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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身边的教授们 -- 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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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身边的教授们

    首先声明一点,我呆的是个小学校,位于一个小镇。小地方生活当然不方便,比如去个国际机场或中国店什么的都得两个多小时;但也有好处,人人都很nice。

    一,精力充沛的前海军声纳兵

    第一个要说的当然是自己的导师。从第一次见面起,我怎么看他都不象个教授。四十来岁,个不高,很结实,一年四季穿件圆领汗衫,显示着他的肌肉,再加上身上无处不在的金色汗毛,总之,浑身上下透着无穷的活力。后来听说他当过兵,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不象老师,整个一个职业军人,还不是军官那种类型的,活脱脱一个美国特种兵。

    有一次听他详细讲了自己的经历:高中毕业时fail了(我至今没搞懂这句话的意思,美国又不象我们一考定终身,分数再差也可以上社区大学),去了修车行当学徒,半年后突然发现这不是一个理想的工作(可见他那时有多么浑,居然干了半年才发现),随后就去参军,被分配到军舰上当声纳兵,长驻土耳其。他说在这四年里边服役边补文化知识,退役后重考ACT获得高分,并且军队支付了他四年的学费(说明一点,他家里一点不穷,应该不用他自己参军挣学费的)。以后就爱上了学习,一直到获得博士。毕业后和他的导师合作开了个公司,前几年经济不景气,就把小公司卖了(起码小赚一笔,因为这里人人都说他是个富翁),跑到学校当起了教授。

    之所以介绍得这么详细,是因为觉得这是个典型的美国式简历:年轻时浑浑噩噩,哪一天突然回过味来,即使中年才开始发奋,也能取得成功。当然也不可否认,他们的机会实在多,不象我们,从小开始哪怕有一步掉了队,这辈子基本就定型了(主要是指读书方面)。

    本来在国内一直以为美国人爱玩,不爱学习。来了之后才发现,美国人实际上干什么都是真投入,玩的时候投入地玩,但当他们知道了什么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后,那时的投入也是大多数中国人比不了的。

    当时选课题时导师就一再强调,要我自己选择真正喜欢的课题。我心说,你随便给我一个不完了吗,反正哪个我也不会真正喜欢的。

    二,缅腆的大男孩

    到美国还没倒过时差来,系里就通知要考placement考试,硬着头皮只好去。一个高高大大,齿白唇红的大男孩来发考卷,说了声good luck就一直坐在讲台上看书。我心说大概是哪个研究生来帮忙监考的,根本没在意,再说当时也被试题弄昏了。看着美国同学们纷纷交卷(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也不比我强多少,只是老美不浪费时间,不会就交卷),我还有一半题目没做,急得抓耳挠腮。到了结束时间只剩我一个人还在,交卷时觉得有点抱歉,冲他笑了笑,他也冲我笑一下,一句话没说。

    过了几天开学了,我找到教室上课,时间还早,研究生的课也没多少学生,一眼看见那个男孩在前排和人聊天。没怎么往心里去,以为他也选了这门课。没想到到了时间他居然站起来走向讲台,原来竟是个教授。后来听人说他36了,打死我都不信,怎么看他都象是26。在我印象里,美国人一般都显老,过了25就直奔40,然后在40上停留几十年。象这样越活越年轻的还真少见。

    后来了解得更多,大男孩居然出身名门,家里虽然比不过肯尼迪或是洛克菲勒,反正也差不了多少。按说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要么是花花公子,要么读个名校商学院。可他就是喜欢做枯燥的研究,生意一点都没兴趣。一个学期接触下来,觉得他迥异于大多数老美的活泼,缅腆得很。别人看见我打招呼,都是Hi, How are you doing,What’s up之类的乱叫,唯有他在路上看见我,轻声细语但又很清楚地吐出两个词good afternoon(或是morning,随时间不同而不同)。多看他两眼,居然发现他有点脸红。

    三,带牙箍的好好先生

    第一次看见这个教授,觉得真是个怪人。一是因为他老带着牙箍。美国人十几岁的小姑娘几乎人人带牙箍,快50的半老头还带却是不多见;另外一个就是他执礼甚周,伴着How are you doing的节奏,人会快速地向你鞠一个躬(声明一点,他和日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基本上出国只到过加拿大)。开始总觉得有点做作,一个大教授怎么整天点头哈腰的。但时间久了才知道,他真真是个很nice的教授,对谁都是一鞠躬。据说做他的学生最爽不过,从来不发脾气不说,还基本不用做实验,因为他会为你包办一切。甚至别的学生问他问题(不是上课的问题) ,他如果不知道,会帮你查资料,然后告诉你答案。

    四,带助听器的辛勤园丁

    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因为系主任给我分派的TA任务是帮他带实验,我去向他报到。所谓帮他带,就是他上他的课,而我接着原班人马带实验,原则上他只管上课,不用出席实验。见面后他很客气,先对我说自己耳朵不好,并给我看他的助听器。我看他和蔼可亲的样子,趁机求援,说自己英语差,要带的实验又不太懂。他说他会帮我的,叫我不用着急。到上实验课了我才知道,他所谓帮我的意思就是,课上我只在旁边呆着就行,所有的一切,从Orientation到改报告,全是他一人包干。最让我难受的就是,每回实验结束后都要向我说Thank you,好象我站在旁边是给了他多大的面子。几次下来,搞得我这么皮厚的人都很不好意思,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对他说,这些都是本来该我干的,每次应该我谢你才对。老先生想了想,说也对。但下次还是谢谢照旧。我也没办法,以后只能和他抢着说谢谢。

    慢慢的我就发现,他帮我带实验固然是帮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喜欢和学生呆在一起,发自内心地喜欢。期末和他一起监考,发完卷子等一切正常后,他突然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感谢各位陪我度过一学期的快乐时光,圣诞快乐!看着这行字和这一张充满真挚的脸,不知为什么我鼻子有点酸。

    五,脾气善变的老小孩

    说了这么多nice的,这回来个不太好伺候的。说起来我根本不用选他的课,是他主动来邀请我。当时觉得很得意,居然有教授这么看得起我,糊里糊涂就答应了。后来被师兄泼了盆冷水,说这老头得谁邀请谁,真上了课你就会知道,那叫一个严,一点情面都不讲,上次那个谁谁谁做Proposal当场被他问哭,你这回算是上了贼船了。

    这时候再废话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去上课。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堂课了,老头看见我来了,一脸严肃,正告我由于缺了第一堂课,需要补课并补作业。我听了越发郁闷。

    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这老头并不象师兄说得那么不堪,其实就是小孩脾气,要大家都捧着他。开心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不开心的时候你要是凑上去,白白挨训,不过马上就忘,从不记仇。掌握了这个规律,我拿出了国内哄领导的本事小心翼翼地和他对付了一个学期,这门我到了都一窍不通的课居然得了个A。

    六,同样经历的非洲兄弟

    这是个黑人教授。美国的黑人教授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稀奇。可这位发音实在不行,很多时候连老美都听不懂。我一直纳闷,直到有次无意中看了他的简历,才知道,原来老兄来自非洲加蓬,和我一样也是靠GT出来的。半路出家,怪不得这口语和我一样也这么菜,估计这辈子没什么希望了。

    和他一直没什么接触,直到上学期我要给Seminar前夕。这是我第一个Seminar,真是有点害怕。那几天整天神神叨叨的,老是丢三拉四,估计走在路上都有点精神恍惚。那天他突然叫住我,操着严重口音的英语告诉我,他第一次的时候也紧张。其实没什么,到时候按自己的准备该怎么讲就怎么讲。可别小看这几句话啊,这是大大咧咧的美国人绝想不到的。我当时听了这话,鼻子一酸,三十岁的大男人差点当场掉泪。

    来美国后的确觉得自己有点变化,那就是容易激动。在国内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里说不定就能把我感动个半天。可这个就更难得了,毕竟代表了中非人民友谊源远流长啊!

    通宝推:大眼,聚沙成塔,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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