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奈何英雄（初稿） -- 慕容无言

大家发帖救河的时候，俺却打不可网页，错过了献血的好机会阿......赶紧补。　

　奈何英雄

　　文/慕容无言

　　和北方的其它城市一样，南江市的秋天通常来的较晚，已经进了九月，夏天的热气还没在蒸腾着，城市里只在夜深黎明时有些秋天的凉意。市政府为改善投资环境展开了\"靓丽工程\"，市区临街的楼面上都装饰了节能彩灯，繁华街道的商铺也都更换了霓虹灯，一到夜晚华灯初上的时候，全城都会变得璀璨起来，象一个五彩大水晶，透出辉煌繁华的气息。河西区的灯火与河岸这边东区的霓虹灯不同，那是建筑工地上各种大瓦数的灯泡组成的，在纷繁彩灯的对比下，显出一种单调而强壮的昏黄色，就像多少年前那种款式呆板却很扛冻的大棉袄。那里是新规划的城市高新技术开发区，将日趋拥挤的老开发区中不少企业都搬迁到这里来，同时积极给出优惠政策来继续吸引海外投资。所以河西区从开春一直到现在，几乎变成了一个机器轰鸣的大工地，各式浇注、装挂的厂房如发酵的面包，一天天膨胀起来。

　　这天下午，苏丹红正在电脑前整理资料，一声清脆的刹车音从院子里透过窗户传来，不一会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楼道里响起一个高细的男声：\"人呢？怎么还没准备好地毯啊！外宾都下飞机了，正往这儿走呢。快准备红地毯，所有人都去前面正门迎接。和以前一样站地毯两边，要热情一点。别忘了都去总务科领日本国旗，一人一个！用完了交回去！\"

　　这喊话的人是开发区服务中心于主任的秦秘书，服务中心的三号人物。开发区为了方便外籍企业办事，将园区的工商、税务、银行、环卫、公安等诸多部门抽调一部份人到服务中心办公，便于\"一条龙\"的为外籍企业解决问题，体现开发区服务的方便与高效，而苏丹红所在的服务中心就是为园区所有机构、企业提供政策咨询、对口联系、生活辅助等等所有琐碎服务的。开发区为了现实对外籍企业的重视，经常要请有投资意向的外籍企业高管来服务中心参观，叫做\"展示实力\"。而地位位于正付主任以下的秦留敢秘书就是这件大事的主要负责人。

　　一群人抬着地毯穿过服务中心大厅直奔前门，前台的接待小姐武桂芝看着苏丹红笑道：\"苏姐，又要接客啦？\"苏丹红啐了一口道：\"胡说，一会儿看我揍你！\"两人都是哈哈一笑。服务中心把衣冠楚楚、举旗微笑的迎接客户活动说成\"接客\"，是有来由的，彼此之间也经常一此来相互打趣。

　　众人在地毯两边站了将近一个小时，在一片对秦秘书的抱怨声中，几两丰田车才姗姗而来。六个中年日本客商在秦秘书的陪同下，踩着红毯穿过夹道欢迎的人群，进入了宽敞气派的服务中心。看着日本人的背影消失在转门中，大家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地毯、收拢个人手中的小旗，热得满头大汗的王鹏忍不住对苏丹红抱怨道：\"这秦秘书也真是的，机场离这里六十多公里，这么早出来傻晒着，就为这一分钟。让这些个日本人跑这儿检阅部队来了！\"

　　苏丹红笑笑道：\"今年市里引进外资的目标是六个亿，摊到咱们新开发区头上是九千万，咱们这新开发区知名度又不如老开发区，全靠于主任和秦秘书跑出去拉人来投资，这年头，忽悠人家来办厂够不容易的。怎么着也得支持一下啊，再说完不成制指标，年底咱们的奖金朝谁要去？\"

　　经过几番努力，这笔日方投资居然争取下来了，日本客商看中了开发区西侧与老城区相连的一块土地，顺利地签合同、建厂房、机器设备如期运到，招工也如期展开，秦秘书一下子成了服务中心的功臣。

　　苏丹红是法律系毕业，主要负责给开发区内各企业提供法务方面的咨询与建议，根据服务中心的要求，她必须有一半的工作时间用在主动走访中，要不停的到各外资企业中去主动上门，提供相应的服务。苏丹红写着走访计划不由得叹口气，上个月他的朋友郑惠娟从外地来看她，在服务中心里转了一圈之后赞叹的不行：\"啧啧，到底是重视外国人啊，人家外国公司起照、办税、年检、办人事关系，在你们服务中心一个人上下几层楼就能都办了，还有电梯。我们个人做点生意开个公司，这点事够我们跑半年的，就别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看脸色了。我就纳闷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们税也没少交一分钱，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苏丹红当时笑笑没说话，她知道郑惠娟是在瓷器市场里摔打了多年的商人，在商场上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干练人，但是一遇到这些走公务门的事情就头疼，去年还莫名其妙的被罚款了好几次。她一怒之下组了一个公关部，雇了些职能部门人员的家属来专门处理相关事宜，果然处处水到渠成。这种内外有别的反差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可是苏丹红也知道，郑惠娟手里的瓷器，成色好、设计精的，还是要首先销往国外的。不但是瓷器，如今国内各行业都是把高质量的产品用作外贸出口，给自己人用的，却永远是二等品。

　　日本人的办事效率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迅速而紧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海运来的设备具都调试完毕，新工人也都招聘完毕，整个企业开始试运转起来。苏丹红也按时去企业里给日方人员提供相应的法律咨询。

　　周三下午，一身职业装的苏丹红准备去刚成立的日资企业四井电机，就劳动法的一些相关问题对日方高级管理人员提供解释和帮助。临行前出门遇到秦秘书，正好打算去日本客户那里回访，两人便驱车同去。

　　一进四井电机的厂区是宽敞的柏油地面，两侧种植着移栽过来的杨树和泡桐，远近几处大厂房外檐也是极为干净。秦秘书点点头道：\"你看人家日本人的企业，就是显得有档次，比国内那些个私营老板好多了，西区的那些个塑料厂、机电厂，一天到晚里面都是乱脏脏的。\"

　　苏丹红笑笑道：\"人家毕竟是成熟的资本家么，在管理、竞争力方面都有一套的，尤其是人家的生产管理…..\"话未说完，两人转过厂房，却发现太阳地里一字排开跪着五六个身穿工作服的工人，几个保安手持电棒站在一旁的阴凉里抽烟闲聊。

　　苏丹红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拉住一个跪着的工人弯腰问道：\"怎么回事？！\"

　　那工人似乎被晒了好半天，看上去象一个抽干了水分的蔫苹果，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有气无力的应道：\"错误率超了，按规定就要罚跪一小时。\"

　　\"谁定的规矩？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让你们跪在这儿的？

　　\"进厂就有这规定了，日本人定的，每天的错误量超过三个，就要出来跪一个小时，还要罚钱呢。\"

　　苏丹红只觉得一股怒火腾的一下子跳窜起来，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好远的秦秘书，秦秘书正在整理西服上的褶皱，仿佛没看到这边的情况。\"让你们跪你们就跪啊！他们这是违法的！\"

　　阴凉里那几个保安见话头不对，忙扔掉烟头跑了过来，当先一人举起电棒远远指着苏丹红问道：\"你哪儿的啊？干什么的？少管闲事！\"

　　苏丹红猛吸了两口气道：\"这是体罚，是违法的你们知道么！日方管理无权要求中方职工这么做！\"

　　那保安队长一声冷笑\"这是外企独资单位，中国法律管不着，日本人说了算。再说了，这些人脑子笨，干活总出错，就他妈该罚！\"

　　秦秘书咳嗽一声，皱眉道：\"怎么说话呢！我们是开发区服务中心的！\"那队长闻言有所收敛，用脚踢踢身边跪着的女工接着道：\"这些人，没文化，又没脑子，那么简单的焊接活还总出错，今天算少的，多的时候，这墙根下跪一长溜呢。\"

　　苏丹红把火气压了又压，她伸手拉扯刚才答话那工人：\"起来，大不了罚几个钱，谁也没有资格让你们下跪！\"

　　那工人却挣扎着不肯起来，一连苦色道：\"大姐，您就让我们跪着吧，跪着罚十块，不跪的话就轰走不让再干了！一个月五百块的工资啊，一年六千块钱呢！再说也是我不好，干活总出错……\"

　　苏丹红急得几乎掉泪，她一跺脚使劲拉扯那工人，大声喊道：\"快起来，谁也没有权利让你们跪着！男人膝下有黄金，大老爷们平生只跪父母，凭什么就为几百块钱这么让人作践！\"

　　秦秘书撇撇嘴道：\"算啦小苏，这是人家日式管理风格，再说了，这是在外资企业里，生产管理上人家说了算……\"

　　苏丹红猛地甩掉那工人，转身朝秦秘书大声道：\"我不管日资美资，这是在中国的开发区，生产管理他们说了算，但要在中国法律的规定范围内！他们没有权利这样体罚工人，更没有权利侮辱中国人，我要找他们去！\"说着苏丹红迈开大步朝四井电机的办公楼冲去。

　　那几名保安见状，连忙拦在苏丹红前面，一堵墙般的挡住她的去路，苏丹红是个直率性子，立时与几名保安拉扯起来，秦秘书在后面连连呼喝，却哪里喝止的住。

　　一群人正在这里纠缠，忽听身后一阵异样声音，原来是日方几名高级经理说笑着走过来。苏丹红一把挣脱了拉扯，大步走过去拦住几人去路，她两腿叉开双臂横伸，一张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那几名日方管理顿时一惊，忙有身边的翻译走过来询问。苏丹红整理一下刚才争执中飘散的头发，抬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工人，朝那翻译喝问道：\"你们有什么权利让工人下跪？你们有什么权利体罚工人！\"

　　对方一个高个子健壮的日本人走出来看了看苏丹红，无所谓的笑笑，然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话。翻译\"嗨\"\"嗨\"了一阵，忙转过身来道：\"松井先生说了，这几名工人太笨，超过了合理的不良率，给企业造成了很大的浪费。而且这是他们的企业，他们有权管理和处罚工人。\"

　　苏丹红怒急反笑，问道：\"这不是处罚，这是一种侮辱！你们企业还建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不是日本岛、北九州！这是中国的南江市！我们的工人受劳动法保护，你可以处罚他们，但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让他们下跪！你必须立即终止你的错误行为，并向他们道歉！\"

　　松井听完翻译，把头一摇，表现出无所谓的神请，绕开苏丹红继续前行。苏丹红那里肯放，她后退几步再一次伸手拦住众人，伸手拿出公文包里的相机，手指松井一字一顿的说：\"你必须立即终止你的错误行为，并向这些工人道歉，否则的话，我作为律师将免费为这些人提供辩护，把你告上法庭，中国的劳动法保护的还是中国自己的工人！而且我还会把今天的一切提供给新闻媒体，甚至包括你们日本的新闻界，这将对你们的企业形象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松井听完翻译，脸色瞬时变得铁青，他沉默片刻之后，鼻子里使劲地哼了一声，示意让跪在地上的工人们都站起来，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道歉，然后叫来工长把工人领走。那被苏丹红拉扯了半天的工人眼珠乱转，边走边回头的咕嘟着：\"咋又不跪了，不跪是不是要轰我们回家阿！\"

　　松井本来很好的心情被搅得烟消云散，一股闷气无处消解，他转过身来对着一边的那几名保安挥动手臂一阵叽哩哇啦的咆哮。这些话想必并不好听，翻译也没有继续翻成中文，但是里面哪一连串的\"八嘎\"保安队长是听的懂得，顿时吓得屏住呼吸，笔挺挺得立在地上不敢动。松井骂完之后，扫了一眼秦秘书，冷哼一声拔腿而去，其他人低头紧随其后。

　　突然出现一件这样的事情，法律咨询自然无法继续，苏、秦二人只得怏怏而回，路上秦秘书埋怨苏丹红多管闲事，与日方高管搞僵了关系，他日后工作上不好开展，苏丹红却只包着公文包脸朝窗外一言不发。

　　回到服务中心已经是快下班了，苏丹红心里气闷的没法静下心来工作，便拉来武桂芝来，把刚才自己看见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跟她说了一遍。武桂芝\"呸\"一声道：\"这群日本人就不是个好东西，看不起人，他们来咱们这里办厂就是图劳动力便宜，在他们本国一个工人每月没几万块下得来吗？到了咱这边又免税油当财神爷一样的供着，一个劳动力每月才几百块。要是在他们回国内，他敢这么干工会早就上法院告他去了！\"

　　苏丹红叹口气道：\"这种事启示争得就是个脸面，你就把他告了又如何。我只是可怜那些工人，从老家千里出来挣钱养活一家人，还要受这样的气，说跪就跪。要是我，才不伺候他呢！\"

　　武桂芝笑着拍拍 她肩膀：\"你呀，就是个火爆脾气，你要是个男人准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走在大街上拔刀相助的。人家那些个工人家里盖房、吃饭、老人看病、孩子上学就指着这些钱呢，都是从山区出来的，初中读完了就算不错啦，你还想要他们怎么着？前几年也是穷怕了，为了活着谁还在乎给谁跪不跪的。\"

　　苏丹红忽然抬起头问道：\"那你呢？小武，给你一万块你跪不跪？一万不行十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