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暗黑传说（一） -- 马伯庸

抓瞎上完以后，我的视力逐渐习惯了黑暗，尽管还是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已经没有初次进屋的恐慌感了。这有点象我第一次在海南潜水的时候，教练告诉我要用水下不能用鼻子要用嘴呼吸，我开始极不习惯，几次呛水，后来适应了以后，反而觉得用嘴呼吸是人类进化的正确方向。

一道光突然在我眼前闪过，尽管非常微弱，但在这种环境之下却是异常醒目。我眯起眼睛顺着光线看去，发现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家伙偷偷打开了手机，正小声地说着话，那光线就是从手机屏幕传来的。

“他吗的！把它关了！”旁边立刻出来一句怒吼。这成了导火索，一时间所有的食客都开始大声斥责起来——大概是知道自己在黑暗中，不用担心报复的原因吧——那个家伙不敢犯众怒，怯怯地把手机关掉，让服务员带出去了。

黑暗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大家毫无顾忌地发表言论。我觉得如果所有的听证会和选举都在这种状态下召开，也许能够更有效果。谁说的来着？盲目的民主才是真正的民主。

“我刚才很想抓起叉子扔过去插他，想来他还没练到听风辨位的境界。”酷爱武学的老罗在黑暗中说。

“是啊，当年如果江南七怪如果约在黑暗餐厅跟丘处机打，说不定就不必跑去蒙古那么远了。”

“说起来，武侠小说里最能打的瞎子是谁？”

“谢逊吧？还是左冷禅？”

“独孤求败吧？”

“……他怎么是瞎子！”

“金庸可从来没说过他不是瞎子。”

我们就这么闲聊着，等到了第三道：摸摸看。

摸摸看由一个大盘子和七种菜色组成，据说无人能猜的全。我们立刻停止了聊天，开始埋头苦吃。筷子已经被放弃了，在黑暗中很难控制，于是三个人都戴上抓虾时的塑料手套，开始用手直接抓，希望凭借触觉来弥补视觉的判断。

“我吃到了香菇。”

“还有油炸红薯丝”

“甚至有猪手呢！”M很开心地嚷道。我和老罗异口同声地回答：“你怎么知道那是猪的手，而不是……”

最后我们三个人 一共凑出来六种，第七种始终还是没有猜出来。

这时候，一个服务员走到餐厅中央拍了拍手，说：大家请安静一下，我们开始今天晚上的主题：恐怖鬼故事。一群女生听了发出一阵尖叫。

靠……他们打出来的经营理念不是“体验盲人生活”吗，最终还是落入了玩恐怖概念的窠臼啊。鬼故事的创意很好，不过对我们三个来说毫无意义：M是硅基理性生物，她的世界只有1和0；老罗练的是太极，据说可以驱鬼；至于我么……身为《她死在QQ上》的作者，还会怕那些东西吗？

鬼故事的名字叫《扶梯上的手》，既俗且滥，闭着眼睛（其实闭不闭都一样）都猜的出情节会如何发展，在哪一段会突然发出尖叫。

真正的高潮是发生在鬼故事之后。

接下来上的菜名字叫“熟悉的主食”，很容易猜出来，是青椒炒肉，菜一般，米饭很硬，我吃了几口也放下了。过不多时，服务员过来把东西收走，另外一个服务员很快走过来，殷勤地说：“您好，您的摸摸看上来了。”

“……………………”

黑暗中的我们虽然看不到彼此，可还是面面相觑。三个人谁也没说话，静等着服务员把菜搁下离开。

等到服务员走了，老罗很开心地说：“显然那个服务员上错菜了。太好了，我们可以多吃一道。”我是个诚实的人，可面对着诱惑，不禁陷入了道德的两难抉择。可这时候，理性的M平静地对我们说：“服务员戴着红外仪，怎么可能送错呢？黑暗餐厅必须要有黑暗的逻辑。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上错，这是一道考验你诚信的菜。菜里有毒，如果你没有经受住考验昧着良心吃了，就会死。”

我放下勺子，暗自庆幸自己没吃。与此同时，我听到老罗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勺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会儿服务员又回转过来，殷勤地说：“对不起，我们上错了，给您撤掉。”可是我分明发现有四个红点，也就是说有两个人。换句话，他们撤菜的时候，也会检查客人是否没经受住考验死了，两个人适合收尸。过了半晌，老罗才开始说话，在黑暗中我实在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真的他，还是餐厅准备好的录音。

最后两道菜是小刺猬和果冻过期西瓜果盘，小刺猬是榴莲皮里面装山芋糊，平淡无奇。粗粗算来，我们三个已经在黑暗里呆了大约两个小时，三个人都表示差不多可以走了。

这时候，最后一个高潮出现了。

我旁边一桌的哥儿们也喊来服务员，服务员过去很礼貌地问他：“先生，您还要点什么？”

“买单也是在这屋里吗？”

结论：这家餐厅噱头很棒，但是作的菜实在是太烂了，价格又贵，如果不是太闲或者太有钱的话，还是不要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