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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月是故乡明 -- 笑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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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月是故乡明<续三>

(7)

帽儿巷——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地名了,我小时候住在那里。

好早的时候那里就被改造了,现在那里应该叫“食品一条街”。这条街不知道为什么叫帽儿巷。

铁匠巷许是早先那里有很多铁匠铺,帽儿巷许是早先那里多是卖帽子的。还依稀记得街上的门脸儿房好多是店铺的模样,晚上还要上门板。

不过听父亲说解放前帽儿巷不是卖什么帽子的,而是一街开满了票号钱庄,就是“银行一条街”。晚上的时候有人打更巡夜,巷口都有大栅栏门,要落锁的。不过巷口早没了这些防盗的设备,帽儿巷也没了昔日的风光。

我小的时候记得巷口有个水龙头,全巷子的人都来这儿挑水,我常常和父亲一起去。冬天的时候水龙头周围的地上结满了冰,很是危险。还有一家卖馄饨的在这里,也叫馄饨侯,和北京的那个有名的小吃一样。北京的我也吃过,总觉得不如我家巷口卖的好吃。

冬日里小心翼翼地踱过水龙头,来馄饨侯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是多么舒服啊。

小时候就在巷子里玩,打打闹闹,很是愉快。不知儿时的伙伴现在都怎么样了。

小玲和我一同出去跑了一天,害得家长一顿好找。

小虎总欺负他姐姐,有次他爸听他在屋里喊:姐,快给老子写作业,挨了一顿胖揍。

小欣家的房子最好,总找借口去他家玩。因为他家是两层楼,还是旧时阁楼的模样。

后来盛传这里曾是“半头砖”的闺阁。“半头砖”是阎老西最中意的姘头,是他的姐姐还是妹妹的,反正是乱伦,不知为何有这样的诨名,最后阎老西独自坐飞机跑路到了台湾,解放前夜“半头砖”和“十三高干之一”在天主教堂自焚了。

于是去小欣家就有了历险的味道,而且他总也不让我们上他家的二楼。现在我还在梦里到过那座阁楼,顺着咯吱做响的木制楼梯去二楼,微风吹开了白色的帘帐,一烫着卷发的美貌女子,招呼着我:小哥,来,摸摸妹子的绵绵手……

  

回国时我去了一次帽儿巷,不,应该叫食品一条街,两旁的仿古建筑略显拙劣,有些还油污了,到是再也不能任我随意涂鸦了。馄饨侯还在,也不知是不是原来的那家店,水龙头早没有了,少了些兴致,也就没有进去尝一尝。

  

(8)

刀——“并刀如水”出自周邦彦的词,我不知道古时在太原是不是真有高超的锻造技术,真能打造出如水的宝刀。

我从小就非常喜欢刀,拿着小刀扎来扎去,与人打架时到是没胆量动刀枪,所以经常被扁。

大学里交流经验时,发现干架时所用武器还有地域性。东北人用能折叠的镰刀,南方人用砍刀,山西人自然用菜刀。

人都说“李小泉的剪子,王麻子的刀”,李小泉是特指的某人,王麻子是绰号,所以卖刀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麻子,也必然姓王。

小时侯能见到有摆地摊卖菜刀的,除了这个规矩,卖刀的一定要是哑巴,不管是不是真的不会讲话,都依依哑哑的,吆喝声有着奇特韵味,加上用刀剁铁皮作为噱头。你听,刀与铁皮之间的撞击声,铁皮与砧板之间的撞击声,吆喝声组成一首民间摇滚打击乐。

周围总围了好大一群人,我们孩子们也夹在其中,穿来穿去。好奇下总想动动他的刀,卖刀者就会挥舞一下手中的菜刀,吼叫两声,他们往往也一脸的凶相,吓的我们一轰而散,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丁丁冬冬的乐声吸引过来。

大片菜刀绝对是中国独有的,外国人见我们用怎么大的刀做饭总是很吃惊,尤其是切土豆丝的时候。就是韩国,日本做菜用的也是小刀,怎么也学不来只用一把大刀什么都可以切的。和筷子一样,虽然都用筷子,但韩国人用铁质的,日本人用的是尖头的。

  

我的文笔不好,知识也不渊博,希望有饱学之士能为菜刀立传。两年前听说,有一外国人跟中国学生叫板,我们学生操起一把菜刀就把他给砍伤了。在老外的口供中提到:他是被一把非常大的刀砍伤的……。中国人把中国的菜刀带到了世界各地,绝对应该为菜刀立传。

(9)

醋——山西以吃醋闻名于世。盖因山西水硬偏碱,为健康考量,所以世代饮食味酸喜醋。

中国的醋是以粮食为原料酿造的,外国的醋都是果醋,猴酸猴酸的,不咸,象是化学原料勾对的。

中国醋有名的是两个地方的:镇江的醋和山西的醋。

国外多见镇江醋,镇江醋发甜色淡,象饺子醋。

只我独爱我们的陈醋,想到这里就齿颊生津。

陈醋就象山西的民谣一样,浑厚,悠长,如同是在黄土高原上吼出的。

现在醋的品种很多,保健醋,美容醋,有些还价值不菲,包装精美,多在超市里出售,成瓶装,袋装的。不知道卖几十块一小瓶的醋口感如何,想来不如小时候把醋加在米粥里来的好吃。

小时侯的副食店里有两口大缸,一缸酱油一缸醋,人们可以拿空瓶子零打,这往往都是小孩子来跑腿的。现在这样卖醋的少见了。最近一次回太原时到还又见到了成缸卖的醋,在养马场。

姥姥在那边有个小小的诊所,陪她在那里呆着,在附近走走。那里有个醋厂,有个门市仍然是用缸来盛醋卖,多年没有闻到那种浓郁的醋香了。打开红绸做的缸盖,用有刻度的舀子,问“要几斤啊?”通过漏斗倒在各式各样的自带的醋瓶里。旁边还有个醋厂开的小饭店,服务员抱怨客人每次倒醋倒的太多,老板娘到是很四海,“我们就是不怕人吃醋”。

有部有名的电视剧里有这样一段对白说:越穷的地方人们口味越重,象四川,山西,口味淡的地方富些,象广东,沿海的地方。此话许是说的有理,养马场那边的那条河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那样污染严重,河岸旁一片平房,并没有自来水,暖气,煤气的设施。

我从太原到北京,到国外,又突然到了那里,非常的不适应。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心态,走在下雨天必定泥泞的土路上,听到久违了十几年的收破烂的吆喝声,见到堆满垃圾的河堤,在岸边的起伏的窄路上,几个孩子愉快的玩耍着。我小时候也象他们一样拿瓶子去打醋,如他们一样的快乐,但不知他们象我这样大的时候能不能如我一样走出自己的家乡,看看外面的世界。

  

于我而言大都市里住太久了,没有底层人们生活的亲身感受。姥姥有好几个干女儿,她们家中都有久病的丈夫,或父母,又没有正式的工作,只在公路边上洗车。车一停下,就全家人一起上,给人家擦洗的干干净净,也只要五块钱。生活的艰辛也许没有达到能上报,上电视以博取眼泪的程度,但她们都生活着,热情地告诉姥姥那家的油面考捞捞做的好。姥姥也不收她们的诊金,给她们推荐既便宜又有效的药。端午节时别人给姥姥送的粽子,全家吃了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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