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四月的莫扎特 -- 邝言

在《走出非洲》这部电影里，当女主角被他的飞行员爱人带上无垠的天空，俯瞰波光粼粼的非洲海岸线时，她忍不住哭了。

诗一般的画面伴随着的，是莫扎特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第二乐章，柔板。

那个乍暖返寒的夜晚，几个学生在我的办公室里，一起看了一部叫做《爱在日落余晖时》的电影。这部电影非常地独特，看完后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有人说或许这是放给过来人看的，说自己太年轻了，还看不明白。

我没有试图去解释电影的内容，只是笑笑问他们：“有过恋爱的经历吗？”

三个学生点头，另一个不好意思地举了举手，说她没有。这引发了其他人的一些诧异。

我忽然想起当年我念大学时，同宿舍几个兄弟的恋爱史都是一片空白，最多也就达到单恋的水平，于是他们毫无例外地是我取笑的对象。就在大四到来的时候，仿佛忽然一夜之间，他们都有了各自的恋情，就像黑暗中的昙花一样，在不知不觉间，我就错过了那些个绽放的开始。

这些猝不及防的恋情或长或短，如今有了各自不同的结局。尘埃散去之后，我如今还能记得的，就是在那些初夏熄了灯的夜里，我们总不能早早地睡去，于是就躺在床上聊着天。

聊我们各自的爱情。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夏夜是如此地安静，不知道住在我们楼上的同班女生们，通过敞开的窗户，正静静地聆听着我们那些惹人发笑的笨拙心事。直到许多年后的某天，还会有人严正地指出：那个晚上你提到了我们宿舍某女生的名字，twice。被指出的人固然张口结舌，旁边的其他人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兀自回忆着当时的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把柄。

可是那些散落在夏夜校园里的话语呵，有多少人能逐字逐句记得清晰？也就像黑暗里的昙花一样，在走得最急的时光里，只不过停留了一秒的时间而已。

我的思绪像是有些飘远了，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学生望着我的脸上带着询问似的神情。事后回想起来，那应该不是在问我要说什么，而是问“我们可以走了吧”。

年纪还不是很老啊，莫非那些往事，真的已经离我很远了么？

我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但又有些什么缠绕在喉舌，甚至弥漫开来，让空气都变得潮湿和滞重。

这些年轻的脸庞，这些即便看着极为严肃而动人的电影镜头时都会笑出声来或者埋下头去发短信的年轻的学生们，你们并不是供我排遣心绪的对象，不是因为你们年轻，而是因为面对你们我不自信。我常常想起死亡诗社里的Captain，在走向河畔的中途转过身来，对他的学生们说：围着篝火，念诵诗句，这样打发一个夜晚不也很不错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莫测的笑意，他一定成竹在胸吧？他一定知道他所追求的动人的浪漫主义，一定可以感染他年轻的水手们。果然，在他走远之后，天真的男孩转过身来，对他的同伴们说：All right，tonight，we go。

可是我却不是塔台上远眺指明方向的船长，我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当我上了年纪，我只会在工歇时蹲坐在隆起的坡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我的旱烟袋，静静地看着那些在麦田里奔跑玩耍的孩子们。

就在太阳西斜，家家茅舍的烟囱里飘出洁白如晨雾般的炊烟时，我会起来用力地招一招手，扯着脖子喊一嗓子。没有人会知道在那个隆起的坡上，曾流淌着如此动情而湿润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在走得最急的时光里，也只不过停留了短短一秒。

一秒而已。

还是来点音乐吧。打开MediaPlayer，选择，播放。

迅捷后退的画面，波光粼粼的海面由近而远，我们的飞行员带着他的爱人冲上了云霄——景物不再分明的时候，分明的是非洲大陆那教人柔肠寸断的漫长海岸线。

倘若你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天的夜晚，走过闵行校区东边的那条清冷的水泥道，你或许会留意到这样一个情境：整座文科大楼空空如也，灯光寂灭，却有一阵似有若无的乐声自楼间的草坪悠然而起，在黑暗中百转千回，恣意盘旋，仿佛欢快的精灵奔跑在绿色的原野，很轻易地就打破了万有引力和任何想象的极限……

请记得那是四月，还有莫扎特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