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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的灰<浮生六恨>-天生数学盲 -- 裙裾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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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浮生六恨之伤心运动会

大学里有一位物理系的男同学姓苏,给全校师生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苏同学身高一米八五,相貌英俊异常,被誉为大眼版贝克汉姆。他是学校国际标准舞代表队选手,精擅探戈与华尔兹,在全国大赛获过奖。他拥有一把好嗓子和极佳的台风,演唱的歌曲永远是学校联欢晚会的高潮。他在校系学生会都担任职务,为人谦和,勤奋好学,年年被评为优秀学生干部。

一般地说拥有上述条件之一就足够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了,要命的是苏同学还是一位出色的体育健将。入学后第一次全校运动会,苏同学一举打破了100米、200米、400米以及4X100米和4X400米五项记录,此后又被他本人三次刷新,至今无人能破。在4X400米接力赛上,一向在体育方面薄弱的物理系勉强凑了三个选手与苏同学搭队,那三位英雄跑得龇牙咧嘴仍然落在最后,到第四棒,苏同学上阵,闪电不足以形容其气势,奔雷不足以形容其速度,雄鹰不足以形容其矫健,骏马不足以形容其飘逸……百米之内就超越了所有选手,遥遥领先,轻松撞线。

我是苏同学的忠实影迷。我至爱看他在赛场上风驰电掣的身影和从容的姿态。说起来我欣赏一切在运动场上纵横驰骋的健儿,无论是在国内大赛夺标者还是仅在身边运动会上跑出点成绩的小人物。运动这个词本身就带有非凡的动感,运动员的奔跑、跳跃、投掷及对抗能够激发起人类原始的野性与豪情,尤其是在与集体荣誉相结合的时候,谁能不紧张,谁能不激动,谁能按捺得住心头的狂热?我就是那最狂热的分子之一!学校的运动会里,我为每一个冲过我面前的运动员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组织同学们高唱加油歌,送水上前线,撰写一麻袋一麻袋的赞美诗来投给广播站,赞运动员,教练员,裁判员,检录员,卫生员,记分员,拉线员,广播员,辅导员……

我就是无法上场比赛。没有一个运动项目我能参加。跑步的速度太慢,又不能耐久;手腕无力,铅球和标枪举起来都费劲;跳远几乎是原地停滞;跳高永远会把横杆踢飞。从小学到大学,我所在的班级体育成绩一直不行,运动会上往往都是只能得精神文明奖的份儿,可就算这样,仍然有足够的同学能够上场比赛,排多少名都排不到我。只有一次,运动会设了一个女子一千米竞走项目,班里没人肯上,又不许空项,体育委员急得头发都白了,最后是我自告奋勇顶缸。比赛的时候,我在同学们排山倒海的助威声中奋勇前进,标准的竞走步伐赢来大家欢喜赞叹。在所有的选手都超出我一圈以上的时候,好几位裁判老师凑过来对我喊:“跑吧,跑吧,跑两步没事的!”我悲壮地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坚持一丝不苟地扭到终点。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老师们要我跑两步并不是偏爱我,而是因为实在太着急了:我使整个运动会的赛程拖延了将近半个小时。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舞台,我知道不能要求上天的眷顾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知道不能强求自己样样都是第一,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可是运动会我拿不起来也就罢了,日常的晨炼,体育课,课间活动,我也从来没有拿得起来过。我的爆发力、弹跳力、柔韧性和耐久性都差得离谱,两条看起来很灵活的长腿一到操场上就象大象腿一样沉重。小时候和小朋友玩警察抓小偷,如果是我当小偷,游戏很快就结束了;如果是我当警察,玩到天黑也结束不了。跳房子,总是会踩线。摸远时,再卖力气去跳也会被人轻易地摸到。丢口袋,无论多少人上,最先下去的总是我。跳绳,我只能跳一下,停一下,跳一下,停一下,所有花式一概不会。踢毽子就更别提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踢到过第二下。玩跳皮筋时,我一向是“商伙”,就是无论哪伙上场我都跟着上,并不是我受欢迎,而是因为哪伙都不愿意要我。

多年的学生生涯中,我养成了回避课间活动的习惯,同学们在操场上疯玩时,我一般是在看书/画画/聊天/下棋/讲故事。但是体育课是不能回避的。中学以前的体育课不太受重视,比较好混;进了大学,体育课成了唯一使我在及格线上下痛苦挣扎的科目。教排球,排球到了我手中总是从违背自然规律的怪异角度斜飞出去。教足球,我根本沾不上球边,基本上是在做长跑运动。教篮球的时候,我险些被接住的第一只球打折大姆指,以后自然是再也不敢碰了。俯卧撑,我这辈子还没有做成过。跨栏――开玩笑,我象是个能跨栏的人吗?唯一勉强学会的是健美操,但是每一个动作都不到位,因为腰身宁折不弯,踢腿下腰之类的动作是做不来的,大劈叉更成了我的绝境。期末考试,体育老师对我的评语是:“肢体协调性较差。”我悻悻。说白了不就是笨手笨脚么。

那次期末考试还测试了八百米,第一次测试我不及格,第二次,在班级体育委员的热心领跑下,我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跌了一大跤,把下巴底下都摔破了,终于熬到了终点,老师叹着气判我为60分。

几天后我在路上遇见了苏同学,他问:“的灰,你的下巴怎么了?”我说:“跑八百米摔的。”苏同学骇笑:“怎么会伤到那里呢?你是怎么跑的?” 我歪着嘴巴,飞速地动着脑筋:我怎么敢引他想象我伸长着脖子,前倾着身体发足狂奔的惨状?

这时候我们正走在宿舍楼前,不知哪个天杀的泼了一滩水在那里,结成了厚厚的冰。苏同学双手依旧插在衣袋里,轻松地抬起一只脚滑了过去。而我,我的两条胳膊舞得象风车一样,身体前仰后合,终于还是跌出三米多远,趴在苏同学的脚下,书包,饭盒,墨水瓶,围巾,眼镜,飞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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