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听来的老故事（二则） -- 范适安

上周和老爸聊天，听到了两则以前不曾了解的逸事，虽历经岁月的消磨，但从老爸脸上仍然能读到那份当时故事发生时的不安，感怀之余，记之。

第一则，遭盗。

1937年，南京沦陷后，家里亡国奴的“跑反”历程就开始了。听老爸道来，那时“跑反”似乎是极其被动的，也就是日本人往南攻一阵，逃难的人就退一阵，哪里是个目的地，哪里是个尽头，是没人能知晓的，就是不断的南撤，南撤。

家里的辎重是大人孩子的冬衣，爷爷的文房四宝字画古玩，实在带不了的，就只好封在老屋的阁楼里，托付给不愿离家的当地菜农看管，明知鬼子来了，放谁都会逃，所谓看管，只是一种寻常思维，落个短暂的心理安慰而已。

按奶奶的设想，是希望到江西后能喘口气，买一地临时的处所，一家人有个团聚休整的所在，爷爷过去曾在那一片儿为官，还有些熟识的故人，或许有个照应。

车到江西吉安，临时暂住在一个叫大同旅社的小旅馆里，大同旅社是个小二楼，一家子就将楼上的两间房给包了，一间放行李，一间住人。

那时姑妈在念大学，跟着学校东躲西藏的，能团聚的是我的奶奶，伯父，爸爸和小姑妈。爷爷虽跟流亡政府走，但在未沦陷地区还是偶尔能回来和一家子小住的。

奶奶一到大同旅社落脚，就想着张罗买一处住所的事，有一天她拎着出门的箱子走之前就交待爷爷，说对面街上的小阁楼里看到有人老是往我们住的地方望来望去的，看着不很面善，要爷爷紧醒些。

老爸那时还小，奶奶出门办事，他晚上只有和小姑妈一起睡觉，大概是睡的不安生，天色麻麻亮就早早的醒了，睁开眼睛就发现屋里有异，门窗是洞开的，他赶紧起床，跑到爷爷的床头一看，被吓住了，爷爷的床头放着把大菜刀，再看另一头睡的伯父，枕头边居然放着个小板斧。

老爸给吓傻了，赶忙用手推爷爷，还好，人都是活的。

一家子翻身起床，看看另一间放行李的屋里，已是狼藉一片，箱子衣服被拖的到处都是，一直看到大同旅社的楼下院子里，还有被掏了东西的遭遗弃的箱子物件。

这次被盗，据说爷爷的几件得意的收藏品也在其列。

吉安那时只是个小县城，爷爷虽给县衙门报了案，可搁谁心里都有谱，兵慌马乱的，留条性命已属不易，东西，身外之物，是顾不了许多了！

老爸说这一段时还有着一脸的惊恐，弄的我也心里怦怦跳…

第二则，还钱。

70年代初，姑爹被解冻。

毕竟他是做研究做学问的，对任何非专业团体都不感兴趣，当年回国可谓一颗红心毫无准备，对政治，没有上心的时间也没上心的爱好。特单纯。也许靠着这一点，文革虽吃了不少苦头，但国家一旦转为要搞建设，搞经济，他解冻的快些，也就顺理成章了。

解冻的标志就是退还冰冻期间被扣发的工资；国际上的学术会议也可有选择的参加了。

姑爹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我表姐可能就继承了他老人家的性格，哪里象南方人？说话直率坦诚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

姑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给那些“文革”中帮助过他的亲友加倍甚至翻几倍的还钱。

派出的还钱使者是我表哥，姑妈和姑爹的养子。

姑爹为安全计，写信给我老爸，嘱咐道，表哥第一站就到南京，随即到上海，再回浙江老家，如爸爸方便，最好能护送表哥到上海。

那年表哥才二十出头，还是毛头小伙子，身上装了那么多钱，搁谁都不放心啊！

老爸拿到了表哥送的1000元（那时可是大数字），时间是1971年9月13日，当晚，老爸不敢懈怠，陪表哥到了上海，还没来的及拜访上海的亲友长辈，就匆匆往回南京的家里赶。

本来，这不算个啥，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巧就巧在老爸和表哥一路往上海赶的同时，在中国的上空，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也同时在发生。

林彪一家子在天上慌不择路的盘旋并最终决定离境北窜。

老爸单位联合当地公安就开始统计排查9月23日前后不在岗的人员，必须详细的写出来龙去脉。

老爸是老实人，写交待那个认真啊，啥细节都滴水不漏的道出来了。找老爸谈话的公安特怀疑，说，你咋写的就像背出来的哩？别是事先准备好的吧，先隔离审查，老实交待，这次是大的政治事件，不老实，我随时都能把你铐起来。

老爸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在单位呆着，继续回想到上海的细节。

同时，老爸单位还派出了调查小组，按老爸的交待到青岛找到了姑爹，核实了情况，确认了老爸写的东西准确无误。

那时虽已是“文革”结束，但人们脑子里阶级斗争的弦仍绷的很紧，老爸为此写了三遍交待，每一遍稍有出入，就会遭来严厉的审问。

说到这一段时，老爸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他从小没娘长大的，心理上难免会有缺憾。

胆小怕事，夹着尾巴做人就是老爸大半辈子生活的主旋律。

唉…

两则老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