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那些年，一家人 （二） -- 煦鲤鱼

煦鲤鱼:【原创】那些年，一家人 （一）

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小时候的我自觉还算温和，但偶尔会很任性，钻到牛角尖里就不肯出来。想做什么就由着自己性子做。一次下午也是和哥哥两人一起回家。到了陡坡之前的一个路口，哥哥突然停住问我，“咱们去杏园姥姥家看看，好不好？”

杏园姥姥就是哥哥的姥姥，是哥哥母亲一方的血亲。我点点头，有点好奇。杏园很好找，右拐后一直走到头，绕着小河沿走一段，过了桥就是。路上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发现了一条岔路，路标说可以通往我刚离开的小学。

进了门，见到了一个穿斜襟普蓝大褂盘髻的姥姥。我跟着哥哥叫姥姥。姥姥摸着我的头发夸我懂事，然后就给我拿枣子吃。舅舅是个很魁伟的汉子，嗓门很大。走进来一问知道我们还没吃饭，马上就让舅妈去准备饭菜去。回头对哥哥说，“来舅舅这儿，吃了饭才能走！这么晚了，我看今晚就别回去了！”哥哥笑嘻嘻的不说话。

我坐在椅子上吃枣吃的高兴，一听这话却莫名着急起来。赶紧去拽哥哥袖子，小声说，“哥哥，我要回家。”哥哥安慰我说吃完饭就走，一面却急匆匆和表哥一起出去了。

我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觉得他在骗我。“我不住这儿”，我越想越委屈，看看没人注意，偷偷打开门一溜烟跑掉。

天色已暗，勉强还能看见路。我顺着小河沿时走时跑。一路上很生气的对自己说，“你不走我走好了，我不怕黑”。为了抄近道，我拐上那条岔路。这一走，走了好久。却始终没见到我的小学，连个人家也没看到。路上有路，我只好按照猜测选择向北的路。越走越是心慌，越走越是不安，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家？终于，走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小树林面前，我彻底失去了方向。

“都是哥哥不好”，我忍着眼泪，开始左拐，想先回到国道上。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树林后面隐藏的灯火点点。暗夜里星星一般的光亮，象妈妈温暖的双手伸了过来。我又惊又喜奔过去。路上终于碰见了人，我问我现在身在何方，他一说完地名，我立刻定下心来。发现我正站在学校前方的路口上。我太惊慌一直没有认出来。

我终于回到了家。妈妈见我一个人马上问哥哥呢？我很生气地回答，“在杏园那儿，不回来了”。大门哗啦啦的被车子撞响，哥哥一头冲了进来。看到我，一口气呼出来，一下就坐在了门槛上。妈妈追问下去，我才知道姥姥家翻了天的找，后来猜我可能偷偷回家去了。哥哥赶紧追，一路上紧张得半死，怕我丢了。我那时还不会自我反思，没觉出自己的任性和错误，一厢情愿的认为就是哥哥的错误，好几天不肯理他。

后来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提过类似的要求，也没有再带我去看他的姥姥。他那天，也许只是想让我，他的妹妹，也认识一下他自己的亲人。我却一下子，就把他的亲人们打了回去。我不知道，年幼无知时犯下的错误，还有没有可能改正？我犯了很多很多的错，时至今日，我依然对全家人都充满歉意。

天上掉下个妹妹

我初二那一年，隐约记得妈妈生病身体不好。甚至有一天，妈妈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只好让放学回家的我来做饭。我站在窗子外面，不断的问下一步该干什么。按照指示，在一个煤球炉上，手忙脚乱炒了平生第一个白菜炒肉。

妹妹后来和我谈心，说起妈妈曾经离开过我们一段时间，那时其实是爸爸在照顾我们。但我竟然对在此时间段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那晚谈心到半夜，听她讲很多家庭大事。我一直都很惊奇，好象我是个外人。最后妹妹对我的记性和观察力忍无可忍，不得不鄙视我说，“真服了你。我都记住了，你都干什么去了？！”我只有羞愧的重复她的问题，“是啊，我都干什么去了？”

想一想，我那会儿却好象什么也没干。初二据说是个关键时期，这当口学习成绩开始分化，上就上，下就下，有点定命运，三岁看老的意味。而我自从和6个男生2个女生结拜后，天天游山逛水，浑浑噩噩，家里学校的事情都没有上心过。年底考试一下子跌出到50名外。看到成绩单的爸爸差点动手。我见识过哥哥的挨打场面，这时早已退到桌子对面，和爸爸拉开距离。一看爸爸脸色就赶紧没有骨气的告饶，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我写了一生第一份检讨，表态一定要考进前20。爸爸最后终于放过了我，也许因为我是女儿不是儿子。下一个学期我超额完成任务，爸爸很高兴，对我又放松下来，因为他实在是对我很有信心。而我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成绩自然也跟着时上时下来回晃悠着。

初三开始不久的一天中午，放学回家意外见到了小姨。小姨在她们兄弟姊妹中最小，和我们的关系也最好，一般我每年只见她一次，还是在过年期间。除了小姨，还看见床上的一个娃娃，用鲜艳的白地红花小毯子包着，脑袋上盖着个圆圆的小花帽。妈妈那时应该躺着，看见我一脸惊奇，妈妈告诉我那是小姨的女儿，我就信了。我好奇的去摸摸小娃娃的脸，她在睡觉，闭着眼睛，软软的，肉嘟嘟的，象个肥肥的小地主一样可爱。

小姨在我家住了几天就回去了，带着娃娃一起。我和妹妹都喜欢那个娃娃，放学就赶紧一溜小跑的回家，以争取和娃娃多玩一会儿。她突然不见了，让我们跟着失落了好几天。妈妈再三叮嘱我们，小妹妹是小姨偷偷生的孩子，被人知道就会出大事，我们一定要为她保密！我和妹妹都懂事的点点头。

再见到小妹妹，隔了半年。假期里我和妹妹无聊，自做主张骑车去了小姨的家。小妹妹紧紧搂着小姨的脖子，不肯见生人。小脑瓜摆来摆去的和我们玩捉迷藏。她有了个小名叫田田。我们都叫她甜甜。

小姨和甜甜

接着我初三了。家里的目光暂时移到了我的升学问题上。爸爸照例给我报了小中专。那时小中专竞争相当白热化，因为工作包干，学费低，是很多农村孩子的第一选择。所以我要和很多象范进一样多次回炉的大龄学生竞争。我自己对于能否考中没有任何想法。那几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绩跟坐电梯一样自己也没准。在检讨之后曾一气前进40名创下学校记录，但过后爸爸放松我也跟着放松，始终没有坚持前进下去。考试最后结果是离线20分没戏。爸爸一定很失望，但没说我什么。正逢爸爸过去的学生来我家玩，他看我无聊，就建议爸爸让我去山里散心。我于是高高兴兴的进山，天天和那家的兄弟俩一起，爬山下水，找松毛虫的蛹，吃他家的无花果。非常悠闲的住了十几天，直到爸爸来叫我回去我还不舍得走。我一点名落孙山的阴影也没有，回来就准备着去上高中。哥哥则开始准备着上技校。一段合家不安鸡飞狗跳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回来后第二天，甜甜就被小姨送了过来。小姨说让我们这些没事的姐姐们帮着照顾一个暑假。我和妹妹都很高兴，没来由的喜欢她。小姨当天就要回去，大人们商量着，让我和妹妹来逗甜甜玩，分散她的注意力。甜甜乐呵了一阵，终于发现小姨不在，一瞬间由笑转哭，是号啕大哭，趔趄着就要出门找妈妈。我和妹妹哄她说妈妈买东西去了，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两人上窜下跳给她表演节目，她哭了十几分钟，终于还是被逗笑了，彻底忘了找妈妈这档子事。到了晚上睡觉时却又想起来，这次则是呜咽了几声后，就在妈妈床上睡着了。我和妹妹热切地申请她和我们一起睡，妈妈不同意，说，“你们睡着了象猪，压死她都不知道。”

甜甜这时1岁多，会走路了，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妈妈却要求我们在家里陪她，不准带她出门。只有晚上，我们才可以带她出去放风。开始几天还无所谓，热乎劲儿一过，我在家里就呆不住了，经常自己跑出去玩，把甜甜留给妹妹一个人照料。有时也偷偷带她一起出去，然后赶在妈妈回家做饭之前回来。走路多撞见鬼，一次碰上了院里一老太太。她很热心的凑过来看孩子，看完用奇怪的语气对我说，“这孩子真象你”。我心里说，“胡扯，她长得多好看，哪里象我，说象我妈还差不多！”回家却又多嘴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气得痛骂了我一顿。以后若是带她出门，我只好更加谨慎小心，先出去查看一下敌情再决定。不出门可受不了，那象坐牢。甜甜也喜欢出门，路上看见大汽车什么的就高兴的使劲跺脚，我理解她高兴的想跳起来，但是还不会而已。

甜甜在的时候，小姨来得很勤，十天八天就来看甜甜一次。不管在玩什么，一看到小姨进门，甜甜马上站定，又惊又喜的样子。小姨蹲下来向她伸出双手，她马上笑成一朵花，扑过去搂着小姨的脖子，拖着长声叫妈妈，她还不太擅长说很多话。小姨每次离开都象打游击战，迂回曲折，还要加上烟雾弹。几次之后甜甜学精了，小姨走到那儿她跟到那儿。最后总得我和妹妹出面，掩护小姨悄悄撤退。每次发现再也找不到小姨时，甜甜就要哭得撕心裂肺一般，小小人儿迸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实在很惊人。想让人不知道家里有个孩子可真是很困难。妹妹就抱着她不停的走来走去和她说话。小孩子很奇妙，她不知怎么就判断出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然后按照年龄的顺序找自己的朋友。她最愿意听妹妹的话，和妹妹在一起玩。妹妹不在家，她才愿意理我。我们都不在家，她才去找妈妈。

开学前，小姨按照约定把甜甜带回家。甜甜却又大哭大闹不肯走要留下来，我和妹妹都鼻子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只好盼着下一个假期赶紧来临。

一只惊弓小鸟

从那以后，每年的寒暑假，甚至稍微长点的假期，甜甜都会来到我家，形成了我家的惯例。甜甜在家的日子，小姨也很经常来，每次都带来她亲手做的各种漂亮小衣服，根据季节单衣毛衣棉衣换着花样来。我和妹妹也养成了习惯，一放假就立刻想起她，然后催着爸爸赶紧去把她接回来。

寒假带着过年。过年本是好事，邻居们互相串门拜年，小孩子到处去找好吃的糖果或者果仁，热热闹闹的。但在我家就显得格外麻烦。拜年的人一上午来来往往个没完，我们三个一听到大门响，就象耗子尾巴点火一样，马上带着甜甜转移阵地躲起来。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还得留一个在厅里敷衍。我因此特别烦那些来我家拜完年不赶紧走的人，因为我们还得想法子让甜甜安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编一些理由，不出声的说给她听，告诉她为什么我们要跑进屋子里捉迷藏，不能说话。甜甜长长的睫毛眨巴着，张大嘴巴学着无声的说话，似懂非懂的挺高兴。等那些人一出门，我们就哈哈大笑的释放出声音，回到厅里，喝水嗑瓜子看电视。

甜甜稍大一点，我和妹妹干脆就一大早带着她出去玩，到公园旁边的河里溜冰，逛公园，或者在没有人认识的雪地上走路。一直玩到午后，拜年活动结束再回家。甜甜再大一点，四五岁的时候，我们甚至带着她一路走回老家去玩。给她看原来家的遗址。去给我大娘大爷们拜年。甜甜那时第一次看见了不是画片上的小猪，却被小猪拱得满院子乱窜，又惊又喜的尖叫着，最后只好逃回屋子里避难。我那次想考考她，就指着屋子外面的小猪问这是什么？结果她想了想后告诉我，“小牛。”晕倒。以后这成了我取笑她的一个材料。

小的时候其实还好，因为不懂。后来甜甜有点懂事了，来了人不用招呼，就沉默的转回屋里去，等人家走了，她却不肯再出来。来人之前，她还高高兴兴吵吵嚷嚷的象只小麻雀，人走后却再难看见笑容，象一直落水的小鸡雏，刚刚被捞了出来，站在岸边瑟瑟发抖。我没有办法，只好紧紧搂着她，希望能给她安慰，缓释她的不安，不解和难过。可是我知道我帮不了她许多。我只好和爸爸妈妈发脾气，叫他们别把那些破人往家里引。一家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煦鲤鱼:【原创】那些年，一家人 （三）

• 【原创】那些年，一家人 （一）
• 【原创】那些年，一家人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