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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土城之战·毛泽东的神来之笔(节选)》(一)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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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土城之战·毛泽东的神来之笔(节选)》(四)

  

  郭勋祺这一有备而来,仗就打成了另一个样子。

  1月27日午后14时,红五军团诱敌部队在营棚顶附近突然掉头,向郭旅唐映华团前卫营出击,青杠坡战斗打响。

  郭旅唐团之前卫营正在占领阵地,立足未稳,猝然间被红五军团一番猛打猛冲,顿感不支,阵脚呈动摇状。而随后继进的郭部第七团团长袁治一边让团主力抢占左翼凤凰嘴一线高地,一边令本团前卫第二营跑步增援唐团,抢占道路北侧的营棚顶高地。占领营棚顶的袁团第二营以机枪和迫击炮向正向唐团前卫营冲击的红五军团部队猛烈射击,唐团阵脚始定。而此时由道路北侧迂回尖山子之袁团凌谏衔营奇兵突出,一番混战后将红五军团诱敌部队与军团主力截断,红五军团部队混乱后撤。15时,唐团主力翻越寨门垭(亦称“寒棚坳”)口,进至青杠坡地域。川军力量增厚,即刻反守为攻,红五军团顽强阻击,战斗呈胶作状。

  16时30分,双方交火稍缓,各自舔伤裹创。

  在枫村坝的郭勋祺一听前边枪炮声大作,心急如焚,急电刘湘催促各部合击土城。入夜时分,炮声又起,郭坐卧不宁,遣左右上山观察战况,左右不是托病推诿,就称夜暗难测。郭无可奈何,急令傅楠第九团五更造饭,黎明即前出加入战斗。

  18时,潘佐旅张益斋团由东南方向迂回青杠坡,在距隆兴场5里的土地坎与红四师一部发生战斗(29)。

  当晚20时,中革军委致电各军团及军委纵队首长,通报白天战况,部署次日战斗:“今日进占枫村坝、青岗坡地域之敌约4团,或有后续4个团左右兵力于明后日赶到的可能。”令红一师继续箝制赤水、旺隆场之敌,红九军团及红一军团二师为预备队,红二师须于次日进至土城东南的水狮坝待命,而彭德怀、杨尚昆指挥红三、红五军团及军委干部团,“消灭进占枫村坝、青岗坡之敌”(30)。

  黎明时分,郭勋祺登上寒棚坳山顶观战指挥,听得右侧猫猫岩方向枪声骤密,这是凌谏衔营正受到红五军团猛烈反击。猫猫岩山势延绵直贯枫村坝(今民化),倘被红军夺去,郭勋祺指挥部即有不保之虞。郭即派手枪营长郭文炯派出一连增援,手枪营装备精良,每连有120支20响快慢机和8支“花机关”,短促火力炽盛,凌谏衔得此精兵,阵脚甫得稳定。

  差不多同时,毛泽东、周恩来等也登上土城西北角一座称为“大埂上”的山头上观战指挥。

  大梗上海拔近1000米,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头。可以清楚地通视山脚下土城西南的水狮坝中央红军主力集结地、西侧山脚下的土城镇及渡口,以及东南侧尖山子和马鞍山间一个叫做“漏风垭”的山口——山口东南,便是青杠坡一带地形复杂的山岭和谷地(31)。当时刘伯承所率中革军委前指就设在漏风垭,就近指挥红五军团,而彭德怀、杨尚昆的红三军团指挥所则设在石羔嘴后山半坡上一个叫做“棚子窝”的地方。

  那天战斗最吃紧时,朱德还直接到红三军团第四师督战。

  清晨,彭、杨指挥红五军团主力和红三军团第四师一部,在红三军团炮兵营山炮和迫击炮火支援下,向郭部唐团、袁团再次发起猛攻,唐团不支后退,波及袁团,袁治赤膊提刀督阵,始止住溃兵。郭勋祺见状,相继派出手枪营第二连配属袁团、第三连配属唐团,并令机炮营重机枪连在寒棚坳半山腰架起重机枪,堵住道路,严禁官兵后退。8时左右,川军廖泽旅兰、王两团从东皇殿(今习水)抵达青杠坡,截住正从郭旅右翼迂回的红军,加入郭旅袁治团方向战斗,潘旅唐明昭团亦加入郭旅唐映华团方向战斗。红军力战郭、潘、廖3旅7个团,重点打击郭旅唐映华团,多次将其击溃,亦多次与被袁治赤膊提刀驱回之溃兵再战——唐团第二营营长邱绍文携一支步枪裹在溃兵中,差一点儿就被袁治一刀劈死。

  战至午后时分,因袁团凌谏衔营抢占的尖山子一直未被拿下,红军进展受限,渐呈疲软状。而川军因援兵陆续赶到战场,反扑愈烈,一度接近中革军委前指所在地漏风垭。漏风垭距土城镇及渡口不足两公里,川军一旦占去即可由此瞰制中央红军预备队集结地水狮坝,并以迫击炮直接瞄准向大埂上中革军委基本指挥所猛轰——大埂上是个光秃秃的山头毫无遮蔽,中央红军无路可退无险可守将被迫与敌背水决战。如此这般,局面肯定是不堪设想。

  而这时正从猿猴(今元厚)向土城水狮坝集结地疾进的红二师尚未到达,形势相当危殆。

  情急之中,毛泽东急令陈赓、宋任穷率军委干部团投入战斗。

  干部团乃中央红军一枝花,成员俱为富有战斗经验的年轻连排干部,小伙子们人帅行头也帅,“花机关”多多还人手一柄雪亮的马刀,头上都扣着一顶德式钢盔。干部团第一、第二营上好刺刀,在特科营营长韦国清指挥的迫击炮和重机枪掩护下,一路呐喊向川军发起迅猛反击,几经短兵相接的残酷肉搏,终将敌军逐退。苦战中的红三军团、红五军团得此鼎力一助,士气大振也趁势发起反冲击,又将双方战线反向递推。地处低洼地带的郭旅唐团阵地再次动摇,郭勋祺派来助阵的手枪营第三连连长王清泉少校等数名官兵也被红军俘虏。

  据胡秉章老先生回忆,战至此时郭勋祺也有不支之感,步枪子弹已经嗖嗖地向寒棚坳山的寨门垭口他的指挥位置飞来,而此刻其预备队傅楠第九团已经逐次增援投入战斗,身边已无多余兵力只剩下一个警卫连。万般无奈这位“郭莽娃”也开始萌生退意,在日记本上拟就撤退方案:机炮营将所有炮弹放完为止,除固守尖山子、猫猫岩的部队外,所有在谷地中苦战的部队全部后撤至寒棚坳山后,全旅后退至图书坝待援。左右闻知旅长要撤退都很赞成但也有担心:双方犬牙交错倘滥放炮火可能伤及已方部队,如此军心大乱战线也会动摇,而正面部队撤出后,尖山子、猫猫岩将受到红军全力攻击,猫猫岩不保红军可直插枫村坝截断我后撤之师,局面将不可设想。红军是远征之师弹药有限,我等只要苦战待援,定能稳操胜券……(32)

  郭勋祺这人很有大将风度,连连点头称是,当下便横下心来,严饬所部“努力战斗,冒死与敌相搏”,无论官长还是士兵,只要后退一步不问情由就地枪决!同时一边电请刘湘潘文华急饬各路川军部队向土城疾进以合围中央红军主力,一边遣人带马队到潘佐旅筹借弹药给养以解燃眉之急。

  这当口陈光刘亚楼已率红二师部队赶到水狮坝,中革军委立即通报前指并电令:我二师准14时加入红五军团方面的突击!军委决心以红二师、红五师、红五军团及军委干部团消灭当面之郭敌并乘胜向东追击,尔后与红四师配合解决潘敌并追敌至东皇殿(今习水县城)(33)。

  看来郭部官兵是不是“不得后退一步”,由不得郭勋祺也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14时,中央红军主力发起全线攻击,冲击狂潮一浪高过一浪,设在官坟嘴东侧永安寺的袁团指挥所也被生力军红二师攻占,川军全线动摇不得不向枫村坝附近收缩,红军阵线完全巩固并继续反击,战至黄昏又相继夺回了几个失守的山头。

  然而,中革军委“消灭郭敌潘敌”这个战斗目标的函数值却显然已无法求取。

  28日黄昏,中央政治局和中革军委几位首长在土城商会召开紧急会议,这当口遵义会议关于组织问题决议的那个关键作用就表现出来了。毛泽东力主撤出战斗暂时放弃“北渡长江“计划,西渡赤水河改向叙(永)古(蔺)一带前进,而被党内委托为“下最后决心”的周恩来及朱德、陈云、王稼祥、张闻天等当即附议,没有争没有吵大家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全军立即轻装脱离敌人,由土城附近迅速渡过赤水河西进。

  在这里胡秉章老先生又提供了一个仍无旁证的戏剧性情节:被红军俘虏后的王清泉等于午后15时左右被红军遣回,郭勋祺当即亲自讯问:你是军官为何能被遣回?王称我被红军押送途中前后有两位红军官长向我讯问情况,前一位是彭德怀而后一位姓朱,到土城时又有一位40岁左右男子让人给我裹伤并送上饭菜。他询及我方情况我均一一作答:甫公已派了十二三万部队沿长江布防,甫公说“朱毛”不来渡江则已,若来我等只有跟他们拼了。我们后边的枫村坝还有一个潘旅作预备队,廖旅也从松坎跟来,现如今赤水、合江、叙永、古蔺有八九个旅向我们增援,远的有七八十里近的只有三四十里……。我听旁人说讯问者一位姓毛一位姓李……

  郭勋祺顿时拉下脸来:你泄露军情按律当斩。王清泉称我部已与敌鏖战两日,弹药将告罄伤亡也很大预备队还没有,要真到援军到来恐怕已被红军索于枯鱼之肆了,不如夸大其辞将敌人吓退算了。一番话把郭勋祺说得眉开眼笑:嗯,你真不愧上过军官学校当过我的营长,本旅长要赏你一百大洋……

  次日清晨,青杠坡战场枪炮声大作,双方激战时起时伏一直持续到午后,而这时郭部弹药给养均已告罄,向潘旅筹借弹药的马队又迟迟未归,再打已很难支撑。

  郭勋祺正急得屁股要着火,前边儿却突然传来消息:红军不见了?

  郭部官长们笑逐颜开彼此庆贺,又齐齐狂拍战场最高指挥官之马屁:旅长你真是洪福大得齐天……

  而郭勋祺却并不买账:毬的个洪福齐天,再打半天,管叫你我饮弹入地。

  胡秉章老先生把这个归咎于“王清泉妙策退敌”(34)。

  笔者很是不以为然:胡文中一连两个缺乏旁证的戏剧性情节本来就巧合得象看小说,当事人均已作古如今也死无对证,笔者虽然存疑多多但也没法过多说道。不过胡老先生竟然认为一个下级军官几句逛语唬住了中革军委首长乃是“退敌”之由,这也实在是好笑得有点过头。且不说王清泉所言应该说大致属实并无多少虚夸(因其是下级军官甚至尚不知潘旅廖旅当日已赶赴战场投入了战斗),而且就算他虚夸中革军委首长还要与其他渠道的信息比照鉴别哩,你蒙得了人么?军委二局破译敌电手段高明,截获的电息也比郭部一个下级军官所言可靠得多。笔者将中革军委这两日部署电报与敌方相关档案资料比照后也得以确悉:中革军委近两日获知的敌情基本上都是准确的,所作研判所下决心所拟部署也都是以此为基础作出的,之所以出现问题并非缘于情报本身,而是因为对刘湘部川军战力严重估计不足,认定在援敌到达前的一日内完全可以“消灭郭旅潘旅”。可以肯定地说,“王清泉妙策退敌”采信度委实不高,如此也稍带着否定了一个流传甚广的说辞:土城战斗没有打好是因为“情报不准”。虽然中革军委在1月28日乃至29日凌晨的确尚未确悉:27日晚预计“明后日”赶到的“后续4个团”大部分都已于28日当天进至青杠坡且投入了战斗,但这属于对川军刘湘部作战和机动能力的误判而不是情报本身出了问题。

  笔者以为,广义的土城之战应包括红一师黄陂洞战斗、红二师复兴场战斗、红九军团箭滩战斗和中央红军主力的青杠坡战斗,以及沿途与阻击尾追的川、黔军的战斗,这一系列的战斗都是以“北渡长江”为目的的,符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语》中关于“战役”的定义,所以完全可以共容于一个统一概念——“土城战役”或“北渡长江战役”。此役虽重创川军,使其见识了“川军自剿匪以来未有之剧战”,“伤亡官长百余员,士兵约3000名”(35),但中央红军却未能如愿“北渡长江”,自身伤亡也在2000人上下(36),这笔人头账对给养补充困难的“朱毛”而言的的确确是太不划算。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毛泽东重出前台登场亮相的第一仗,乃是一个得不偿失的“败仗”。

  所幸,毛氏是精于“变化计划”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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