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白话镜花缘】鸟枪打 -- 履虎尾

话说林之洋带着唐敖，多九公出海外经商，这一日，船至一处，名为淑士国。三人泊船上岸，只见城内人烟稠密，市井整齐。三人正行时，林之洋抬起头来，只见旁边一家门首贴著一张红纸，上写“经书文馆”四个大字。门两旁有副对联，写的是十二个大字：“优游道德之场，休息篇章之囿”。抬头望时，正檐之下悬著五爪盘龙金字匾额，是“教育人才”四个大字。耳边只闻得书馆之内，书声朗朗。

林之洋指著包袱道：“俺要进去发个利市，二位可肯一同走走？”唐敖道：“大舅请便，我和九公还要去前面，恕不奉陪了。”

却说林之洋手提包裹，进了书馆。淑士国众学生正在作诗，一见来了生客，便都放下笔纸，围了上来。

林之洋不合口气大了点，自称虽然行商在外，却是大唐二流诗人。林之洋曰：“俺是天朝人氏，幼年时节，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那样不曾读过？就是俺们本朝唐诗，也不知读过多少也”

林之洋只顾说大话，淑士国众学生听了，信以为真，就要请教“作诗之法”。

林之洋搜肠刮肚，争奈腹中只有盛饭的枯肠，并无盛诗的枯肠。

林之洋不意间一回头，忽见有两个小学生在那里跟着先生对对子。先生出的题目是“云中雁”，这两个学生，一个对以“水上鸥”，另一个则对以“水底鱼”。

林之洋心中有了主意，趁势说道：“不是俺不教给你们，今日偏偏不巧，‘诗思’不在家，不知甚时才回来；好在‘诗思’虽不在家，‘对思’却在家，俺可以对个对子。不知你们要听麽？”

淑士国学生齐道：“也好，不知先生要对的是什么？”

林之洋曰：“俺就对这个‘云中雁’罢。”

淑士国学生都道：“如此甚好。不知先生对个甚么也？”

林之洋道：“俺对‘鸟枪打’也。”

淑士国学生听了，都发愣不懂，求林之洋下个注解。

林之洋道：“难为你们还是生童，连这意思也不懂？你们只知‘云中雁’要拿那‘水上鸥’、‘水底鱼’来对，请问：这些字面与那‘云中雁’有甚爪葛？俺对的这个‘鸟枪打’，却从云中雁生出的。”

淑士国学生问曰：“这三字为何从‘云中雁’生发的？倒要请教。”

林之洋曰：“一抬头看见云中雁，随即就想到，这口肥肉，烤了来吃如何不好！怎样才可以得而食之呢？呵呵，要用‘鸟枪打’也。你看你看，这如何不是从‘云中雁’中生发出来的？”

淑士国学生听了，这才明白，都道：“果然用意甚奇！无怪先生说诸子百家都读过，据这意思，只怕还从《庄子》‘见弹而求鸮炙’套出来的者也。”

林之洋听了这话，猛然想起多九公常同唐敖谈论“庄子、老子”，约略必是一部大书，就说道：“不想俺的用意在这书上，竟被你们猜出，可见你们学问也是不凡的哩。不过，幸亏俺用《庄子》；若用‘老子、少子’，只怕也瞒不过了。”

谁知淑士国学生听了，又都问道：“向来只有《老子》，并未听见有甚《少子》。不知这部《少子》何时出的？内中载著甚么？”

林之洋被他们这样一问，倒问住了。原来只当是既有《老子》，一定该有个《少子》。平时因听人谈讲“前汉书、后汉书”，又是甚么“文子、武子”，所以谈了《老子》随口带出一部《少子》，以为多说一书，更觉好听。那知刚把对子敷衍交卷，却又闹出岔头。后来他们再三追问，定要把这《少子》说明，才肯放走。

林之洋想来一想，登时得一脱身主意，因向他们道：“这部《少子》乃圣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读书人做的，这人就是老子后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经》，讲的都是元虚奥妙；他这《少子》，虽以游戏为事，却暗寓劝善之意，不外‘风人之旨’，上面载著诸子百家，人物花鸟，书画琴棋，医卜星相，音韵算法，无一不备；还有各样灯谜，诸般酒令，以及双陆、马吊、射鹄、蹴球、斗草、投壶，各种百戏之类，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喷饭。这书俺们带著许多，如不嫌污目，俺就回去取来。”

淑士国学生听了，个个欢喜，都要观看，将物价付于林之洋。催先生快回船取书，林之洋这才得以“桃逃之夭夭”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