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评方舟子《经络究竟是什么东西？》 -- 九霄环珮

评方舟子《经络究竟是什么东西？》

九霄环佩

经络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很好奇。读了方舟子的《经

络究竟是什么东西？》，觉得此文有些在论证和论据方

面都有些让我觉得不清楚的地方，所以本文旨在通过对

话和讨论，并不止于方与我之间，来消除自己的疑惑，

如果能同时有助于他人，我将不胜高兴。

我建议读者先阅读方文。在此，我先对方文每一段落进

行简要归纳，有时基本上是摘录方文的关键句，然后加

上我的一些想法。最后再谈谈总体的感受。

方文第一段大意："中国传统医术之所以始终在臆想和

经验之间徘徊，未能跨进科学之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于缺乏人体解剖学知识"。

这一段就是对中医的总体评价。话题太大，略过不谈。

方文第二段大意：引用内经，提出观点：经络是上古医

生根据解剖对遍布全身的一些线路，即血管和神经干，

所用的不同于现代科学的名称。

本段似乎认为经络包括血管和神经干，但下文只谈血

管，似乎有认为经络和神经没有关系。比如第八段。这

是我的第一个疑问。

方文第三段大意：反驳关于经络的“内视反观”说，进

一步指出，内经所言之经脉实际上就是血管。注意这里

说的是经脉而非经络，并且不再提神经干。

正如方文中提到的，经络的血管说，早就有人提出，例

如方反复引用的王清任的观点。但是，王是一个清朝的

中国人，正如方提及的那样，王的学说也存在一定的谬

误。可惜方并没有引用其他现代科学家的研究来支持血

管说，似乎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里，方文的引用和分析让我倾向于相信经络和血管以

及血液循环有着紧密的联系。同时，方引用的内经文字

似乎表示气是气，血是血，他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气

和血，我下面还要提到。

方文第四段大意：引用内经，翻译解释内经经和脉的定

义并指出其定义不准确："十二经脉的分布、走向又与

大血管的实际状况不符。"

经络的分布应该确实是和大血管不完全一致的。我缺少

解剖知识，姑且就相信是这样的吧。但是我提出一个疑

问，是否有可能，内经所言之经络实际和血管，神经，

以及淋巴都有联系呢？

方文第五段大意：再引用内经，进一步证明内经所言之

经脉就是血管。

严格地说，方引用的内经文字可以证明手太阴肺经在腕

部对应桡动脉。

方文第六段大意：解释为什么中医认为经脉除了走血同

时行气：因为粗糙的观察。

方认为："在人死后，动脉中的血迅速排空，因此在解

剖尸体时会发现动脉是空的，只有静脉中含有血，这让

研究者误以为动脉不是运输血而是运输气。", 所以方认

为中医误把"血管又被当成“气管”，脉动被当成“气

动”"。这个现象我倒是不知道。我希望方能提供参考

文献，或者他人能帮我解释。这里姑且相信人死后，动

脉里的血确实迅速排空。

但是，方认为因为这个现象才有了中医"经脉除了走血

同时还走气，有的经脉血多气少，有的经脉血少气多"

的论点。其实从这一段的方文我们似乎只能确定只有王

清任和古希腊医学认为动脉就是气管。而王显然不代表

中医正统，因为王是一个中医的质疑者，这里只能说这

个质疑者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其他名中医会这样蠢

吗？注意方文第三段引用某中医经典"血之随气，循环

经络"。注意这里说的是血是随气循环的。那么中医显

然不是认为动脉是一个只通气的气管，也就是说，中医

认为，经络里既有气也有血。

方似乎认为，经脉就是血管，血管里走气是荒谬的，什

么有的经脉气多血少，有的经脉气少血多，更加荒谬。

这里我提一个疑问。这就是，这里的气和血有一个理解

的问题。现实是，我们现代人利用了古代人创造的字表

达了现代科学中的概念。现代科学里气是什么？一种物

质的存在的形态，一个关键性质是分子之间的距离比相

应的液态和固态要大，当然还有其他性质。血是什么，

这里牵涉到血液的组成成分。这些都是古代没有的概念

和认识。也就是说，古人说的气和血，很显然和我们现

代人所说的气和血并不一定完全是一个的东西。

那么古人，特别是古中医所说的气和血是什么呢？血的

争议少一些。这里主要谈谈气。这是一个重要的话题。

我这里随便说说，并非下一个论断，目的是引起大家的

注意这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问题。

先不妨想想汉语都怎样用气这个词（最好是查字典，辞

源，辞海），除了中医里的血气，还有人气（cchere

人气很旺），地气，天气，脾气，甚至痞气。所以气在

这里并不表示一种物质形态。人气旺意思大概是"显得

人多的样子"。当中医说你血气不足的时候，很可能说

的就是你看起来贫血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气"就有

可能是一个虚化了的词，当然也有可能表示一个实际的

东西。当气放在血前面，或者单独用的时候，意思可能

就不同了。"气血两亏"显然说的是两个东西：气和血。"

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十二经之多血少气，

与其少血多气，与其皆多血气，与其皆少血气，皆有大

数"明显也是表达中医里确实有这么一个气的概念，这

是不能回避的。

那么中医里的气到底是什么呢？是气体吗？象自行车轮

胎里的那样的存在吗？走气是想给车胎大气那样的运动

吗？如果中医这样理解，那么显然荒谬。但没有证据证

明中医是这样理解的。那中医怎样理解。中医的论说都

纪录在中医经典里，可惜我们现代人的解读和古人的原

意很可能存在区别。

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呢？气，有时候可以理解为氧原子，

当肺吸入氧气时，氧就吸入血液。我们知道血液里含

氧，那么经络走血的同时不就是行气了吗？同时，我们

知道动脉里氧多，静脉里氧少，不就是有的经脉气多有

的经脉气少了吗？如果你的血液里含氧不足，身体外部

该红的地方就会发紫发黑，假如你睡眠不足或有某些器

质性病变的话。

关于气的另外一种猜测是"能量"。经络中的气是触使经

络中物质运行的能量。与心脏的能力有关系，但不止于

此。血气的一个表现形式是血液循环能力。当然，这也

是猜测，需要看和中医经典是否吻合。

当然，中医里的气可能并不是这些个意思或不只这些意

思，或者在不同的叙述当中存在不同的意思。这都是有

可能的，毕竟中医确实不是按照现代科学体系那样严格

建立起来的一套系统。不同的人，不同的时期，个人的

论述总会有些不同。这需要我们系统地谨慎地去研究，

还其本来面目。

方文第七段大意：泛泛地反驳现代各种新的经络学说，

即非上文提到的血管论。

作为科普，确实没有必要处处给出引用。但这段文字没

有足够的引用和分析，对我来说，确实也只能姑妄读

之。

方文第八段大意：指出"针灸是通过刺激神经系统发挥

其作用的，与“经络”无关"。

这一段就是一句话，是否可以多谈谈呢。西方的各种研

究也不是都是完全对的，有人先提一个论说，有一定的

实验支持，但也有可能后来的研究又否定了。比如铝和

老年痴呆症的关系。

方文第九段大意：引用一位置临床医生，指出"简单的

推理就可以否定这个神秘的经络系统的存在"。这里方

应该指的是现代各种非血管说中的经络，因为方显然是

认为内经所言之经脉就是血管。

这个简单的推理我其实不大理解。一方面"外科医生在

做手术时必须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局部、每一个层次的神

经解剖和血管解剖，如果误伤了神经、血管，后果不堪

设想", 另一方面"但是，双下肢截肢的病例并不少见，

病人除了不能行走外，其他生理功能与常人并无二致

"。直觉上截肢的时候必然要截断血管和神经的，这显

然是对血管和神经的损伤，之所以可行，自然是有一定

的特殊处理。否则必定失血而亡。是否可能这样，在这

个手术的特殊处理过程中，相应地隐含地对经络进行了

一定的特殊处理，从而病人安然无恙。我这里并不是说

有那个神秘的经络，而是说这个简单的推理并不让我信

服。方文最终说"。这一简单的事实也说明了经络理论

的荒谬。"我想他的意思是：这个简单的事实证明现代

人杜撰的各种神秘的经络理论是荒谬的，而非证明内经

中的经络理论是荒谬的。

总的来说，方的观点是：经络的本来面目就是古人对血

管的非准确描述，与神经无关。方虽然没有明确说，但

似乎也认为经络和淋巴无关。但是，因为中医里有营气

和卫气的概念，这似乎暗示经络和淋巴也有一定的联

系。

我的总的感觉是什么呢？方文没有把事情讲清楚！这其

实是自然的，这么大的话题，千把字能讲清楚？不可

能。我认为需要系统的谨慎的研究才能回答"经络是什

么东西？"。每个人都可能有一个理解，但让人信服，

需要下功夫去研究，去系统地研究中医经典，需要充分

的古文功底，需要足够的生理学和临床医学的知识。而

这些都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最后，本文作者举一个例子说明对经络的可能理解：经

络是古人对血管，神经和淋巴的总体归纳，不一定具体

地完全地对应任何一个系统，有可能是一个对现实现象

的抽象归纳，但是在具体的医疗实施是有一定的效用。

这个说法当然问题很多，我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我的意思是，事情，有很多可能。

附：（为方便阅读，每段加上段号）

经络究竟是什么东西？

·方舟子·

1 中国传统医术之所以始终在臆想和经验之间徘徊，未能跨进科学之门，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缺乏人体解剖学知识。中国古代医生只热衷于背熟

经典著作的论断，很少有人觉得还有去解剖尸体对人体器官做实际观察的必

要；即使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也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

之始也”的愚昧观念，不敢真对尸体动刀子。例如在18世纪末，有一位叫王

清任的医生很难得地认识到“著书不明脏腑，岂不是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脏

腑，何异于盲子夜行？”，但是他也只能通过观察暴露野外的小孩尸体和死

刑现场而了解人体解剖结构，不可能做真正的解剖。他纠正了一些古书的错

误，但是也增加了不少新的错误。何况这纯粹只是个人的行动，没有得到继

承，而且也来得太迟了，解剖学早已在西方建立起来了。

2 但是在上古时期中国的医生显然是可以对尸体做解剖的，因为《内经》有

“若夫八尺之士……其死可解剖而视之”的说法。它以及《难经》对一些人

体器官的形态、尺寸和重量都有具体的描述，虽不甚准确，但显然是解剖而

得的。只要对尸体做过解剖，就不可能不注意到有一些线路遍布全身，即

血管和神经干，为何中医经典著作对此没有任何描述？其实有的，只不过

它用的是别的名称——经络。

3 现在有人说经络是具有特异功能的古人“内视反观”而发现的，其实

《内经》说得明明白白：“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

其死可解剖而视之。……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十二经之多血少

气，与其少血多气，与其皆多血气，与其皆少血气，皆有大数。”也就是说，

经络是通过对活人外表的度量和尸体的解剖发现的，而且十二经脉中都含有

血，只不过里面的血有的清有的浊有的多有的少，这就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所

谓经脉就是指的血管。《内经》还有“脉者，血之府也”的定义，此后的中

医经典著作也经常见到“血之随气，循环经络”、“血循经脉”等说法，所

以王清任指出：“古人言经络是血管。”

4 《内经》又说：“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诸脉之浮而

常见者，皆络脉也。”“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可知古人认为

经络是皮肉之间肉眼可见的管道，大的、数目少的叫经脉，小的、数目多得

无法数的叫络脉，用现在的术语来说，就是把大血管（动脉、静脉）叫经脉，

皮下小静脉网络叫络脉。因为古人的解剖观察很粗糙，许多是出于想像，

分不清血管、神经干、淋巴结等等“线路”的区别，所以十二经脉的分布、

走向又与大血管的实际状况不符。

5 中医号脉，号的是十二经脉中的“手太阴肺经”，并称脉的跳动是气的

运行。但是他们号的地方，明明就是桡动脉，所谓气的运行，也就是动脉的

搏动。《内经》说：“人一呼脉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定息，脉五动”，

数据虽然不准确（呼吸频率和脉搏频率的比大约是1：4），但也证明了

所谓经脉就是血管，脉动就是动脉的搏动。

6 那么为什么中医会认为经脉除了走血同时还走气，有的经脉血多气少，

有的经脉血少气多呢？这也是由于粗糙的观察所导致的：在人死后，动脉中

的血迅速排空，因此在解剖尸体时会发现动脉是空的，只有静脉中含有血，

这让研究者误以为动脉不是运输血而是运输气。古希腊医学也有这样的误会，

认为动脉的作用是供“气”，静脉的作用才是供血。因此动脉的搏动，就被

中医当成是气的搏动，其实就是心脏的跃动，哪里是什么气？动脉大部分隐

藏在身体深处，只有颈的两侧、手的寸口和足踝上方这四个地方的动脉比较

浅，因此可以摸到它的跳动，于是王清任便说：“头面四肢按之跳动者，皆

是气管。”因为血管又被当成“气管”，脉动被当成“气动”，号脉因此被

中医认为能探测出人体气血、脏腑的状况，能够借以诊断出种种疾病，甚至

连妇女的怀孕、绝经都号称能号得出来，无限地夸大了脉搏的重要性。号脉

之荒唐，以后另文再说。

7 在现代解剖学传入中国，人们发现古人所描绘的经络图与现代解剖学所

发现的血管、神经的分布都不符合之后，有人就认为古人所说的经络是

一个现代解剖学还没有发现的系统，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验证这一系

统的物质基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宣称用某种现代生物技术验证了经络

的存在，例如放射性同位素追踪、红外线变化、电阻测量、高振动声等等。

这些研究都是抱着先入为主的想法，进行“循经”测量，实验设计本来就有

问题，实验结果也就无法令人信服，无法获得国际生物医学界的认可。查生

物医学文献数据库可知，发表在国际刊物上有关经络研究的论文很少，基本

上都是中国人、韩国人在研究，偶尔有西方人研究，还是否定经络的存在的。

例如曾经有人声称通过测红外线记录到经络，但奥地利格拉茨医科大学的研

究人员没能重复出该结果。

8 有人认为针灸的有效性证明了经络理论的正确性。这个推理是错误的。

许多实验已经证明针灸是通过刺激神经系统发挥其作用的，与“经络”无关。

9 其实正如一位临床医生所指出的，用简单的推理就可以否定这个神秘的

经络系统的存在。外科医生在做手术时必须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局部、每一个

层次的神经解剖和血管解剖，如果误伤了神经、血管，后果不堪设想。但是

却没有一个外科医生下刀时需要了解经络，不必担心他的刀会割断经络、会

刺伤穴位。经络据称对一根小小的毫针都会有反应，为何会对粗鲁的手术刀

倒无动于衷？经络为什么不怕手术刀？合理的答案是所谓的经络并不存在。

根据经络理论，人的下肢分布了六条最重要的经脉，分别属于脾、胃、肾、

膀胱、肝、胆等最要害的脏腑。但是，双下肢截肢的病例并不少见，病人除

了不能行走外，其他生理功能与常人并无二致。这一简单的事实也说明了经

络理论的荒谬。

2007.5.15.

（《经济观察报》2007.5.28.）

• 你只是说我有“为反对而反对”的嫌疑是吧？
• 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