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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身边的教授们(续完) -- 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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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身边的教授们(续完)

身边的教授们 http://www.talkcc.org/thread/118114

身边的教授们(续) http://www.talkcc.org/thread/481310

这又是篇拖了N久的东西了。

我回国也已经一年多了,天天为了点可怜的工资东奔西跑,以前的读书岁月似乎一下子离我很遥远。而且年纪渐大,记性变差,很多往事飞速忘却。老婆一直在嘲笑我,说我已经有了点老年痴呆的倾向,也许过几年我会压根忘了曾经有过出国读书这回事。前一阵,又有一位曾经的老师传来噩耗,似乎触动了我心深处的某根麻木的神经。我这人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所以就不具体说是谁了。只是想尽可能地把他们的轶事记录一点下来,若干年后能回忆一下:世间曾经有过这么多充满个性的教授或多或少帮助过我。

十一,陈景润式的科学家

因为在大学校园长大的缘故,知识分子我从小到大可没少见,甚至某个领域小有名气的教授也接触过不少,但我可从没有把他们当成科学家来看待过。在我心目中科学家这个称呼似乎只有牛顿、爱因斯坦这样的出现在书本或学校墙壁上、披散着头发、嘴里说着劝人向学的名言警句的大拿才当的起。而在身边出现的,我总把他们当成了活生生的人,因为我实在是很难把心目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家与那些经常提着篮子出现在小菜场为了一两毛钱还讨价还价的形像联系起来。

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接近心目中那种科学家形象的就算是这个印度教授了。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来美国已有三十多年了。不光在系里他名气最大,即使全美国范围在他的研究领域里他也排得上号。Funding一拿就是好几百万的,在系里虽不担任什么职务,但平时比系主人还有发言权,整个一学霸。我刚来准备选导师时这里的朋友理所当然地向我推荐了他。要说起来,选导师比挑老婆要麻烦得多,盖老婆可以在结婚前多方接触、仔细挑选,前卫一点的还可以试婚。选导师可是一锤子买卖,银货两迄,而且选择范围也窄。如果几年后发觉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了,重新换一个的复杂程度比离婚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前有前辈和我说过选导师时的三不选原则,那就是印度教授不选,中国教授不选,女教授不选。印度教授不选是因为他们太抠,中国教授不选是因为不利于提高语言能力,而最后一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的确,印度教授普遍抠门,不光是抠自己发给学生的奖学金,而且也抠学生们的时间。要是哪天半夜在实验室没找到某一个学生,那份难受与掉了几百美金的心情是完全一致的。而且,印度人普遍吃得起苦,做Research的勤奋劲头绝不亚于中国学生不说,一间one-bed room apartment挤四五个人的情况也相当普遍。而这些特点似乎是成为一个受学生爱戴的教授的大忌讳。

这个印度教授虽然去国已经三十多年了但除了钱上面比较大方外(那估计也是他funding太多的缘故),其它一切的缺点似乎都有。比如说,他规定的每周group meeting的时间是周六早上九点,雷打不动,而且起码要到十二点才会结束;再比如说,每年来新生的时候他都极尽殷勤,仗着他有钱有多少学生要多少学生,但千万别以为他有多好的心肠,两三年以后这里面的一半人会被他踢走,这样子,最好的学生就都被他网罗了;还比如说,他实验室里学生按待遇分为四等(当然这只是他学生的戏说,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第一等级当然是美国学生,第二等级是欧洲、加拿大、日本的学生,第三等级是印度人,第四才轮到中国学生。好在女生并不按等级制度区分对待,也就是说,他对女生还算是比较客气的。

听师兄师姐们说,他至今未娶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这些年一直太过于勤奋,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而且,他甚至不会开车,也没有车,这在一个来美国几十年,并且不住大城市的成功人士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自己的解释是因为他整天在思考问题,生怕开车的时候一分神就会出事故。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感兴趣,但不敢问他:他步行的时候会不会一不小心撞到电线杆?

听完他的这些事迹后,我对自己说,象这样美国版的陈景润我这种人还是适合远距离崇拜崇拜,真做了他的学生估计命都保不住了。

十二,兴趣广泛的教授

他是我换了个学校后的新导师。怎么说呢,这就是个标准的美国人。

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的表达方式十分含蓄。比如说,我们开group meeting的时候,他要是对汇报评价为interesting呢,基本可以知道他并不满意。当然,即使他说的是excellent我也不能肯定他一定很满意。学生平时无论多懒,他看在眼里也绝对不会去破口大骂学生浪费了他的经费,他会找机会踱到那个学生桌前和他聊天,偶尔漫不经心地问一句:最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的原料药品够不够啊?需不需要再买点啊?

除了这些之外,他的特别之处是身上存在着很多悖论

比如说,他老婆在微软上班,而他却是个苹果发烧友。家里的、办公室里的、甚至极力怂恿我们买的,都是苹果电脑;再比如说,他身为化学教授,最自豪的事情却是自己成功打入地区酿酒协会的领导层(大概是做了个理事吧),至今他个人网站首页上的还放着他那年在酿酒协会开年会时候发言的照片;他还是个美食家,据说在网上下载了世界各地的菜谱,现在自己在家甚至能做比当地中国店都地道的中餐。可惜的是他实在不具有一个饕餮的条件,因为他属于那种喝凉水都会长肉的类型,所以自己做的美食只能浅尝辄止,空有一身烹饪的本事却过着每天早晨跑个几英里,中午带几片蔬菜这样的日子,可惜就这样他的体重还是远远超过了两百磅。

虽然不能多吃,但这完全没有打击他做菜的积极性。除了在网上找菜谱,他还有个高招全球范围获得美食,他的办法就是在家开party。

作为一个标准美国人,他平常在钱上面算得很清楚,请客吃饭这类的事绝少发生,但这却并不影响他喜欢在家开party。我研究了一下,开party其实并不费他什么钱和事,他要做的就是准备点自己酿的酒,煮一大锅汤,接着就可以在家等着系里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学生和教授带来各自的拿手家乡菜了。对我来说,自己导师办的party怎么能不去捧场,可我平时自己都懒得做饭,为了这一年四五次的party,每回都要为去他家要带什么菜发愁,渐渐成了个大负担了。

去年他来上海玩,我自然要作东相陪。接风前他就强调,一定要吃正宗中国菜,甜的辣的倒不在乎,反正是什么都吃。听他说什么都吃我倒是想斗斗他,就说那么蛇您吃不吃啊?没想到这位满不在乎:上啊,我慕名已久了,这次本来就计划好了要尝尝的。

我看蛇吓不倒他,突然想起他家养的两条狗了,就继续问:那您要不要尝尝狗肉啊?他说不吃,但马上解释,不吃只是因为以前吃过了,觉得味道并不怎么样。

我这回可有点下不来台了,憋了半天恼羞成怒把绝活给用上了,恶狠狠的问:那您要不要试试老鼠啊?我们这里习惯把活老鼠扔热水里烫着吃。

也别说,这次他总算有了点惊讶的表情:啊,还有这样的菜?这样吧,你先给我点一只让我尝尝鲜,如果我觉得好吃再多点几只。

这回我是彻底认输了,只能实话实说:您那蛇我可以想办法,老鼠那道菜上海可不好找。

十三,眼睛朝天的韩国人

他是我这几年见过最无礼也最傲慢的一个教授。

刚来美国的时候,我最大的惊讶是:路上两个绝不认识的人擦肩而过时,会很自然地打个招呼,或是相视一笑。朋友笑我:在上海要是也这么干的话,走一站路就能把你累死,因为人太多了。

来美国几年后,我也习惯了对周围的人,无论认识还是陌生,一律简单地招呼一下,但我还是无法适应说那句“How are you doing” 的废话,一般需要的场合我就用微笑代替。很多时候当别人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回答也是微笑,因为我知道对方并不真的期待我的回答,他们的问话更近似于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

所以,当那个韩国教授在走廊上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一如往常般地点头、微笑。只见他的头也动了一下,不是点头,而是往上高高昂起。虽然他仰起了头,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那张脸毫无表情。

我自认不算是个很矫情的人,但生活中待人接物也有自己的原则,用上海话说就是六个字----“一拳来一脚去” ,也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的意思。当然,这个原则也并不是在任何时候我都严格恪守的,在极端需要的情况下我也可以变得极端地谄媚,有时候事后连自己都吃惊,比如说…唉,这种丑事还是不说为好。

那个韩国教授当然不是我的导师,也不是我的任课老师。我想了想,他今后成为我的任课老师和Committee Member的机会也几乎等于零。在确定对我完全无害的时候,我就决定对他坚决实行自己的原则,也就是说他不理我的话我也坚决不去理睬他。

接下去的一年里怎么着在走廊上也碰到过十几二十次的,每次他眼睛都是向着天花板的,我则看着地板,极有默契地擦肩而过。后来也听系里其他亚洲学生说起过,比如你要和他约时间,答疑或者其它什么事,他如果觉得这个时间available,那就根本不回你这个email,只要在他认为要另约时间的情况下才会回复一下。刚开始还不了解他这个怪习惯的时候当然会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了。美国同学呢?似乎没听到他们这样抱怨过,当然也可能是享受了同等待遇而没让我知道。

我和他最亲密接触的机遇出现在一个冬季周末的深夜。系里已经几乎没人了,我也最后收拾收拾出了系里大门,踩着雪准备回家。突然后面有人喊我名字,回头一看正是这位韩国教授。他还是助教,所以做实验比我们学生还卖力。他说一串钥匙拉在核磁实验室了,自己被反锁在门外,要我帮他开下门。我心说,原来你认识我啊,还知道我名字叫什么呢。不情愿归不情愿,我还是回进大楼,帮他打开了门,赢得了他一句生硬地谢谢。

这之后,偶尔在走廊再遇见,露给我的仍然是他的下巴。我是越想越后悔,当时真应该说自己也没带核磁实验室的钥匙,让他尝尝在系里走廊忍一宿的滋味。(这个其实只是我单方面美好的愿望了,因为他还可以叫警察来帮他开门)

十四,献身上帝的好老头

这最后一个不是我的老师,他是当年我爸做访问学者时的导师。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爸出国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那老头并没比他大几岁。访问学者严格说也不算学生,所以两人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并且保持到了现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知识分子之交可能比水还要淡。自我爸回国后两人所谓保持友谊的方式就是圣诞节互寄一张卡。斗转星移,转眼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近几年双方虽然都有了email,互换后却从来没用过,还是坚持着每年一次的传统邮件请安。

突然,在非圣诞的时候我爸接到了老头的email,里面说夫人前几个月去世了,想趁暑假的时候出来散散心,就想到了这个从没来过的东方古国。我爸马上回信说欢迎,两人很快就订下了时间。

给老头洗尘的第一顿饭我和母亲都出席了,和照片上一样,老头人高马大,一米九几的身高证明以前确实是打过橄揽球的。席间父亲和他在忆当年,我则尽可能地用我的破听力翻译给母亲听。那件事虽然谁都不想提,但总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终于,父亲说,很怀念当年经常被邀请去他家吃饭,夫人的手艺很好云云。这时谁也没想到老头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只见他一听此言,扯过餐巾纸,大嘴一咧竟然嚎啕痛哭起来,好久才恢复常态。老头说自从夫人过世,自觉整天精神恍惚,科研方面全无心思,已经申请退休。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周末到教会帮忙,做些公益事业。

饭后送走了老头,回家路上母亲就一个劲地挑大拇指,啧啧连声:瞧瞧人家外国老头!要说母亲那时正好碰上一件事,否则还不至于如此激动。她的一个要好同事一年前丧母,两个月后七十多岁的父亲就提出要子女同意他续弦。子女还没来得及表态,老头已经把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子并她的三个子女一起领回家了。我那个阿姨经常来我家,然后就和母亲一起开骂男人没良心。就这时候母亲突然碰上了这么一位情深义重的洋老头当然要感慨一番。

老头玩了两个星期就走了,那年的圣诞仍是寄了张卡片。里面的内容除了圣诞快乐,还多了几行字:他竟然再婚了!我爸看到第一句话后马上就幸灾乐祸地翻译给母亲听,向她证明其实外国老头一样没良心。再往下看,老头说这婚姻是教会安排的,他不能拒绝上帝的礼物。我写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这个说法怎么这么熟悉。不过这件事的确发生在杨教授之前,我倒是一点不担心他会打版权官司。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我就出国读书了,又过了两年父母来探亲,特地抽时间到以前的学校旧地重游,当然又与老头见了面。我因为时间关系并没有跟去,等他们回来后说老头现在过得还挺滋润的,整天和新婚的老太太一起围着教会忙前忙后,帮着组织点捐款义卖之类的活动。我爸总结说:一个教授变成居委会大妈了。我爸这么说倒是完全没有贬义,纯是在说笑,因为他自己退休后也主动跑到学校收发室去帮忙,不亦乐乎。

其实我一直认为工科教授信教不太可思议,我自己前后两任导师就都不信。前一个说他周日还是会去教会的,但主要是陪女儿去,因为教会是除学校外小姑娘另一个social的场所;后一个则说已经研究了这么多年Science了,再信教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学校里其他教授似乎也没有铁杆分子,即使我后一个学校是在比中国更保守的美中地区。

我回国前回过一次最先的那个学校,突然发现有一个以前一起搭班带实验的助教不见了。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好象那位来了还没有六年,不象是拿不到Tenure被迫卷铺盖的。一问才知道,敢情是禅心大动,毅然去NY当神父去了。我算是比较孤陋寡闻的,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多不多。那位是普林斯顿毕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认识的几个那里毕业出来的教授都有点神神叨叨的,当然这位也算是其中的翘楚了。

后来又听到了一个故事,我才算知道工科教授当神父也不算件太大不了的事情:有个学校的航空系系主任居然从来不坐飞机。别人一问他,老头一准回答一句:你可是不知道这玩意有多靠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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