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沿路风情与人生的五颜六色(一) -- 二草

16 汽车洗澡堂

在路的另一面与这个兴旺的乡村小饭馆相对的平地上，是一个建了五年的汽车洗澡堂，有四个洗澡间。第一个洗澡间建的有一层半楼那么高，而且宽大，这是大卡车的洗澡间；其它三间就一层楼那么高，是一般轿车和小货车的洗澡间。洗澡间的地面不是水平的，而是四周略高，中间是一串儿漏水沟，这样洗澡水就不会流到洗澡间外。每个洗澡间的一面墙上装置着一个投币自动噴水枪，另一面墙上有一个可以自动吐肥皂水湿润自己的长把大刷子，刷子把是空心的，肥皂水就从这里流入。

因为我们把我们的车叫红猫，于是路上跑着的所有汽车就都成了“猫”了。在猫洗澡堂里的猫们是不会自己洗澡的，得猫主儿们帮忙。

冬天我们这里常下雪。为了防止路滑，下雪时装盐的大卡车就在路上撒盐，盐可以降低雪的融化温度，使路面上的雪很快融化。这掺了盐的雪水溅到车底盘、车身上可是大大的不好，因为车底车身是金属做的，盐可以直接氧化腐蚀金属。而且盐特别喜欢水，特别善于吸收空气中的水份，而水份是要腐蚀金属的。盐水溅到车身上，用不了多久就能在车身上穿几个小洞，小洞很快成发展为大洞。这确实是很难看，但倒不是最糟的，最遭的是盐水腐蚀了车的地盘，有朝一日正在飞速跑着的车的底盘突然一下子掉下去，那后果不可想象。所以在雪后路面基本干了以后，人们都要去洗车，认真地把溅在车身上的盐水洗掉。这时就看猫洗澡堂这儿热闹了：猫们洗澡要排队！每一个洗澡间外边都排着两三只猫。我们的红猫排在一只黑猫的后面，黑猫前面一只黄猫正在洗澡。一只猫怎么也得洗个五六分钟吧，若猫主儿再讲究点儿，用自己带来的洗涤剂一通乱擦乱抹，那就得折腾个十几、二十分钟。等得我直不耐烦，红猫倒是一声不吭绝对耐心没有一点怨言。

好容易等到前面的黑猫洗完开走了，我们把红猫小心地开到洗澡间的中间，停下，摇紧车窗，找出四个二毛五分的钢錋，下车，把车门关严，转身将两个钢錋塞进投币缝中，把选择旋钮拧到肥皂水这一档，拿起二尺多长的喷水枪，按下开关，肥皂水就从枪口喷了出来。这水管子连着空气压缩机，由压缩了的空气压出的水柱急而有力可以很容易地将车身上的盐水污迹尘土冲掉。首先蹶着屁股将喷水枪伸到车底盘下，认真冲洗车的底盘，这是最重要的。为了让喷水枪的水柱冲到车底盘的每一个角落，就得高高地蹶着屁股低低地端着喷水枪，眼睛盯着水柱冲洗着的车底盘的部位，绕着车身慢慢地挪动。水枪的进水管连接在洗澡堂顶棚中央安装着的一个转盘上，这样猫主儿就可以手持水枪拽着水管子自由地绕着车左转右转地冲洗车身了。

将车底盘认真地冲了一遍后放心地直起腰，高举水枪冲洗车顶，然后是四周车身。用肥皂水冲洗了一通后，放松水枪上的开关，将墙上的选择旋钮拧到清水这一档，用清水把脏肥皂水冲掉。当然还是先冲车底盘，车底盘冲了不到一半，没水了。赶紧将另外两个钢錋塞进投币缝，真是见钱眼开，水又马上冲了出来。

这个猫洗澡堂比附近的另一个猫洗澡堂的价钱要便宜一半，另一个洗澡堂每次要投四个二毛五的钢錋，而水枪出水的时间一样长。

洗完澡的红猫立即漂亮年轻了不少。我们把红猫小心地开出洗澡间，后面的等着的猫马上开了进去。

我观察过，进洗澡堂的猫的猫主们有一半要用大刷子先将车身刷一遍，再用清水冲干净。我们给红猫洗澡从来不用大刷子，原因是大刷子的毛中很多时候夹杂着从前几个猫身上刷下来的小石子大砂粒，用这样的刷子刷猫就很可能在猫光洁的身体上划出永久的伤痕来。而水枪喷出的高压肥皂水却不会伤害猫身体。

猫洗澡堂里可是没有热水的。冬天若是气温太低，洗澡堂是不开放的。因为第一，喷水枪、水管子会冻裂；第二，洗澡间的地面上冻的全是冰，而猫的四只轱辘在冰上就只有打滑的份了，那可是大大地危险的。所以下过雪后要是连续几天最高气温在零度以下，那就只见路上跑着的猫们浑身上下都是几乎盖上了原来颜色的白花花脏兮兮的盐水斑迹。好在大伙儿全都脏得一塌糊涂一个模样，也就没有谁不好意思了。

17 圣诞树田

由猫洗澡堂再往前，公路右边的山坡比较平缓，这山坡上成排成列地种着圆锥形状的圣诞树，这是沿路最大的一片圣诞树田。圣诞树是枝叶能够生长成塔型的一种松树。圣诞树要在圣诞节前一个多月锯下来，运到各地市场供人们挑选。人们把选好的树运回家，寻一个黄道吉日把树搬进客厅里，竖立在装有一些水专门为圣诞树制做的盘子上，把树的枝叶伸展开，全家大人小孩齐上阵各自大显神通，长胳膊短胳膊上下乱伸展，在树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装饰物和彩灯。这树的针叶可不能在圣诞节前或圣诞节时干枯掉落，这没根的圣诞树得像趴在城门上假充大铆钉的屎克螂一样楞充新鲜年轻风华正茂的活树，挺过圣诞节甚至新年。所以并不是任意一种松树修剪成五六尺高的圆锥型就是圣诞树了，圣诞树可是经过了多年精心的选择和培育，具有了人们想要的美好高贵品质：树离了根之后可以一个多月近两个月叶不干不落。仔细一想这人类也确实自私真够坏的：把树锯断根，还要这树硬挺着假装新鲜一个多月，圣诞节一过没几天，树就被扔进了垃圾堆。

圣诞树也不是任何地方都能生长的，或者说能够生长得好的。圣诞树的生长需要凉爽的环境，而凉爽正是我们这山区所特有的，所以圣诞树就成为这山区最重要的农产品之一(之二的农产品是烟叶)。山坡上的这片深绿色四五尺高圆锥型圣诞树整整齐齐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响默默地注视着路面上来回乱跑的各种车辆。这些圣诞树看来再有一两年就可以开锯收割了。

种植圣诞树也是挺不容易的事。首先要育苗，待树苗长到一尺高，将健康的树苗整齐成行成列一棵挨一棵地（这样易于机械管理）种在山坡上。然后是辛勤的管理：施肥、除草、喷药杀虫防病，再加上不断的剪枝整型。理想圆锥型的圣诞树是要不断对树加以修剪的。这管理工作可是一天从早到晚任凭太阳晒虫子咬的累活。以前这些累活儿都是山里人自己干的，最近几年来山里人也与时俱进了：这些活儿全都由雇来的墨西哥人干了，也不知本地人都跑去干什么了。就像北京市的脏活儿累活儿，比如打扫街道收垃圾收破烂，都是由外地人来干了一样。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很多当年要收割该卖钱的圣诞树的绿绿的枝叶突然变黄干枯了。树主儿们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在Extension Office (农业顾问办公室)的农业顾问以及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树主儿们弄清了这是一种霉菌在捣乱，喷了药，制止了霉菌的漫延。但已经变黄干枯的枝叶却是变不成绿色了，树主儿们损失了一大批圣诞树，这可是一大笔钱呢。

去年夏初的一场连续三夜的霜冻，冻死了移栽了一两年小树的主枝。这次农业顾问也帮不了忙了：树的主枝死了，这树就报废了，因为没有了主枝，树可是无法长成圆锥型的。

种植圣诞树费时费工费力气，一棵树得长七八年，只能卖三十块钱，减去肥料、农药，以及最重要的人工费，能赚到的钱就没有多少了。所以种植圣诞树的山里人是越来越少了。

18 私人飞机场和有钱人的大房子

过了这片圣诞树田不远，左拐，下主路，上了194号路。194号路是一条蜿蜒的上坡路，沿着这路开七个英里就到了我们教书的学校。学校的海拔高度与休斯山口差不多，都是三千八百英尺。194号路的很长一段是沿着半山腰修建的，路的一边是坡度六七十度的山梁，另一边是山谷。这山谷虽然不是很深，但仍然陡峭险恶，车要是掉下去，那是一定会摔成扁扁的。

记得第一次到这学校来面谈工作问题，数学系主任路易斯开车来机场接我，从机场去学校就是走的这条路。这左一弯右一拐的山路没一会儿就绕得我头晕眼花，看着车窗外的陡壁和峡谷，我的头发都直立了起来。再看路易斯那叫悠闲潇洒自在：左手扶着方向盘，眼睛基本是看着我，只是偶尔盯一眼路面，右手不断地做着各种手势给我介绍山区的风土人情和这个学校的历史现状；而这车却悠悠然毫不含糊地沿着七拐八弯的山路向前行驶着。

在离学校还有二英里远的地方，194号路爬上了一条东西走向比较直而且平的山梁顶，这梁顶还是不算窄。从六七十年代起，住在炎热南方的有钱人就看上了这山区宜人的凉爽和环境的优美，纷纷跑到山里买地盖别墅。虽然进山有公路，但在曲里拐弯的山路上开车可要浪费掉太多富人们的宝贵时间，于是富人们决定在山里修一个飞机场。他们看来找去，相重了这道平坦的山梁顶。于是在梁顶上平行于194号路修了一条不是很长但也不短的跑道。这跑道足够小型或中小型飞机起飞降落使用。

在这个小机场上起飞降落的飞机倒不是那么频繁。由于我们学校离机场不远，有时候刚起飞或是准备降落的飞机飞的真低，似乎我们一伸手就能摸到飞机的肚皮。每到这时我们就赶紧绝对虔诚地祈祷上帝：千万让飞机掉下来。虽然飞机不大，但它们起飞和降落时的燥音能让你马上坐立不安，这还真是极为激动人心令人兴奋不已呢。但这实在还是小巫，几年前来了真正的大巫。一天我正在讲课突然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给震懵了，就像巨型轰炸机从头顶飞过一样。好在这轰鸣声很快远去消失了，学生们缓过劲儿来以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后来我们听说这是有钱人的中型喷气式飞机在起飞，由于跑道不够长，飞机得猛加速这样才能保证飞机在跑道尽头可以飞起来。这能震晕人的巨大轰鸣声正是喷气式发动机被迫急剧加速时发出的燥音。值得庆幸的是这大巫并不经常来访。

机场对面山梁的山坡上散落着隐现在绿色树丛中的一座座顺山势而建，俯视着山谷中的高尔夫球场的富人们的大房子。这些大房子都是两三层，有的是四层。这已是这些富人们的第三座或第四座别墅了。他们每年在这讲究的大房子里最多住几个星期或者是几天。

这些有钱人同属于一个会员组织，每年的会员费是五万美元。这样自然而平等地将一般人拒之门外：你也可以参加吗，但是要先交五万美元。

我们常常看到飞机场的停机坪上停着几架蜻蜓一样的小飞机，有时有一架大些的飞机。从佛罗里达的别墅或东海岸的别墅飞到山里只用一个多小时，富人们可以带上客人上午飞来，在山里的高尔夫球场打几个小时的高尔夫球，下午再飞回去。

我们邻近的一个小镇那边有另一个富人区（有钱人喜欢扎堆儿住在一起），那里有依山中的一个小湖而建的高尔夫球场（富人住宅区是不能没有高尔夫球场的）。从这小镇往南联接主路的一条支路穿过这富人的住宅区。有钱人嫌路上来往的车辆吵了他们，于是楞是说服了镇政府州政府，由州政府出钱专们修了一条绕过富人区的公路，并立下规定：大卡车中小货车必须绕路而不得穿过富人住宅区。听说若干年前，几个有钱的犹太人想加入这个富人区，但这里的欧洲裔白人富人们不同意。几个犹太人嚥不下这口气，就买下了与这富人区相邻的一大片山坡地，招来一群犹太富人，在这里造别墅，开高尔夫球场，跟欧洲裔白人富人们对着干，不蒸馒头争口气。

富人们倒是为山里的穷人们提供了一些就业挣钱的机会：建造改造修理清洁富人们的大房屋以及修剪草坪，管理高尔夫球场，修剪高尔夫球场和飞机场的草坪。虽然山里有人雇墨西哥人来管理圣诞树，从事各类建筑的体力活儿，但富人大房子的管理修理清洁，高尔夫球场和飞机场的管理，富人们还是雇山里的穷白人来干。看来，这雇墨西哥人来干活儿是不很有钱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