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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天京事变”的祸首是谁? -- 司马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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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论天京事变中的关键人物陈承槠

      天京内讧是导致太平天国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是众所周知的。关于内讧的导火线由佐天侯陈承槠(亦作??)点燃起来,却少有人注意――这是一个由天王洪秀全和东王杨秀清两位互相猜忌的领导人都极为信任的人物。正是由于他从中播弄是非,以致酿成巨变。首先发难告密挑动洪秀全对杨秀清起杀机的是陈承槠,为韦昌辉顺利袭杀杨秀清提供条件进行内应的是陈承槠,参与扩大屠杀决策的也有陈承槠,最后伴同韦昌辉、秦日纲被天王处死的还是陈承槠;他一手导演了这幕悲剧,玩火者自身也葬送在烈火之中,成为悲剧角色中的一员。历史再次证明,危机常常从内部开始,而且往往为最亲信的人物所发动。

      关于太平天国内讧的原因,过去众说纷坛:有的认为石达开参与密谋;有的认为由于杨秀清强逼洪秀全封他为万岁而引起北、翼两王(韦昌辉、石达开)不服;有的认为韦昌辉私自擅杀杨秀清;……对这个问题,英国研究太平天国史的专家柯文南博士提供了未曾发现的重要史料,有助于我们弄清真相。

      柯文南著作中大量引证了燕王秦日纲亲信部属爱尔兰人肯能的口述记录资料,比国内同类资料记载较为详尽。按爱尔兰人肯能曾在镇江投入太平军隶属燕王秦日纲麾下,后跟随燕王参加天京事变。屠杀杨秀清时他的住处“距东王府仅五十码”;屠杀杨秀清后一两小时,他曾亲自进入东王府,亲眼看到杨秀清的尸体;事后见燕王有被处死危险时,他才走避安庆,并即离开太平军回上海。由于他是当时事变的参加者和目击者,又脱离清方或太平军管辖,以自由的身份较客观地发表这些消息,这样的史料具有极高的权威性,足以据此订正转辗传闻的误讹。

      肯能叙述韦昌辉会同秦日纲,奉天王密令回兵天京,准备袭杀杨秀清的情况说:

      我们(肯能和另一个欧洲人)听说No.2(“第二位”,指东王杨秀清),曾命令北王韦昌辉的部队从驻地(江西)调往他处,在丹阳的燕王秦日纲被调住安徽。他(秦日纲)在途中遇韦昌辉,韦昌辉问他到哪儿去?秦日纲回答说:遵东王之命去安徽(江西)。韦昌辉说:你得跟我一起回南京,因为我有天王信件,这是你所不知道的。在他们到达南京前,秦日纲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在城外停下,这时韦昌辉才告诉秦日纲,他得到天王命令,要杀掉东王。

      肯能跟随燕王,证实天王有密令下达给北王韦昌辉,召他回来杀杨,燕王等事先全不知情。这就说明,所谓“逼封万岁引起北、翼两王不服,计杀东王”之说不确。当时东王杨秀清是全军的实际统帅,手握重权,天京城内兵力雄厚,全部受东王直接节制;如果秦日纲没有亲眼看过密令,他决不敢贸然跟着韦昌辉反对杨秀清的。又如果城里没有可靠的人接应,韦、秦三千人如何能深夜进入天京包围东王府而无人觉察?但天王是被架空的领袖,深居宫中,寸步不出,不但与宫外的一般战士毫无接触,甚至高级将领也不能迳达,那么他这次发布杀杨的密令和接应韦氏夜袭又是通过谁为媒介,竟能完全瞒过杨秀清使他毫无知觉?研究这段历史就需要具体分析客观的实在性,找出这一关键中的人物。

      关于石达开事前既没有参与密谋,事后也不曾赞成过屠杀东王和东王部属,甚至因此全家遭杀,肯能对此事作了明确的叙述:

      东王被杀后六星期左右,翼王带一部分军队进天京,到了天王府,遇到北王和燕王。他们给他看了他们的行动记录,翼王说:“你们杀了东王和他们的主要将领还不满足吗?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为我们打仗的弟兄?”……此后,翼王说:“你们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你们自己可以了结这件事,我就不管了。”当天晚上,他悄悄集合部队来到西门,但不经北王许可是不得出城的。他就杀死守门者,同他的大部分部众出了城。要是那天晚上他不出走,那就要被杀。

      用上面这段肯能的叙述,来对照石达开自诉的《石达开自述》,完全吻合,互相印证,更觉可信。石达开说:“达开闻信,回南京与他们排解。因见事机不好,就到安徽,妻子都在南京城内,皆被韦昌辉所杀。”石达开确是这次内乱的受害者,而不是密谋首事者,这已是无庸置疑的。那么密谋首事者究竟是谁,原来当时还隐在幕后呢!

      关于所谓“杨秀清逼封万岁”,当事者之一的肯能在叙述中只字未曾提及。这样的重大问题,如果真有其事,他是不可能不听说的;如果听说了,也是不可能不提及的。再对照《石达开自述》,无论是收录在《太平天国》资料丛刊中的《石达开自述》,还是新发现的《三略汇编?石达开自述》,均未提及杨秀清挟洪秀全去“逼封为万岁”的事,也未提到杨秀清有任何叛逆行为。杨秀清是无罪的。以致后来在事实面前,洪秀全不能不给杨秀清平反冤案。至于构成冤案的直接原因是什么,洪秀全讳莫如深,含糊其词。他只说:“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些忘。谢爷降托赎病主,乃囗(合+共)世人转天堂。天国代代遵三重,天情真道福无穷。妄为推测有何益?可怜叛爷成臭虫。”他教导臣民千万不要推测构成冤案的原因,在他内心有着难言之恸;他指责的“叛爷”,主要的是三个,即韦昌辉、秦日纲和陈承槠,他下诏公开处死了这三人,便是这里所说“叛爷”的具体的注脚。

      既然杨秀清并未叛逆,洪秀全为什么竟然一时昏聩下密令给韦昌辉命他袭杀杨秀清呢?尽管他俩之间平时互相猜忌,但矛盾的激化总一定会有导火线吧?据肯能口述:“先是杨秀清有一心腹部将为其亲信,不知何故,向洪秀全告密。洪立即召其心腹盟弟北王韦昌辉回兵勤王,一以保护其自己生命,次则以诛灭谋篡位者。”这里具体说明了爆发内讧的导火线是“一心腹部将”告密。这个“心腹部将”是谁?肯能明确指明:“即他们教外国人称为‘第八位’者”。这个“第八位者”就是后来洪秀全下诏处死的三个“叛爷”之一的陈承槠。

      按太平天国的领导核心原来共有七个人,即一是天王洪秀全、二是东王杨秀清、三是西王萧朝贵、四是南王冯云山、五是北王韦昌辉、六是翼王石达开、七是燕王秦日纲。这七人便是“起首共事之人”(据《李秀成自述》)。前期七王以外,本有胡以晃一度封过豫王,他在位仅只几个月,即因六安战败而被革除王位。此人在内讧前已病死。燕王秦日纲虽也曾一度被革除王位,仍保留顶天侯爵位,保持一方军政首长的职权,仍高出于所有朝官。除开上述七王以外,内讧时实在再没有任何人的权位能超过佐天侯陈承槠的,顶天侯秦日纲被称为第七位,佐天侯陈承槠被人私下称为“第八位”,原是可以理解的。当时顶天侯奉命出镇一方;佐天侯陈承槠被任为朝内官的首长,曾官居天官正丞相;虽当时没有“第八位”的正式诏命,而佐天侯陈承槠的实际权位,不能不为人所公认。况且顶天侯和佐天侯两府关系特殊亲密,在顶天侯府里既可公然向外国人介绍称呼顶天侯为“第七位”,那么同时称呼佐天侯为“第八位”,难兄难弟,势所当然。

      这位所谓“第八位”者的陈承槠究竟是何许人?据清方的《贼情汇纂?陈承槠传》记载:陈承槠是广西藤县人,短小精悍,有权谋。参加金田起义后,初任羽林侍卫。到长沙升伸后正侍卫。克武昌,擢殿右二检点。进南京,授地官副丞相;几个月后,即升任天官正丞相。第二年春封为兴国侯,数月后又改封为佐天侯,似有佐东王理朝政之意。自此凡天国军事政治事务,不论大小,都须由他传宣上达,成为朝内官的首领,显然是个实权人物。从陈承槠发迹的经历看,他一开头就当上洪秀全的亲身侍卫官,不久即经由杨秀清亲手提拔,节节高升,成为天朝朝政的总管,承上可面见东王、乃至天王,启下可传令天京内外各部属。特别是天京附近,朝堂上下,他有权实际行施号令。真的如《贼情汇纂》所说的“宠任”莫过于佐天侯天官正丞相陈承槠了。

      不幸的是在太平天国内部权力的派性斗争中,陈承槠倒向韦昌辉、秦日纲一边,尤其与秦日纲情如手足,誓同进退,这就不会不对东王杨秀清离心离德。由于东王在作风上过于“威风张扬”,对人“威逼太过”,以致朝内不少人“积怨于心,口顺而心怒”(据《李秀成自述》),陈承槠大概也是“口顺而心怒”的一个。

      有一次,陈承槠为了袒护秦日纲,竟与东王杨秀清之间发生了极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著名的“燕王秦日纲牧马人事件”。据《金陵癸甲纪事略》载:

      燕贼牧马某甲坐门前,见东贼同庚叔未起立。东贼叔怒,鞭某甲二百,送燕贼,未及问。又送付玉昆,意欲玉昆加杖。玉昆谓既鞭可勿杖,转相劝慰。东贼叔愈怒,推倒玉昆案,诉于东贼。东贼怒,使翼贼拘玉昆。玉昆闻而辞职。伪佐天侯陈承槠、伪燕王泰日纲闻之,亦相率辞职。东贼大怒,锁发北贼杖日纲一百,杖承槠二百,杖玉昆三百,某甲五马分尸。

      这件事说明东王杨秀清张扬跋扈,作风粗暴,同时也证明陈承槠与秦日纲的关系十分亲密。秦日纲牧马人受罚,本与陈承槠并无直接关系,连北王、翼王尚且不敢出面劝阻,陈承槠却伙同秦日纲等一起辞职表示抗议,结果一块儿挨了打,真是生死之交。但他俩对牧马人被处“五马分尸”,仍然无力援救。位居全国全军“第七位”和“第八位”的重要人物,竟然当众挨打,而且确是在不该受罚的情况下遭受屈打,岂能不心怀怨恨?可是在五马分尸、点天灯的淫威面前,谁也不能继续作公开的反抗,只能忍住眼泪吞下达口怨气,也就是“积怨于心,口顺而心怒。”这件事发生在甲寅(1854)年四月,距后来袭杀杨秀清事件虽有两年余,但两事之间恐非丝毫没有联系吧?

      杨秀清相当麻痹,把别人的敢怒不敢言当作老实听话,自以为“一朝之大,是首一人”(李秀成语),不知自忌。他对待最高领导层中的韦昌辉也一再威逼,杀了韦昌辉之兄,又曾“杖昌辉数百,至不能兴;又诈称天父附体,时挫折之。”这样,势必把韦、秦、陈推向一边,成为自己的对立面,而又不及时防备他们,或解除他们的权力。既挫折他们,又信用他们,如同养疖成痈,养虎成患。

      陈承槠当然了解洪杨之间的互相猜忌已非一日,而且十分了解洪秀全多疑而暴烈的性格,借刀杀人是有机会的。他利用职权收集杨秀清张扬跋扈的材料是极为方便的;他利用进宫的机会面奏天王也比任何人方便。他看准机会进行告密,当然会使洪杨之间的矛盾顿时激化。陈承槠原是洪秀全的侍卫官子弟兵出身的亲信,加以长期在杨秀清身边任要职,他的告密又似乎有根有据,而且听来危险已迫于眉睫,这是洪秀全所不能不信的。当洪秀全正苦于大权全落在杨秀清手中而惊惶无措的时候,陈承槠又提出了周密的计划,包括如何瞒过杨秀清秘密调动韦昌辉回兵“靖难”,如何瞒过杨秀清乘夜开门接应韦昌辉部队进城,和如何解除杨秀清的近卫部队等等,这一切只有陈承槠这个拥有朝政日常事务总管职权的人,才能办到。试想,当时满朝上下,都是东王杨秀清的亲信,一般部将谁敢告发杨秀清半个不字?如果拿不出有说服力的材料,又怎能取信于洪秀全?而且光是告密也解决不了问题,汉献帝的衣带诏会带来灭族之祸,以卵击石会自取灭亡,这是洪秀全也深知的。所以陈承槠的告密和献计,以及此后的里应外合,成了这次内讧发难的关键人物。正如肯能所口述:“全军的实际元首(东王杨秀清)却被阴谋所算而被杀。人皆相信彼有奸谋欲弑天王而夺其位,他却被一同盟的高级人员所卖,对天王告密,而自告奋勇愿负扫除奸党之责。洪秀全于昏聩瞢闭之中忽然醒悟,立传谕诏召出征安徽之北王韦昌辉及方奔丹阳之顶天侯。”

      陈承槠是告密者,而且是“自告奋勇愿负扫除奸党之责”的实际主持者。他的职位赋予他有这样的权力。事实证明,他把密诏及时送到了韦昌辉手里;韦、秦的部队来到天京城下的消息竟能瞒过了东王杨秀清。按制度没有东王命令任何部队不能随便调动,所谓“俱受东王节制”(天王诏旨),更绝对不允许随便进出天京,而这支秘密地从外省来到的部队居然乘夜进入天京。当时天京内外处处把守、节节设防,校核口令,通宵不断,而韦昌辉、秦日纲能以两三千人横行无阻,没有一声枪响,没有一人号叫,没有碰到任何阻挡,就包围住东王府第。平时东王府戒备森严,却在出事这天竟解除了戒备,听任别人袭击而很少抵抗。……这一切,自然都是陈承槠利用权力、盗用东王名义,巧为安排所致。肯能叙述袭击的过程说:

      到天京时已是深夜,其本人及随从均不被嫌疑,而得直入城内。在几点钟之内,他的队伍已照预定计划分布各要害地方,所有通达东王府的街道都为进攻军所占据。举事之时,有如迅雷暴发。至翌晨天曙时,东王及其部下文武官吏,人民――男女老幼――都在自己的血中躺着。有些被长矛刺死;没有一人能逃命的。”

      回顾清军曾以数万之众、亿万之饷、多年征战所无法达到的目的,陈承槠却在一夜间伙同韦昌辉、秦日纲实现了。岂能不为亲者痛、为仇者快啊I

      陈承槠在内讧中的作用还不止于此。他除了告密和内应外,还需要进一步行动,即是他所谓的“扫除奸党”。陈承槠深知卫戍天京的部属极大部分都是杨秀清的亲信队伍,即使杨秀清已死,其对抗势力仍然不小,如果不是一不做二不休地加以横扫,一旦阴谋败露,自己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乃定下一条阴谋,要尽捕东王余党而置之死地。“依那毒计,将北王及顶天侯假意开审及处罚,以正其处置东王谋叛事过分枉杀之罪”。诱使东王将士前来观刑,解除武装,乘机进行大规模屠杀。肯能原话是这样叙述的:

      天王的一个女宣诏使带出一块两码半长、半码宽的大黄绸,上面写满了红字,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看着,东王的一些官员也挤上来看,看完之后就交出去贴在天王府对面的墙上……北王和燕王就退到一间小屋子里共同商量。最后两个女宣诏使就宣布,北王和燕王每人受鞭五百。……很多东王官兵也在场,但他们已成羁押犯,脖子上带着沉重铁链和绳子。六千左右东王将士毫无猜疑地被押在天王府旁两间大房子里……当天夜里,我们(肯能等)跟随北王和燕王去查看扣押那六千人的房子,他们在窗外,偷听并谋划如何消灭这批人,第二天黎明,他们把关押室门窗打开,坚守出口,把若干炸药包扔到被押的人群中。他们的士兵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反抗,就将被押者全部杀死。但是在另一个房间,被押者用墙上的砖拼死抵抗了六个小时才被消灭。屠杀者除了用枪以外,还用装葡萄弹的炮。这些可怜鬼脱光了衣服,其中不少精疲力竭地倒下。最后北王、燕王为了让他们的人与东王的人区别开来,就命令他们的部众将右臂从袖中抽出,然后冲进去将剩下的全部杀光。不一会儿,我们就进去,我的天啊!这样的场面:有的地方尸体堆积了五六层,有的自己吊死,有的在炸药包爆炸时受了严重的烧伤。尸体都被运到一片草地上,没有遮盖。”

      东王的主力被消灭以后,接着搜杀老弱妇幼,名为斩草除根,“日复一日,许多人被捕被杀,甚至小孩婴儿也不能免。尸骸堆积。屠杀之事,三个月不绝。”主持这次大屠杀的主要负责人,显然是韦昌辉、

      秦日纲和陈承槠。

      大屠杀总刽子手是韦昌辉和秦日纲,几乎尽人皆知,而陈承槠的幕后策划却易为人忽视,这里特提出几条根据来证明陈承槠属于这次大屠杀三人帮帮派头子之一。

      (一)陈承槠原是东王的左右手,许多重要事务东王都交他主办;事变中凡东王部属连妇女小孩都遭屠杀,独陈承槠一帮安然无恙;而且在杀死杨秀清前,肯能亲见陈承槠来往于秦日纲内室参与活动。据肯能叙述亲眼所见情况说:“有一位首领,即他们教外国人称为‘第八位’者,亦即后来人所认为倒戈卖主者,由内室带了两个美丽的小孩出来。”这两个小孩是东王的世子,可是后来东王世子的命并没有保住(后来袭爵的幼东王实是洪秀全第五子洪天佑,过继到杨秀清名下的,杨秀清是断子绝嗣了)。于此可见陈承槠表面对东王世子很亲热,在大屠杀中两只手却并不是干干净净的。

      (二)当时八位最高领导人中,三人已死,天王闭门不出,翼王远在前线,天京城内主持大事的只有韦、秦、陈三人。韦、秦已杀红了眼,有谁稍稍表示不赞同的,即予攻杀,石达开全家被杀一事可资证明。陈承槠如果不是大屠杀的同伙,而仍然能与韦、秦一同掌握朝政控制天京实权,那是不可能想象

      的。

      (三)陈承槠向来为朝官之首,平时负责传宣上达,这次传宣“北王燕王受鞭沼令”,自必仍应由陈承镑主持;也只有由这个没有公开露面的陈承槠唱这出假戏,才容易骗取东王旧部的信任而毫不戒备。事实上这次假意“开审处罚”的诏令,在传宣过程中,布置得活龙活现,黄绸、红字、女使等一切都使人深信不疑,这一切正是陈承槠惯唱的拿手好戏。

      (四)肯能的口述资料和清方当时收得的情报,都证实陈承槠后来与秦日纲一同被天王处以死刑,以平众愤。如果陈承槠不参与天京的大屠杀,为什么要用他的头来平众愤,又为什么要与大刽子手秦日纲一同处死?天王的诏令和群众的公愤,是证实陈承槠参与大屠杀重要犯罪行为的最明确的结论。肯能说:“除韦昌辉外,尚有其他多人伏诛――尤其有两个高级首领排班第七、第八者。”现存中央档案馆明清档案部中有清咸丰六年十二月二十日清朝江北大营钦差大臣德兴阿奏折,向清廷报告太平天国在诛韦昌辉之后,并将燕王秦日纲、佐天侯陈承槠于十一月初一日,即太平天国丙辰六年十月二十二日诛死。这具体说明,那时人们已对幕后策划者陈承槠的真面目认识清楚了。

      这里特别应该指出的是肯能所说:“两个高级首领排班第七、第八者”同时伏诛,和德兴阿奏折所说“燕王秦日纲、佐天侯陈承槠”同时诛死,两相对照,可证实“第八位者”即佐天侯陈承槠,已毫无疑义了。同时证实陈承槠确是内讧中的重要人物,韦昌辉、秦日纲自外来,陈承槠自内应,里应外合,起关键性作用的是主谋、告密、内应、策划大屠杀的陈承槠,其破坏性大于秦日纲,甚至不亚于韦昌辉。

      过去史学界论事偏重于历史人物的阶级出身,把罪责全归于韦昌辉,恐不够实事求是吧?其中洪秀全的猜忌、多疑、暴烈、偏信,杨秀清的跋扈、粗暴、骄傲、麻痹,韦昌辉的阴险、毒辣、残暴、野心,秦日纲的盲从、愚蠢、逞性、派性,陈承槠的奸巧、伪善、阴险、狠毒,善于玩弄两面手法行借刀杀人之计,都是构成这场悲剧的因素。除了上层的错误外,中下层的盲目服从和宗派情绪,容易受入愚弄,也是原因。在他们身上不但有明显的农民小生产者烙印,还受到封建思想的严重影响。但问题不仅如此,综观现代化了的国际政治舞台,这类类似的事例依然很多,政变活动,层出不穷,其原因是极其复杂的。

      陈承槠这类一向不为人注意的人物,事实上是内江的罪魁祸首,这是东王及其部属们死于梦中时所意想不到的,也是天京广大军民在大祸临头时还认识不清的。这样的危险人物,埋藏在领导层中,与最高领导人物朝夕相处,洪、杨双方都极“宠任”他,对他丝毫不予戒备,轻易地把重要权力交托给他,听信他设谋划策,以致造成严重的恶果。这样的历史课题是永远值得后人深思的。

      • 家园 【文摘】天国志之秦日纲陈承槠列传

        天国志之秦日纲陈承槠列传

         日纲广西贵县人,本名日昌,尝充乡勇,后为银坑矿工,银矿散,无以为业,时冯云山倡上帝会于粤西,日昌入焉。日昌之入会,较同侪未为早,且孤苦失学,初不以才情显于人,然诚悫忠勉,尽心操劳,渐为萧朝贵所重,庚戌六月,朝贵假天兄下凡,超升日昌魂魄升天,谕以大计,自此始寄心腹。八月,白沙林凤翔与团练战,日昌受命统众助之,以数十人破数千家,名声大噪。洪、杨等渐重信之。

         金田倡义,日昌受命佐五军主将理军国事,寄望甚重。辛开元年又八月初一日,太平军克永安州,立百官,封五王,日昌以功封天官正丞相,位亚诸王,而为百僚之首,以避北王讳,始更名日纲。日纲在永安,受命统重兵守州城外水窦,清将乌兰泰等屡攻围,不能克;然州城合围,接济渐尽,天王衙署,且为弹穿,太平军不得已,乃于壬子二年三月初三日弃城,自姑苏冲突围出。日纲奉命,统水窦守军殿后。清钦差大臣赛尚阿觉而命各军逐之,初四日,追及日纲于仙回岭,日纲急于脱走,疏于斥候,险要悉为清军所乘,拥挤踉跄夫山路,不能列阵拒战,男妇二千余丧于山岭间,日纲血战得脱,而清军逐师乘胜忘备,于前山大雨中为太平军伏兵所破,四总兵以下数千人丧生,主将向荣、乌兰泰等仅以身免,遂不能穷追。太平军自粤西千里而至武昌,谋取金陵。癸好三年正月初七日,自武昌分水路夹江东进,众号五十万,日纲与诸王统水师,艨艟万艘,浮江而下,一路凯歌,二十余日而至金陵城下。二月十四日,克之,天王入城,都于此,号为天京。

         时东王以天下未定,分军民为男行女行,虽夫妇不得相见,云灭清后方许完聚。有室家之乐者惟诸王等六七家而已,而日纲与焉。

        九月,天王立侯爵,日纲首得顶天侯之封,天王于府前立天台祭天,每祭,偕东、北、翼王先登,日纲负幼主以从,群臣皆不得与,朝野荣之。十一月二十日,从东、北、翼王登朝,谏天王以君臣之道,天王喜,赐宴金龙殿。故事,金龙殿之宴,首义五王与天王托为兄弟者外,余人虽功高不得与,日纲虽预此宴,然天王严旨,自后赐宴群臣,皆在朝堂。未几,出京,代翼王守安庆。甲寅四年五月,东王以扫北军危殆,曾立昌等援师又溃,乃召还日纲,封为燕王,命统兵北援。燕王以敌众路遥,难之,不欲行,东王加日纲号霜师以励之,不得已,出师,行至安徽舒城杨家店,一败而还。复受命安辑皖省各属。六月,回京;八月,受命巡查湖北河道。时湘军克武昌,守将石凤魁、黄再兴退守田家镇,燕王行文痛斥之,且禀奏东王,欲治二人之罪,未至而东王诰谕下,锁拿二人入京,后竟斩之。

         日纲收集败众,屯于田家镇、半壁山,悉心布防,夹江立垒,设重炮以控呃江面,复以木??轻舟,节节提承,布铁索数道以拦江,浮江游弋战船数千,以为呼应,自居田家镇街尾吴王庙,立土城,居中调度。东王闻而嘉之,命承宣涂振兴自天京解上水木??一座至田家镇以助守,燕王亦辑东王?蝗蘸帕睿?刊《行军号令》一本,编颁所部,以一号令。是后天京旨准颁行《行军总要》一书,即萌乎此也。十月十八日,清军至,燕王统兵迎战,先胜后败,土八副将军梁修仁等战死,半壁山下铁索为清军所断;适国宗韦俊、石镇仑、韦以德援军至,乃议以次日渡江再战。

        兵交,复不胜,镇仑、以德及北殿右八承宣吉志元、西贵亲陆练福、殿左四十九指挥黄凤歧、将军陈文金等战死,半壁山陷。燕王与韦俊等悉力守田家镇,然水师多民船,湘军皆经制水师,船炮久练,不能为敌也。廿七日,湘军悉众来犯,以洪炉大斧,尽断江面铁索,攻焚太平军大小船只五千余号,燕王溃而西,合罗大纲、陈玉成、林启荣等守黄梅县、小池口、梅花洲等。乙荣五年正月,翼王至九江督师,督诸人大破曾国藩于湖口,西征局面,为之一新。东王追论失守田家镇、半壁山之罪,革燕王爵职,未几复托天父下凡,贬为奴三载,仍带罪理事。日纲虽失职,勤勉忠谨,理事自若,八月十七日,东王以天父诏,复日纲职,改封顶天燕,燕爵始此。东王自恃功高,凌虐众臣,骄矜日甚,虽复日纲爵职,而不以为礼。日纲圉人偶见东王叔至,未起立致敬,东王怒,穷治其事,祸累卫天侯黄玉琨、佐天侯陈承槠等,或革或杖,日纲亦以此受杖一百焉。东王常假天父威,众辱天王,至于杖责,日纲每涕泣跪求,言带天王受杖,与北王、翼王、陈承槠等俱积怨于东王。天王知而乘之,密约众人,欲阴图东王,日纲许而未得其便。

         丙辰六年二月,镇江围急,吴如孝飞章求救,东王命日纲督陈玉成、李秀成、陈仕章、涂振兴、周胜坤五丞相往援。十一日夜,陈玉成单舟入镇江,日纲率诸将自汤头汤脚夹击清营,清军溃,镇江围解。二十六日夜,日纲留周胜坤守汤头,自率大军渡江至瓜洲,次日,大破清钦差大臣托明阿于土桥,踏破清垒百二十余座,克复扬州,江北大营破。是时清江苏巡抚吉尔杭阿自上海西反,袭破汤头,周胜坤战死,而张国梁复自江南渡江而北,断日纲自浦口归京之路,日纲乃蹈原路复南渡,归镇江,四月廿日,攻高资,断清粮道。廿四日,吉尔杭阿自九华山来争粮道,日纲与战大破之,吉尔杭阿自尽于烟墩山。日纲乘胜破九华山清营八十余座,进屯燕子矶,与天京城中旌旗相望。东王严旨,不许日纲回城,命往攻向荣江南大营。五月十三日,日纲等合翼王大军,破江南大营于孝陵卫,向荣、张国梁等败遁丹阳。日纲督师逐之,向荣自缢,而张国梁力战,日纲部骁将十三检点周得贤战死,诸将为之气夺,遂据营相抗衡,不敢悉力攻围。然时外敌既退,东王无复顾忌,乃逼天王封己万岁。天王阳许而阴召北王、翼王、日纲等勤王。七月,日纲自丹阳潜还,合北王江西众,潜行入城,乘夜袭杀东王阖府,复闭城搜杀,死者凡二万余人,江水为之赤。翼王还,面数北王以滥杀,北王怒,欲杀之,翼王缒城走,不能得,遂尽屠其满门,遣日纲引兵逐之。日纲追至西梁山,闻翼王已传檄兴师,以讨北王之罪,郡县群起响应,惧,不敢复迫,移师攻清军,欲以求媚于翼王也。

         九月廿七日,天王诛北王,翼王入京,廷奏日纲之罪,召还论死,爵除。日纲虽死,然秦氏子弟,信用如故,日南、日来、日庆、日源后皆封义爵,天王滥封王爵后,日来升贺王,壬戌十二年从侍王还救天京;日南封畏王,进号刑部副秋僚,辛酉十一年冬与敬王林大居捧诏赴庐州,革英王职衔;日庆封庆王,壬戌三月,尝守浙江湖州南浔;日源封报王,领天浦省武将帅,辛酉十二月廿二日,清军犯江浦,日源据城死战,城破身殉。

        承槠广西桂平白沙旧陕村人,素业圉者,粗通文墨,多智计,富权略。于本乡入上帝会,庚戌岁,赴金田团营,辛开元年五月,从征至茶地,时天王新选羽林侍卫廿名,而承槠与焉。壬子九月至长沙,升伸后正侍卫,诸侍卫皆听调遣;十一月,升殿左三指挥;十二月太平军克武昌,升殿右二检点;癸好三年二月,天王定鼎金陵,号为天京,承槠进位天官副丞相;九月,正丞相秦日纲封侯,承槠领其位;甲寅四年二月,受爵兴国侯,五月,改封佐天侯。

        承槠为朝内官领袖,司内外文书收发传达,天王倚望甚重,颇信赖之。时天京城外,向荣攻围甚急,北王、翼王次第主城守,立望楼,设五色旗灯以调兵,鼓角鸣五通,虽各馆书手排尾,亦需持矛听令出战,而承槠以朝命攸关,独受命不与,甲寅岁,天朝开武科,承槠受命主闱事。承槠职司朝务,罕出京门,勤勉恭谨,素为朝臣所重,而东王恃功骄矜,不以为礼,尝借顶天侯圉人事痛责其二百,承槠忍辱曲意待之,而东王跋扈弥甚。时天王亦深抵牾东王,欲图害之,引承槠为臂助,承槠许之,而外阳事东王愈恭,东王以为惧己,渐不以为备。丙辰五月,东王逼封万岁,天王阳诺,而密诏北王、翼王、顶天燕等勤王,承槠以职务便利,联络内外,声息畅达,而东王竟不之知。七月,北王自江西、顶天燕自丹阳引军潜至,承槠司城门锁钥,迎之入城,袭杀东王阖府家眷部属凡两万余人。或云,此承槠告密于天王,曰东王有篡弑之意,史事微茫,未知真伪也。

         东王既死,北王欲图翼王,不果,翼王兴靖难之师。北王在天京,威势乃过乎东王,天王如芒刺在背,遂密与翼王联络图之,承槠与焉,九月廿七日,北王围攻天王府,败,伏诛,传首翼王军中。十月,翼王入京辅政,以承槠助纣为虐,罪不容赦,奏诛于天京市,爵除。承槠之诛,雅非天王本意,陈氏子弟,非勋即旧,故任用一如其故,其侄玉成后封英王,秉节钺,专征剿,语在英王世家,其余宗族,竟天国始终,亦不失禄位云。

        赞曰:

        人多言日纲本微贱,寡才情,不堪寄任。然沛县健儿,率多屠狗之士;淮泗功勋,岂无乞饭之人?六朝世家,傅粉清谈,怀珠玉而坐毙于侯景之乱者,叠百累千,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汲汲夫门第之陋也欤!观其受命必竭力,理事每尽心,诚不负股肱之托也;然白沙耀武,所胜无非乌合;半壁焚帆,所覆岂独民艘?镇江之役,因人成事,以是观之,其不胜军务也明矣,任非其所,用非其长,遂至屡败屡战,军民牵累,岂独此人之过?天京之变,日纲受诏而行,过诚在天子;然受诏诛东王,未受诏诛妇孺,至于二万余人,结连缧绁,草鞋峡中,水为不流,是劲敌之能梦而不能为者,噫,此罪弥天,安可逃死!虽然,睹北邸之失政,解戢干戈之威;知翼王之得士,能移追讨之旅,不诿过,不逃死,虽有过,不失直士之方也。

         至于承槠,勤政有案,告密无据,行天王之令,张天王之讨,受天王之过,代天王之殃,度其心智,岂乐乎此?愚忠耿耿,误己误人,虽亲族无恙,子弟贵显,其九泉之下,真能瞑目否?必曰“嗟夫,何独此人无辜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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