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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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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夏日寒风4

6月19日,金收到了本月第三份来自白宫的电报。当天上午,梅德加.埃弗斯被埋葬在阿灵顿公墓。同一天上午,国务卿迪恩.拉斯克发送了一条通电,敦促美国驻全球各家使领馆捍卫美国的声誉,对抗针对美国种族关系的负面宣传。正如承诺的那样,肯尼迪总统向国会提交了一份反种族隔离综合立法提案,然后又向金发出了他长期以来一直期待的和谈邀请。负责安排总统会见的肯尼斯.奥唐纳在当天晚上用另一封电报确认了本次会见的具体日期。此外他还匆忙安排了一批总统的重要支持者一起参加本次会面,例如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主席沃尔特.路泽。奥唐纳在电文中这样告诉金:“鉴于您肯定会在指定日期与总统见面,我们认为应当告知您,届时您还会见到……”金无言地认可了肯尼迪用来自我保护的最后一招小手段——会面时间安排在了报刊出版相对较少、新闻传播速度相对较慢的星期六,而且这次私人会面还与另一场规模更大的会面打包在了一起,从而遮人眼目。

金的现实主义思想早已经受过了反复淬炼,对于本次会面的期望值并不太高。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料到走进白宫之后依然还要披荆斩棘。他在白宫听到了许多难以置信、只想对其一笑了之的言论。伯克.马歇尔,罗伯特.肯尼迪以及肯尼迪总统本人轮番上阵,坚决要求金必须自行料理被共产主义污染的顾问;具体而言,他必须禁止斯坦利.利维森与民权运动的一切接触。金抛出了许多反对意见,这三个人则锲而不舍地将每一条反对意见都当成了支持自己的论据。金说自己与利维森交情深厚,白宫方面则认为这只能说明利维森具有极端危险的伪装技能;金要求看一看利维森意欲颠覆美国的证据,白宫方面却拒绝提供,声称这些证据过于敏感。白宫方面越是将利维森描绘得阴险不堪——肯尼迪声称他是克里姆林宫派到美国的最高级特务——金就越觉得这些说法都是扯淡。他实在不忍心直接抛弃自己的朋友,肯尼迪总统则坚持在他让步之前不讨论任何其他问题。会谈就此陷入了僵局。

像金一样,肯尼迪总统也正在摆脱历史常规的束缚。为了利用自己的个人风采感染世界诸国,他与金结束会面之后就搭乘直升机离开了白宫,前往德国面向整个自由世界发言(“我是一名柏林人!”)但是国内并没有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为了适应国会当中的各种因素,他削弱或者扭转了许多取消种族隔离的行政措施——比方说有一项民权阵营期待已久的行政命令,要求接受联邦政府援助的道路项目不得采用全白人施工队,现在这条命令就被总统撤销了。*罗伯特.肯尼迪公开表示削弱民权法案在种族融合方面的要求——比方说他建议一定规模以下的酒店和餐馆可以免于遵守种族融合规定——结果被种族融合的支持者们异口同声地骂了回去。司法部长在私下里抱怨道,伯明翰事件之前国会当中没有一个人对于民权议题感兴趣,可是突然间一大帮激情四溢的议员们就成群结队地包抄了上来,大有将肯尼迪政府踏为平地之势——其中有些人在他看来是不切实际的自由主义者,“一心想要在熊熊烈火当中慷慨就义”,也有些人是笑里藏刀心如铁石的民权事业拦路虎。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卡尔.阿尔伯特(Carl Albert)在6月份告诉肯尼迪总统,民权议题已经“压倒了政府的整套执政计划。”目前国会的走势左摇右摆,投票结果无法预测,政治纪律也沦为了一纸空文。总统懊悔地表示同意:“民权的威力太强大了,”总统慨叹道。“什么事都摆不脱民权,什么事都能跟民权扯上关系。”

*【之所以要废止这项行政命令,是因为有一群政客私下里对总统展开了游说——其中大部分人来自路易斯安那州——迫使总统做出了让步。总统在简报当中着重强调此事必须保密:“自然,这件事在报纸上提得越少,我们大家就越轻松。”】

逃离了看似风光的白宫困局之后,金来到底特律好好风光了一把。约有十二万五千名支持者走上街头,热情洋溢地簇拥着他沿着伍德沃德大街向市中心推进。汹涌的人潮裹挟着金与前来迎接的底特律市长滚滚向前,金与市长只得紧紧挽着胳膊以免被冲散,前进的时候两个人四只脚根本接触不到地面。当时摩城唱片公司尚且羽翼未丰,公司的主营方向是跨界摇滚乐。公司看准商机发行了一张名为“伟大的自由游行”的集会纪录唱片,其中包括了金关于种族和美国梦的演说。金的下一站是纽约,然而在这里他却遭到了奚落。在哈莱姆区某教堂门外,一群嘲笑的黑人朝他扔了好几颗鸡蛋。游行的荣耀和鸡蛋袭击的羞辱都没有在新闻界引起太多反响,因为此时新闻界对于金的定位依然是南方种族对抗的主角,因此并不太关注他在北方的行程。 “鸡蛋袭击事件应当归咎于黑人穆斯林,”《芝加哥卫报》含糊其辞地提了一句。金与马尔科姆.X就鸡蛋袭击的意义打了几句嘴仗。此外他还收到一封来自哈莱姆区某牧师的电报,这位牧师承认是自己的浸信会教众——而不是穆斯林——“对您做出了此等不当之举。”金从未公开过这封电报。*

*【“他们说他们的同族都是无辜的,却被狗咬伤,被高压水龙喷倒,在监狱里遭到强奸,但是你居然反对他们发动反击,反对他们保护其他无辜者,”这位詹姆斯.厄里牧师(James Early)如是写道。马尔科姆.X则在哈莱姆宣布,穆斯林并没有攻击金或者其他任何人,他们接受的一切训练都严格局限于自卫防身。但是他热情地赞同了扔蛋之人对于金的蔑视:“我认为假如任何人胆敢告诉哈莱姆居民要爱他们的敌人或者左脸挨打之后转过右脸,结果都只能导致暴力……因为他们会认为这番辞令出自叛徒之口……如果白人有权保护自己不受攻击,那么黑人也理应享有同样的权利。”金并没有正面答复马尔科姆,而是直接抢占了道德制高点:穆斯林少数族裔心中“日益滋长的的苦涩……为我施加了更大的责任。心中充满误解与苦涩的人们都是后天环境的产物,我必须帮助大家消灭这种环境。”】

在远离底特律欢呼以及哈莱姆嘘声的私密场所,金与一部分顾问们激烈辩论着肯尼迪政府要求他清除其他几位顾问的做法。肯尼迪真的相信这几个人都是克里姆林宫的特工吗?还是说总统受到了胡佛的要挟不得不假意应付呢?这场纠纷的关键真的是关于微不足道的美共残余势力吗?还是说就像上帝要求亚伯拉罕献祭以撒那样,肯尼迪总统也存心要迫使金对自己俯首听命呢?哈里.贝拉方特和克拉伦斯.琼斯警告说,就算金接受了肯尼迪政府对于斯坦利.莱维森的骇人听闻的指控,也无法从民权运动身上洗去与颠覆势力有染的污点。相反,在这个问题上忍气吞声无异于默认自己一直与颠覆势力纠缠不清。只有最天真的傻子才会以为授人以柄能够保障平安。

当然,也有不少顾问抱有相反的立场。在这些实用主义者们看来,肯尼迪兄弟只不过是试图在众多实权政客而不是道德理论家之间维持政府平衡而已。为了结束种族隔离,利维森的人头并不算是太高昂的代价。但是无论正方还是反方都没有人愿意将这场争论告知利维森。此时他就像往常那样正在伯明翰同时跟进着好几个项目,包括为金出书。他的工作一如既往地无私且高效,暂时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同事们正在为了他的命运而蹙眉挠头。

通宝推:吃土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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