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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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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26章 入学海城高中

第1章 姥姥

初到海城,我没有见到姥姥,但我对她老是有印象的。我是家中第一个第三代,小时妈妈把我放在海城,那时都是姥姥带我,所以对姥姥比对自己妈妈还亲。一时没见到她老人家,我心里空空的。

姥姥这时正在港岛,照顾她的父亲,我的太姥爷。说起姥姥家话就长了——

我姥姥是旧海城银行家的女儿,1949年在海城医学院毕业,解放军打下海城后参军,在军医院给姥爷看过病后,便被这个高龄小伙追上了。

资本家的小姐,应该是个美人了,解放军的土军官见到姥姥年轻时的模样,哪个家伙能不动心呢?她刚到部队不久,就有很多干部追求姥姥,姥爷是其中之一。

我说过姥爷是胶东人,胶东人长得白净,长期的战争也没怎么改变姥爷的肤色,加之姥爷是个练武之人,老话说得好:穷不习武!在参加八路军前姥爷家属于吃得饱的那类穷人,自然也上过几天学、识得几个字。鲁东是齐鲁之地,文化和教育氛围浓郁,一般的孩子都有些文化,生活习性也好干干净净,而且姥爷特别讲究军人仪表,这点是姥爷追求姥姥的一个突出优势。

长相、气质、职务、年龄,成了姥爷追上姥姥的基本条件,一个28岁、一个23岁,正般配,就这样姥姥的父亲认了这门亲事,而且姥爷也符合军队干部结婚“25、8、团”的标准,年龄大于25岁,军龄大于8年,职务正好是副团级,顺理成章地完了婚,把个全军闻名的大美人娶到了手里。所谓“全军”是海城那时的解放军陆军、海军、空军加起来的“全军”了,可以说当年全国只有海城这里才有齐全的陆海空三军。

姥姥一直在海城当医生,开始是在军队医院,五五年授衔时还授了大尉;1957年反右后因为有海外关系被迫转业,安排在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姥姥医术不错,但一直被压着,几年以后才晋升副主任医师。

可以想象,在当年的政治环境下姥姥的家庭出身、海外关系自然会影响到她自己和姥爷在军队的发展。

其实,姥姥的父亲还不能算是纯粹的资本家,他是当年海城华益公司的重要帮手,把从解放区运到海城的黄金通过银行,也就是通过他倒换出去,当然他知道这项业务是为解放事业服务的。应该说新中国是信任他的,刚解放就把他派去港岛,在一家银行任高管职务,成为驻外的一个隐秘的经济工作者。

姥姥的父母和弟妹去了港岛,只是她这个在军队的子女无法随行,但家里还是给姥姥留下了一幢洋房,政府也没收归国有,这事自然一直由有关部门看护,否则早就成为无产者的享受场所了。

太姥爷在港岛自然了解国内情况,多次向上级反映不要连累在国内的女儿女婿,但大环境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是保证了女儿没有被打成右派,女婿没有被军队赶出来。所以姥爷在正团级的级别上干了十几年,屡换岗位而不得提升。

姥爷也不生气,笑对这一切,用他后来的话说:“我拉着那么漂亮的媳妇在南京路上走着,谁看了不嫉妒;我到海城又是住在洋房里,部队的土包子们又有谁不愤恨!咋啥都叫我占上了?困难时期,你们的姥爷通过侨汇在海城给你们买了别人家买不到的高档货,你们就别不知足了。”

好在姥爷十分敏感,也是实际政治生活给他锻炼出来了,1965年时就把自己的大孩子从海城迁到了宁城,得以在文革时期把一儿一女送到部队,躲过上山下乡。就是我妈妈那个太追求自己的幸福(性福?),守着我爸一直生活在偏僻的西北小地方。文革刚结束的时候,太姥爷得知自己的大外孙女在荒蛮之地受苦,直叫女儿把外孙女送到港岛去。那时妈妈的外公已是那里的大资本家了。

我们到海城时,姥姥还没从港岛探亲回来,急得我妈不得了。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心里是极其的想念。

姥姥这次去港岛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太姥爷生病了,姥姥是医学专家,特别对老年病有很好的治疗和控制能力。姥姥照看了太姥爷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听说太姥爷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老人家很快会回到海城。

我终于见到姥姥了。

妈妈带我和妹妹在机场接的姥姥,等飞机落地时,我急得不得了。听见飞机着陆的广播,以为姥姥很快就能出来,还是等了半天,让我心焦难耐,是不知道姥姥下飞机后还要边检、过海关、取行李,通过这些道关口都要用时间。

姥姥推着行李车走出行李厅时,我一眼就看见了,虽然好多年过去了,姥姥的模样还是能辨认出来的。我钻过挡接机人的栏杆,一下冲到了姥姥身边,从她手里接过行李推车的扶手,急急地说:“姥姥让我帮您推吧。”

一个大孩子突然跑到自己身边,饶是姥姥知道有人接机,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姥姥一愣,细看了我一眼,说道:“旭旭啊!都长这么高了。”

为了不影响后面人行,我推上行李车,边走边和姥姥说话,“姥姥我想死您了,您可回来了。”

“听说旭旭会按摩啊,回家好好给姥姥按摩按摩,我可需要松松骨头了。”

“好嘞,包姥姥您满意。”

姥姥之所以带个大行李箱,是在回沪前已经知道自己外孙和外孙女归家了,故从港岛给我们带了不少的东西。

有了姥姥,我和妹妹在海城的生活更加受到照顾。

妈妈见到了自己的妈妈当然很高兴,问了太姥爷的情况,她们母女都是医生,说的都是专业词汇,我在旁边听着,一点点地理解她们话中意思。显然,太姥爷是年高生命衰竭,西医只能维持了。不过现在已经平稳,87岁的年纪,之前身体状况不错的话,也还不是特别紧张。太姥爷因是秘密的内地经济人员,一直洁身自好,后来我号脉时发现他老人家身体底子还不错。

我也见识了近40岁的妈妈在姥姥面前的女儿像,我奇怪地想:“妈妈怎么变小了?不会生什么怪病了吧。”我有些担心地给妈妈号脉,也没发现妈妈有什么问题,让我闷在心里好长时间,想对妹妹说说,又怕妹妹告诉妈妈,怕妈妈责备。后来才明白,子女在父母面前,哪能像对自己的子女一样呢?作女儿态那是天性。

姥姥回来,一大家子团聚一堂,到海城最好的饭店吃的饭,用姥姥的话说:“欢迎小旭、曦曦来海城改变面貌,今天开个好头,祝你们在海城学习好、生活好。”

可以说,我能享受的奢华生活现在开始了。读者,你们奇怪么?

65岁的姥姥还在医院出门诊和在病房跟治住院病人,但她始终把太姥爷的身体状况挂在心上,常给港岛打电话询问。

看见姥姥如此挂心太姥爷的身体,我也想为她老人家分忧,便常去向她询问太姥爷身体变化的情况,和姥姥探讨老年衰老的种种表现及老年病诊治的问题,把姥姥说的西医观点和身体、疾病的临床表现试图用中医理解。

因在暑假,我有时间到海城图书馆查阅医术古籍,当然是姥姥带我去的,否则人家也不会为我而出借啊!

我不顾别人看我的眼光,仔细阅读古医案,有启发的记下。一个图书管理员以为我在古籍上乱画,过来制止,却见我是在摘录,字写了满篇,小小年纪写出的字还蛮漂亮的,所以便不再打扰我用功。

通过了解那些书上记载古人怎样治疗年老体衰的,特别是什么样的药有效,我明了了更多的本门道医不曾记述的案例和医方。经过我幼稚地筛选和选药,自己搞出了一个抗衰老的药方,还拿给姥姥看,让她帮我把关,看如此用药会有什么效果或后果。姥姥也说不上这样的中医药方能有什么作用,特地拿到中医科请老中医审定。

这个叫胡沛然的老中医,擅长治疗神经、心脑、消化系统疾病,尤在中医膏方进补方面造诣精深,配出的药对强身保健,抗老延年,防病疗疾疗效显著。

当他看了药方上的字,觉得挺有中医规矩,该是个老中医所为,还让姥姥介绍给他认识。姥姥也为开玩笑竟把我带到老中医的诊室,让他大吃一惊。他让我给他自己的病人把脉,然后说说脉象和医治的方法,试了几个都与他掌握的病情相差不远,觉得现代社会出现我这样的小中医还是训练得很充分的传统中医简直是奇迹。

他询问了我这付药用在何种病人,是阴症还是阳症,我把所认为的太姥爷身体状况用中医语言表达出来。胡老中医想想觉得还是对症,但不见病人,而且是我这么小的年纪开出的药方,认为需要慎重对待,应该带病人到医院经他号脉后才好确定处方。当他知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为极老的高龄长者开方下方,更是劝我不要如此去做。

我可没半途而废的打算,当然最关键的一味药并不在药方上,经查阅古籍这味药的药性都是适合太姥爷症状的,所以胡老大夫既然说这个药方算是对症,不是胡为,我心即定;因为已有一两次制丸药的经历,自然仍打算用此方法,遂到大舅家悄悄制了一批药丸。

应该说此类药才是我有些把握的……

第2章 入学海城高中

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是我期望的一天。

开学了,我成了一个高中生,就学于交大附近的一所重点中学。能到这所高中上学,显然不是易事,没上学前就有任务等着我,而且事关能否留下。

如果刚到海城,让我这个从塞外乡下初进大城市的半大小子,独自来学校报到是不敢的。可是,没有半个暑假的时间,自己在海城大街里弄各处转悠已经熟悉了市里的各个地方,并且习惯了独自跑来跑去,也不怕迷路和走失。

报到那天,一早我穿戴整齐,带好各种证件,背了一个新书包,乘坐公交车上学校,探过路的哟。

校门里是座三层的教学楼,红墙灰瓦,朴素而不摩登,有一种厚重;楼外的梧桐树,树高叶阔,是生长了多年的大树;矮一些的白玉兰,是海城的市花,不过现在树上满是绿叶,看花要待明年春天。

校园里有两座挺大的教学楼,之间是篮球场,篮球场前有一个领操台,看样这块空场地就是我们做操的地方。让我惊讶的是学校竟有一个400米的标准操场,操场里是个很不错的足球场。后来我知道自己的高中还是海城开展足球运动水平高的学校。

学校真是大啊,还不仅仅是大,很漂亮的啊,无论哪个走道,两边都摆放有鲜花,枝头喜鹊在“吱吱”叫,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蛮有鸟语花香的味道。校园一角筑有凉亭,诗情画意有没有?亦或给校园有情的学生伴侣准备的?

我的校园,面积和设施在海城这样拥挤的大城市算是难得的宽敞。

大城市和小地方的教育环境差距之大,让我震撼,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学校样。还没上课,只走进校园和教学楼,我就喜欢上了这所学校。

新入学的高一年级比其他两个年级早一天开学,校园里到处走的主要是我们这批初入高中的新生,都用新鲜的目光四处瞅着,脸上露出欣欣然的神色,在他们之中的我也为自己能成为学校的一名学生高兴不已。

报到时每个学生就被通知分到的班级,我分到了数大的班级,想必一班、二班是理科、文科的尖子班。我没有一丝因为班级的数大而沮丧,产生心理不平衡,那时我真是不懂,而且还有“不管在哪个班级,我都要好好学习,不能拖了班级后腿”这样的想法,自认为和海城的高才生们相比,我可能在多方面不如人家,而这种不如必须是暂时的,短期的!

在我想着这些事时,也有年级老师在观察我。因为我是不多的没有经过考试上的这所有名高中的学生。当我一说出自己的名字,“刷”地就有几道视线朝我射来,让敏感的我感受到了。

“这个外地来的学生,竟能独自一人来报到,有些自理能力啊!”这是老师给我的第一个“评语”。

接下来填表、办手续,我能很沉着地依次去作,遇有不清楚的情况,都是先观察别的同学怎样作,不行才颇有礼貌地询问老师。应该说这样的学生老师会喜欢,一个老师拿着我填的学生情况表,对我说:“同学,你的字写得不错嘛!”

那是!自从到了达来乎布,妈妈不再让我写毛笔字了,让我好好写硬笔字,用铅笔、钢笔写字写作业。在原先毛笔字的写法规制下,我用一年时间写出了流利漂亮的钢笔字,以前讲究一笔一划,而用钢笔后,笔画有些草了,却是有种飘逸的风格。妈妈、老师都有称赞,所以我也没觉有什么了,想必海城重点高中生里该有不少书法好的学生吧。

重点学校竞争激烈,不愿有拖后腿的学生,这事关学校和班主任的考核,我这个让老师无法放心的学生,就成了他们关注的重点学生了。

我顺利地完成报到,清楚地按照教务老师的要求去做,给老师们的印象是:一个有礼貌,而且是一说就能理解的学生,不是他们曾以为的身材高大粗壮,或许是“傻大黑粗”的模样。在我身上有种略微透出的文质彬彬的气质,让他们喜欢。

年级老师都在报到处观察着我们,看看新生留给老师的第一印象。

进到了自己的教室。

教室的一面墙都是玻璃窗,屋里亮亮堂堂;舒适的课桌椅,高矮正合我的身体,排列整齐;宽大的黑板和讲台,令我好有压力,“是不是过于突出了老师的作用?”胡思乱想;教室里还有电教设备和扩音喇叭,既让我新鲜又令我兴奋,琢磨了半天那些设备该是作何用的。

唉,教室超好的条件远非边陲小镇中学可比。

很多同学已经坐在里面,因为是各个学校考来的,互不熟悉,相互讲话的不多。坐在座位上看到在邻桌坐下的同学,我也拘谨地没有主动搭话。同学们大都在互相观察,看着各个人的穿着和举止做派,寻找适合做自己朋友的目标,显得有些成熟和有阅历了。也有像我一样的,对着新同学感到很新鲜,或者说陌生而小心谨慎。

班里的同学,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自信,或许还有些自负吧。都是考入学校的尖子学生,很多才艺满满,没点自傲才怪!

开班会的时间一到,班主任老师就进到教室,扫视了座位,确定所有学生已经报到,便先向学生们介绍了自己。

班主任姓郝,是个40多岁的女老师,应该是位颇有带班经验且年富力强的教师。她是教语文的,站在讲台前说:“我姓郝,你们可以认为是对同学们好的老师。”

老师的话招来学生们的一阵掌声,班主任说话幽默,一下拉近与学生的距离,班中的气氛热烈起来。

老师点名让大家各自介绍自己。点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学着老师的风格,用幽默和夸张的语言介绍自己和争取同学们对他/她的认可。看到同学们的表现,让我为他/她们的开朗、大方而羡慕,自叹弗如。

轮到我时,基本是最后一两人了,由当初的紧张和不知如何去说,已经想好了说些什么。听见老师喊我的名字,便站起来,有些脸红地说道:“老师、同学,大家好!我叫晨旭,来自塞外的达来乎布,是中国西北部的一个边境小镇,很高兴能有机会和你们一起学习,这对我来说很难得,欢迎大家多帮助我。白乙日拉!”最后用蒙语说了一个词,“白乙日拉”,是“谢谢”的意思。

同学们根本没有听到过蒙语,我说的蒙语“谢谢”让大家一愣,然后拍起手来,算是欢迎我吧。会后有同学竟问我:“你是蒙古族人呢,还是蒙古国人?”

“我老家在叶迷立,现在叫额敏县,在西疆塔城。”这是指窝阔台的领地,也是贵由的领地,都是我的祖先,如此说自然是在故弄玄虚,不愿直接回答同学的问题。

我的话把同学们绕糊涂了。在海城,见到外国人多,能见到少数民族的中学生少,尤其真是来自遥远的西部。海城有不少知青去过疆省,但真跟当地少数民族结婚生子的不多,可就这不多的孩子也有回到海城求学的,所以有同学恰恰把我当作了他们中的一个。

我没有说破,乐见这个“误会”误会下去。

班会结束后,班主任带我们这些新生试校服。

我们的高中不像其它学校那样给学生准备的是运动服装式的校服,而是蓝色的西式制服。男生是西服长裤,女生是西式上装配长裤、裙子。尽管服装的质地是化纤的,但款式大气、剪裁上乘、缝制精细,受到学生们的格外欢迎,走到街上一眼就可看出是XX高中的学生。校服就像是品牌标志,醒目,有品。

男生在一间教室试装,女生在隔壁教室,不时传来女同学的惊呼,不知她们是喜欢新校服还是暴露了身材惹得女生们露出她们的本性,听得很多男同学也是兴趣盈盈,胡说八道起来。

我则在旁边专心挑选适合我的型号,按照老师说的可以挑选稍大些的,别让长得快的个头刚穿不久就不合适了。或许班里的同学不像我那般看中校服,可这是我穿的第一套校服,估计也是唯一的一套校服。我把它也当作个标志,标志着我融入了现代的生活。

穿上了校服,在我这样标准的身材上,同学都说我变帅了,有同学还说:“晨旭,你算是衣服架子呢,变了个人呀!”

回到家里,对着镜子,看见穿了校服的自己,确实精神了不少,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

前夜的一场雨,把城市洗涤得干干净净,朝阳升起的时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身心格外舒爽。

我穿着崭新和挺阔的校服,帅帅地走进校园,看见篮球场和足球场上聚着很多同学,抓紧开学典礼前的时间playing。暑假里难得有这么好的场地让他们挥洒汗水,刚一开学他们就“恋”上了。朝气蓬勃,这就是自己的学校。

集合的铃声响了,我们班的50个同学和其它班、其它年级的学生一道,汇集在操场上,看着国旗冉冉升起,激越的国歌曲调响在耳边。

我站在其间,挺起胸膛,自豪而期望……

通宝推: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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