸烟,很多同学身上都带着母亲或姐姐为他缝制的烟荷包。当然,在校园里吸烟将会遭到严厉的惩罚。女人是不准吸烟的。如果人们看到女的吸烟,一般会认为该女士不正经。有一次家母与何阿姨在院子里讨论一个病例,两人手上都夹着一枝香烟,边说边写边吸,恰好房东的亲戚来串门,那人看到此情此景,顿时呆若木鸡,疑惑的眼神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一时不知所措。何阿姨居然掏出烟来请对方品尝,那人边退边摆手,一不留神踩翻了一个瓦罐,那里装的全是液态的农家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我贡献的。….咳!又扯远了!赶紧回来说蝎子吧!

              我怕蛇,打内心深处畏惧这种爬行动物。但就在这天,当我们过足烟瘾向另一个方向下到半山腰时,我翻出了一条躲在石头下面的蛇,当时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头发立刻就“冲冠”了,一股冰凉的冷汗顺着后背淌了下去。只是一刹那间的迟疑,我撒腿就跑,窜出去大约三十多米才惊魂未定的停下。回头一看,该死!秋林同学家的小黄狗正叼着那条蛇屁颠儿屁颠儿的向我跑来,小尾巴还一摇一晃的,看那光景是到我这里请功来了。小样儿!你还打算讨赏?没办法,继续跑!可是在山坡上比速度咱哪里是小黄狗的对手啊!当时几近绝望的我逼出所有丹田之气,用凄厉的声音大叫:“米丘林———你家的狗被毒蛇咬伤了———啊啊———”。还好,秋林同学只是喊了一声,小黄狗立刻转身奔向它的主人,并献上了它的战利品,“米丘林”同学以一个科学院院士所固有的严谨的科学态度,将那不幸的爬行动物足足研究了一个钟头,最后居然带回家送给他的小弟弟作宠物了。事后“少房东”告诉我当时我的声音听起来比杀猪还难听,我深信不疑。

              抓到的蝎子要尽快交给老师,因为蝎子死了就会很快变臭。通常是某个老师在院子里架上一口大锅,放上半锅水,兑入适量的盐,待水烧开后,大家纷纷将猎物倒进锅里,这时通常会有一个权威人士对每人的战果进行评判,这一倍显荣耀的角色大都是由李老师担任的。十多分钟后,蝎子已经熟了,捞出来摊在室外的水泥面的乒乓球台子上,一旦晾干,李老师就会用它们到中医药公司开设的收购站以每公斤20元的价格换回一笔巨资。

              瓦西里同志早就告诉过我们:“那啥会有的,那啥啥也会有的”。

              • 家园 写得真好,颇有古风!
              • 家园 好文,花!

                是不是还有个包子叫'我与师姐'

                • 家园 周兄高人!

                  确有此事。另外,在下给诸位河友鞠躬了!谢谢捧场!然后马上把续五贴出来。

              • 家园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
                • 家园 【原创】与班主任有关的一些记忆碎片(三)续五

                  4.考完试别走

                  严冬还是如期而至,这是一年当中大家最不喜欢的季节,尤其是外村的同学们。教室里虽然装了一个煤炉,不过据说燃料可能比去年还要紧张。马老师已经下令,要求值日的同学每天放学前都必须熄灭炉火,并且在次日早晨生火前仔细检查头一天的炉灰,看看是否还有可以继续利用的煤核。尽管教室的采光已经很差,但是在部分窗户上还是使用了塑料布,刮风的时候会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考试对于我已经不那么可怕了。过完元旦还不到两个星期,期末考试全面展开,每门课程都考得天昏地暗的(卷子上的题目那叫一个多!答题量那叫一个大!)。每次拿到试卷,同桌的张新社同学都会用一种凄婉、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他绝对不是想作弊,只是他写字的速度实在太慢了,马老师曾经为此专门辅导过他,毫无效果。看着他用长满冻疮的手一笔一划的答题,每每令我顿生恻隐之心。

                  还好,一切顺利,新社同学的成绩挺不错的。发还考卷的同时,任课老师要进行讲评,这是惯例。“工业基础知识”的成绩最后公布,俺居然满分,很不知羞耻的拿到了全年级第一。王老师的讲评内容大都集中在我身上,最后他居然拄着一根只经过粗加工的手杖,步履蹒跚的走下讲台(那时他的右腿已经患上了一种很难治的病),亲自把考卷发还了我(而其他人要到讲台那里去领)。嘿嘿!荣宠备至!

                  考试结束后的几天是非常轻松愉快的,在课堂上大家被允许随意的跺跺脚,搓搓手。只要声音不太大就行。而这几天的主要课程就是就是唱唱歌或听老师讲一些历史典故和诗词什么的。每间教室里的气氛都十分轻松。顺便说一下,快要正式离校的时候,我们还有幸拜见了未来的王师母------一位文静的杭州姑娘。她是王老师的高中同学也是一起插队的战友(后来轮到我们插队时,我们都叫“难友”)。绝对的一个好人(这世上有许多人你只需看他(她)一眼就完全可以明白这是上帝派来的能给予你无私援助的天使)!不过王未婚师母相貌平平,这可大出弟子们的意料之外:以王老师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潘安之貌王勃之才…….什么什么的,当真要娶她?此时已经活过来的“下流”同学(若没有“米丘林”的慷慨援手,这小子至少有一半的课程不及格)又发高论:“就算一口气娶一百个这模样的媳妇儿,王老师也赚不回来呀!”

                  毕竟条件太差,其实区医院的两位很棒的医师已经判断出王老师的病症,苦于检查手段太过原始,没有确凿的检验结果,谁也不敢拿出治疗方案。即便有结果,手术室那堆破玩意儿能好使吗?县医院也是束手无策,况且单论医护人员的素质,县医院比俺们区医院还差得远呢。所以王老师打算利用年假回杭州检查,他的未婚妻将陪他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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