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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更新中] -- 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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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枭雄韩复榘(二十四)

这天一大早,省政府许多人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号子响了起来,大伙儿知道这是要集合了,拔腿便往操场跑去。

到了操场,看到主席韩复榘身穿灰色大褂,头戴黑礼帽,已背着手站在了讲台上,身后立了十几个手枪队的汉子。

各厅长和公务员在台下站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可看阵势有点儿与平常不一样,一个个暗自嘀咕,心里都有些发毛。

这时,张绍堂走到众人跟前,挨个点起名来。一时点完,只有一人未到,韩复榘拿过花名册子瞄了一眼,“啪”地一合,指着民政厅厅长邓哲熙问道:“你们厅黄秋霖为何没到?”

邓哲熙说:“就在后边,马上就到。”

“‘马上’是多长时间,这要是打仗,脑袋早让人剁了。”

邓哲熙当众受了抢白,红着脸垂了头不再做声。

正说着,操场边踱过一位老者,花白头发,白净面皮,胸前飘飘一缕长须,浑身上下拾掇得利利索索,文质彬彬地很有些风度,他安稳迈了步子向操场走来。

韩复榘阔了嗓门高喊一声:“全体听好了,向右转!”

操场上众人依了口令,向右转过身去,一时间都面向了老者,几百只眼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那老者手脚没处放一样,紧走了几步想到队列中去。

韩复榘又喊了一声:“向左转。”大伙儿依令转过身来。

“你,”韩复榘指着老者说:“到前边来,来来。”

老头儿到了队伍前边站定,韩复榘斜了身子问:“你就是黄秋霖?”

黄秋霖点点头说:“是,主席。”

“适才听到号子响了吗?”

“听到了,主席。”

韩复榘的嗓门子突然炸了:“咱还以为你聋了呢,听到了为啥还不跑着来?你以为吹号是让你来赶集吗?”

黄秋霖没想到被主席当头抡了一棒子,愣了一愣,说:“报告主席,我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胡子都这么长了,怎么能跑得动呢。”

韩复榘道:“别人都跑得动,就你跑不动?你胡子这么长,能有多重?压得你跑不动?我看要是让你来分钱的话,你必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着众人受了这份折辱,老者的脸色红了起来,哆嗦着嘴唇说:“主席,难道就不讲老少之分吗?”

“老?那回家养老去呀,这里是省政府,不是养老院!”

老者声儿变了,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黄秋霖在焕章主席手下当过多年差,冯主席也没有这样对我说话。”

本来韩复榘看这老者一副读书人酸模样,便有些瞧不起,寻思吼一嗓子,他必定会老鼠见了猫一般,吓得腿肚子朝前。自己趁机给众人些颜色看看,却没想到这老家伙倒是个越戳越硬的鸡巴,当众打起擂台来。韩复榘也是好斗的主儿,多年来,除了冯长官,谁用过这般口气跟他说话?便生起些狠劲来,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睁开眼看看,河南省主席是哪个?韩复榘!哪里让你听好话,你到哪里去,我这里,没有!”

吴化文在后边突然向着黄秋霖吼了一声:“给我站好!”

“站好!”手枪队的人也都齐声吼了一声,打雷一般。

黄秋霖吓了一跳,呆了半晌,突然哭出声来,眼泪鼻涕淌到了胡子上,一跺脚,道:“我不干了,随杀随刮,随你韩主席吧。”说着伸手就摘公务员的徽章。

邓哲熙上前拦住了黄秋霖,对韩复榘说:“韩主席,黄先生是前清举人出身,在政府里做事多年了,很是尽心。眼下确实年纪大了,腿脚有点儿不灵便,请主席从宽发落。”

韩复榘冷笑一声,道:“咱说怎么摆这么大的谱儿呢,原来是个举人!举人算个球!当年宣统皇帝不是让咱从金銮殿上撵跑了?他举人就能来得晚吗?按你的意思,要是宣统皇帝来了,咱还得给他磕头咋的?”

邓哲熙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回头向着别的厅长使个眼色。

教育厅厅长李敬斋、建设厅长张钫、财政厅厅长傅正舜等一齐走上前来给黄秋霖求情。

韩复榘转了脸只当没看见他们,说道:“我韩复榘当了河南主席,第一件要办的紧要事儿便是整顿吏治。做着官儿,拿着国家俸禄,却摆谱不听招呼,我饶不过他!今天我先把话撂下,往后谁要是做事不尽心,占着茅坑不拉屎,不管是谁,都得给我滚!下属出了事,我只问上司,上梁不正下梁才歪,还有什么说的?别以为有根擀饼轴子撑着,就觉得腰杆子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那条就那条!”

几位厅长都听出主席这是指着秃子骂和尚,心里有些尴尬恼火,只是当众不好做声,便互相递个眼色不再说话。

黄秋霖抹了一把泪,走到台前,把徽章放到讲台地上,规规矩矩作个辑说:“韩主席,这徽章你收回吧,往后咱不在这里讨饭吃,惹你生气了。”又回身向着众厅长作个辑道:“各位厅长,黄某多谢各位好意,再会了。”

说完,昂了头拔步便走,到了操场边儿上时,却放了喉咙大哭起来。

黄秋霖在省府里做事多年,虽是有些清高,为人却是不错,与众人也都熟络,眼见落了如此下场,操场上的人都低了头。

韩复榘又训过一通话,会方散了,众人离开时,蔫蔫得像经了霜的茄子。

韩复榘恨恨地回到办公室,觉得像打了场冲锋一样浑身上下累得不得劲儿,一屁股坐下,又恨恨地乱骂了一通,方闭了眼躺在椅子上养神。

电话铃响了,韩复榘拿起听筒,有一个高高的嗓门儿响起来:“韩复榘么?”

韩复榘立马听出,这是他的老长官,现在正当军政部长的冯玉祥。

“是,冯先生。”

“听说你把黄秋霖开了?”

韩复榘抽了一口气,火腾地上了脑门,心里骂道:这是谁他娘的报的信儿?非割了他的舌头不可!

“是。”

“他犯了什么天条呀?”冯玉祥不阴不阳地说。

韩复榘一肚皮的怨气鼓了起来。冯先生呀,我的爹呀,这是谁当省主席呀?芝麻大的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么?你军政部长来管!嘴上却是淡淡地把事儿简单说了一遍。那边冯玉祥冷笑了两声说:“你韩复榘过了六十也给我跑跑看看!黄秋霖是前清举子,一肚子学问,做事也勤力,你弄得他人前下不来台,还把他撤了差,本事不小呀,韩复榘。”

韩复榘气喘得粗了,半晌才说,“已是开了,咋办?”

冯玉祥说:“咋办?你是三岁小孩呀,用得着我教你?”“咔”地一声,电话断了。

韩复榘咬着牙把电话撂下,浑身哆嗦起来。我他奶奶的这不是来做省主席呀,这是来做腰上挂钥匙的小老婆呀,甚至连个小老婆也不如!想想这事儿肯定是厅长中有人给冯先生报了信,让冯先生出马来压他,弄他个骑虎难下。他咬着牙说:“哪一天撞到我手里,剥了你们的皮!”

正喘粗气,电话铃又响了起来,韩复榘抓起来听筒没好气地说:“哪个?”

电话那边响起了孙桐萱的声音:“师长,是我。”

一听那少气无力的声音,就觉得不好,韩复榘有些着急,说:“出了什么事?”

“师长,你可要沉住气呀。”

韩复榘骂了起来:“你他娘的有屁给我痛快放!别学老娘们磨叽!是不是二十师出了事了?”

韩复榘当了河南省主席,兼着二十师师长,他命孙桐萱代理师长。孙桐萱对他没二心,做事也牢靠,他放心。

孙桐萱说“师长,我听说石敬亭要到咱二十师来当师长了。”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韩复榘从脚后跟直凉到头发梢,耳朵嗡嗡直响,他叫起来:“啥?啥?这是哪个说的?你怎么知道的?”

孙桐萱告诉韩复榘,他是听军政部的朋友私下说的,命令这几天就要下了。“

手里的听筒掉到了地上,韩复榘像是抽了骨头一样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呆了半晌,韩复榘一拍脑门子,“唉”了一声。明白了,明白了,韩复榘呀韩复榘,让你到开封当省主席,只是为了夺你的军权呀,这是冯先生使的一计呀!你他娘的还兴冲冲地以为得了宝呢。二十师是你的命根子,没了二十师你就一个穷光蛋!出了投阎锡山那事儿,冯先生到底信不过自己了呀。你这个傻瓜!笨蛋!

韩复榘“啪啪”地拍着脑门子,像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可是,让谁来当二十师的师长也不能让石敬亭来呀,他是我韩复榘的死对头呀,是二十师的死对头呀。这不是撤我韩复榘的职,是抽我的筋剥我的皮呀!

韩复榘心里翻江倒海,他想扯开喉咙大哭几声大笑几声,想抱了机关枪向四周突突几梭子,想抓个人来劈头盖脸狠抽一顿,想低了头朝着墙猛撞过去……

这时,厨子来问:午饭吃什么。

韩复榘牙咬得“格格”响,那字儿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我他娘的想吃人肉!”

看着韩复榘阴森森闪着杀气的眼神儿,厨子的汗毛直竖起来,手里的拿着的勺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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