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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情绪价值 -- 达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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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你这句话说对了一半,

1.你这句话说对了一半,

或者说“新民族主义”是一个箩筐,乱七八糟东西都往里装。

确切地说,民族主义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赵鼎新早就说过,民族主义“见人就嫁”,每一个时代都能与当时最流行的意识形态相结合,

比如社会主义,自由主义,帝国主义,都能与民族主义无缝嫁接,毫无违和感。

2.我发现你主要的问题,是在于对“民族”、“民族主义”、“民族国家叙事/范式”这几个概念认识不清。

似乎你认为只要有民族,有国家,就必然是“民族国家叙事”,这是完全错误的。

民族国家叙事是一套完整的理论范式,包括但不限于资产阶级革命,民主政治,民族构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国际贸易体系等等。

“民族国家”是一个西方概念,纵观15世纪后的世界历史,很多国家都有相同的发展趋势和取向,即相继从封建制度中脱胎,努力建设现代、统一的民主共和国。西方学界将这个过程和目标称为建设“民族国家”。

也就是说,当你认可民族国家叙事的时候,就已经认可了一整套的国际秩序以及建筑在之上的意识形态,当你维护这套叙事的时候,也就是维护了一整片。

同时,你也就忽视了中国既是当前国际秩序的维护者,又是挑战者这一特殊身份(是的,就是这么精分)。

3.

中国在人类历史上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包括现在主流历史的“封建时期”是不是适用于中国都很难说。

既然你认识到中国的特殊性,那么为什么又认为民族国家叙事一定适用于当下的中国呢?

4.

我客观上没有看到我国处在一个“共产主义叙事”下的依据,我认识的人,包括很多老人,在近年来生活条件提升,和共产主义叙事之间,一般也倾向于更好的生活质量。

“共产主义叙事”在我国历史上一段时期内客观存在,不管你现在认为它是成功还是失败,它都是存在的。为何从“共产主义叙事”回到了“阶级跃升(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但问题是,这套叙事现在也“叙”不下去了,而你并未意识到或者刻意忽略了。

5.

历史的进步是犬牙交错的,我在认为西方在治国经验教训上落后我们上千年的同时,也同时认为我们现在还是在跟随当前时代的大流——因为人生就这么长,我们一代人看到的东西就是这些,在政体、国家问题上,甚至可以说和外国接触的东西是一样的。

你这段话,基本可以为任何现存秩序/事物辩护。包括我为什么要套用你上一段的那个句式,就是因为里面的逻辑可以为任何现存秩序/事物辩护、站台。那就导向了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凡现存的就是合理的。

6.

我尽可能把所有的问题归类到“已经发生过的问题”之下,如无必要,不发明新概念。

这点需要说明一下,我之所以提出“新民族主义”这个概念,并不是我要标新立异。而是出于以下原因:

我亲身经历了中文互联网的发展过程,也亲眼见证了网络民族主义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聚沙成塔的过程。

当然,以2012年发端的这股网络键政为核心的民族主义,有明显的官方引导护航,并不完全是自发行为。但我却亲眼见到这波民族主义风潮,从理智走向狂热,从激情走向戾气,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不仅我这样过去拥护民族主义的人看不下去,我也亲眼见到以何新为代表的一批老民族主义者,主动与这帮键政学派民族主义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但我也不能完全开除他们的身份,因此我用“新民族主义”冠之,以区分网络键政崛起之前的老的民族主义。

另外补充一下,“民粹”和“民族主义”是完全两个概念,首先民族主义是弱化阶级叙事的,民粹是阶级叙事,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西方语境中(民粹)populism和(民族主义)nationalism 也是泾渭分明。你用民粹来涵盖目前的网络乱象,挂一漏万,起码这些民族主义者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民粹的。

7.

我认为民族国家叙事决定了现在的国境线,资本主义叙事决定了现在的生产力关系,政党体系决定了当前的政治环境,

错了,完全错了,你这是典型的意识决定物质,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完全违反唯物论。当然你本身也许就不是个唯物论者。

“民族国家叙事决定了现在的国境线”,这句话,你应该跟一百年前的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的中国居民说。当他们在苏俄屠刀下战栗的时候,到底是不是“民族国家叙事”?

国境线本来就是一个自然、社会、历史下复杂的产物,既有历史文化因素,也有政治经济军事实力因素。乌苏里江以东的大片土地,西伯利亚大片土地,难道是“民族国家叙事”决定的?大错特错。国境线是由历史、政治军事博弈决定的,民族国家叙事只不过是在此之上营造的一个认同方式,民族国家叙事是虚构的

8.

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就是朝代的更迭,只不过是一个新的时代里的朝代更迭。

但我并不是共产主义的坚定信徒

当然我也不是反对共产主义

不必讳言,你对共产主义不感兴趣,对眼前的小日子感兴趣。包括你所总结的毛周那一代领导人的“遗产”,一群松散不成体系的东西,是没有凝聚力和说服力的,远没有“民族国家叙事”这么通俗易懂。这也没什么不对,人各有志。

我之所以提共产主义,第一是我国历史上长期进行过共产主义实践,并留下了巨大的物质和精神遗产。

第二,共产主义是一个全球化治理方案,而中国在改开后放弃了意识形态上的全球建构,从而造成了至今的一系列问题。重提共产主义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在过往的基础上,重新展开全球建构和想象

9.

我不认为一尊的脑瓜有能力形成什么新的哲学思想——尽管他很喜欢发明概念、炮制雄文

这个首先要说一下,一尊讲的很多东西,虽然从他嘴里说出来,但并不代表是他发明的,很多是他的智囊团的产物,比如国师,也有其他人。所以他讲什么,跟他的脑瓜没有绝对关系。当然,他讲出来就代表他认同了,是“他的”,这个没疑问。

至于功过,一尊执政十年,当然有功也有过,河里讨论很多,金秋盛会的帖子里已经足够丰富了,我也发表了一些观点。包括疫情处理问题,12月份的时候河里哀鸿遍野,捶胸顿足。我那时候就说,先别急,一个月后再看。

一个月过去了,事实就是如我所料,人的群体记忆很快就被新事物冲淡了,这是人性,并不是我特别健忘或者铁石心肠。同样,现在河里吵得沸反盈天的流浪地球&满江红,一个月后也不会有人感兴趣。

我这么说不是说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也不是说疫情放开的损失和牺牲就这么过去了。我的意思是,功和过,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得明白,等汹涌的情绪舒缓下来,心情平静下来,对很多事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而民族主义者最喜欢的就是不断营造情绪的高潮,让人在汹涌的波涛中无法驻足,思维认知被裹挟,最终被卷到不知什么地方,这才是“不必要的危机”。而你所认为的那些危机,并非可以避免的,而本来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就是你所谓民族国家叙事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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