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书札】反动派的自取灭亡－－波兰间战期的内政与外交 -- 苍野

引子：这次顾剑老大把波兰对西部的要求和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努力相提并论，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波兰鼎盛的时期，它的臣民也就包括了普鲁士人，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等其他种族。”－－没错，但要再补半句：在波兰衰落之前，白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一直被波兰统治阶级当作劣等民族对待。 世界近代史上，波兰民族内部政治混乱，在国内又推行民族歧视政策，内政上的种种失措正是波兰国势从鼎盛到衰落最后被瓜分的重要原因。更悲惨的是，波兰领导人并没有吸取这幕悲剧的教训，同样的故事几乎原封不动地在现代史的间战期重现：

1926年5月，毕苏斯基元帅发动政变，在工人(!)支持下，压服政府派军队，迫总统和政府辞职，四年后扫荡议会，逮捕70名议员，把反对党的领袖投入监狱，元帅建立的法西斯军政府延续到他死后，直到二战爆发。在对待境内少数民族方面，无视凡尔赛体系要求各国尊重境内少数民族文化政治权利的建议(这方面相对做得比较好的是捷克)，30年代早期元帅任命狂热民粹分子担任上西里西亚德语区总督，派骑兵前往东加里西亚镇压乌克兰人组织UWO的反抗。

－－没办法，间战期波兰立国之基就是狂热的右翼民族主义，主体民族内部政治关系和国内民族间关系都只能以“反动”一词形容，而在中国，历届民国政府都受革命意识形态感染，至少门面上还注意五族共和，也推出了一些笼络少数民族上层人物的手段，更不用说在实践中和人民革命同时推行民族平等政策的CCP。这方面波兰和中国的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回过头来再说最终葬送波兰的外交。反动狭隘的民粹主义不可避免地从内政蔓延到外交，建国之初就是如此。

间战期间，波兰有六个接壤的邻国：德，俄，捷，罗马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匈牙利不直接接壤，也可算邻居。顾剑说波兰和匈牙利、罗马尼亚友好是对的，但是－－

除了无足轻重的拉脱维亚，波兰和余下所有邻国的关系都极坏! 东西两线的俄德且不说，波兰和北面的小国立陶宛历史上关系曾经非常密切，两国原为一体，波兰-立陶宛联军1410年在格隆瓦尔德大破条顿骑士团，在显克微支笔下成为波兰不朽的传奇，这却种下波兰“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的大波兰主义，间战期为了维尔纳问题和北邻闹得不可开交。

波兰和南面的捷克历史上没什么太大过节，两国都是从一战中崩溃的俄德奥三国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国家，但在两国建国之初，为了前奥匈帝国小小的切青公爵领地和另一个边境村庄，两国起了争执，由于英法支持捷克，波兰吃了点小亏，然后波兰就位这点小亏仇视了捷克二十年。

切青问题之外，波兰敌视捷克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嫉妒。同为“废墟”国家，捷克内政上政治民主，民族关系和睦，经济和工业发达(以当代标准而言，那时捷克政治民族经济也还颇有可议之处，以上三条都是相对当时中欧其他国家而言)，外交上和法国俄国关系极好，并在法国支持下，牵头组织小协约，和罗马尼亚、南斯拉夫一起建立了旨在防范德国和匈牙利的小协约。政治反动民族矛盾尖锐经济落后四邻不安的波兰的嫉妒就是－－我才应该是中欧最重要的国家!

极糟的波捷关系和极好的法捷关系连带影响到法波关系。间战期波兰和法国的合作，并非一贯紧密。三十年代中后期，法波逐渐疏远，1933年希特勒刚上台时，毕苏斯基对德发动预防战争的提议未得到法国支持，下一年贝克上校就进行180度的外交转弯，接过希特勒递过来的橄榄枝，签订波德互不侵犯条约，使得德国在1935-1936年可以在西线连续发动外交攻势。更愚蠢的是，全不顾危机关头捷克和小协约其实完全可以帮自己防范德国对俄转圜，秉承二十年来敌视捷克的一贯政策，在慕尼黑趁火打劫抢切青，拆散小协约，妄想和匈牙利、罗马尼亚搭伙建立联盟，最终葬送掉自己。

这里就牵涉到间战期英法在中欧以及整个欧洲的微妙关系：法国进兵鲁尔，挺捷克，建立小协约，英国搞英德海军协定，纵容德国平等军备，搞慕尼黑，挺敌视捷克的波兰：1939年3月，最后给波兰无条件军事保证的是英国而不是波兰四百年的传统盟友法国，这是值得玩味的。

总之，波兰当权者在间战期反动、狭隘、短视的内政外交，对内削弱了自己的国力，对外疏远了朋友，带领整个国家走向灾难。

1921年的里加条约就是灾难之始。无视英法“别要太多”的劝告，这个刺刀签订的条约真是贪得无厌；

而在地球的另一边，继顾维钧先生在山东问题铁骨铮铮之后，另一位伟人在20年代留下了“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遗言，抗战血海打出来的收回租界废除领事裁判权，共和国建国后收回中长路和旅顺，直到1999年收回澳门治权：八十多年废除不平等条约不懈斗争的最终结果，是平等条约和睦邻友好。相形之下，波兰对东部领土的要求，是用自己的不平等条约替代别人的瓜分，用波兰对乌克兰人的压迫取代沙皇对乌克兰人的压迫，怎么能和中国比?

至于被波兰政府带入血海的波兰人民，其情可悯，但恕我说一句冷冰冰的话：有什么样的人民，才有什么样的政府。

有太过驯服的奴隶，才有太过骄恣的主子；

有太多条顿优越感的德国人民，才有希特勒；

有心胸狭隘的波兰精英和乡民，才有毕苏斯基和贝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以有另一种含义。

原本弱小的民族，争取了本民族的自由后，往往去压迫那些更弱小的民族，甚至去横挑强邻，最终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灾难。德国如此，波兰也如此。愿波兰人间战期自导自演的悲剧，为后来者戒。

-------------------------------------------------------

P.S. 实在不明白老萨和顾剑为什么那么同情波兰……虽然中国和波兰曾同为受强权压迫的弱小民族，但波兰作为一个国家的行径，总让我想起先贤关于奴隶做了主人有时反比老主人更凶暴的论述…我自己对波兰印象之变坏，是读汤因比的《概览》。直到在顾维钧回忆录读到波兰代表1937年在国联的丑恶表演，那简直是厌恶…这是居里夫人、肖邦、显克微支、破译密码的数学家的波兰，可也是出产上校们的波兰～～

本文关于中东欧国家内政外交的资料，主要来源于艾伦·帕尔默的《夹缝中的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