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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我们英国人——英国诗歌文学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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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Andrew Marr:我们英国人——英国诗歌文学简史

在村镇之外有一片沼地。一个温暖的夜晚,一名欲火烧心的孤独男子正在沼地里徘徊,口中念叨着抑扬顿挫的词句。一段段旋律正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他搜索枯肠想要为这些旋律配上歌词。他心心念念想要歌颂的是一位同村姑娘——一位他高攀不上的姑娘。

几百年后,另一名男子感到自己辜负了上帝,即将面对不灭的地狱之火。但是此人性情和善,总觉得上帝不可能像教会长老们宣扬的那样冷酷无情。于是他抄起一杆鹅毛笔,展开一卷粗纸,饱蘸墨水,写下了一段专供他本人念诵的祷文。他在动笔的时候口中同样哼唱着曲调。

再接下来是一名深陷地牢的女性,严刑拷打致使她遍体鳞伤无处不痛。她正在向一位衣着寒酸的教士口述一段大逆不道的反诗,主题是抗拒权威。

像这样的女性还会有很多。她们当中有些人处境优渥,端坐在彩绘玻璃窗户之后,室内铺陈着御寒的毛皮;也有些人处境贫苦,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伦敦,膝下儿女嗷嗷待哺,负心渣男一去不归。像这样的男性更是远远更多,他们当中既有爱尔兰的神秘主义者也有苏格兰的农夫,既有西部郡县的教士也有沃里克郡的演员。所有这些男男女女都投入了同一项事业:根据韵律组织词语,将每一行语句都像疾驰赛艇上的索具那样牢牢绷紧,将蕴藏在英语当中蔓生滋长的魔力发挥到极致,构建出一台又一台结构紧凑、轰鸣不止、充满意义的袖珍语言引擎。

专攻远古时期的考古学家告诉我们,音乐与旋律出现在语言与字词之前。面对着周遭环伺的黑暗与危险,部落萨满们总会带头起舞,增强部落的凝聚力,彰显无畏的精神。为了保持舞蹈节奏,自然免不了要哼唱、歌唱乃至喊叫。不知多少世代之后,开始有人将歌声与词语结合在一起。要想理解诗歌的起源,不妨看看配备合唱团与面具的古希腊早期悲剧。

在这片名为不列颠的群岛上,我们所知的最早得到诵读与讨论的诗歌出自古罗马的拉丁语诗人之手。诚然,青铜时代的不列颠土著部落——他们已经拥有了相当高超的技术,他们当中既有农夫也有金属匠人,还有矿工与商人——不太可能一首诗歌也没创作过。但是无论他们创作过怎样的诗句,如今都早已散佚失传了。但是罗马治下的不列颠也将会孕育她自己的维吉尔与马提亚尔,以及众多能与古希腊人比肩的诗人。苏塞克斯的街头将会有人举办诵诗大会,短小精悍的荤口打油诗也会在哈德良长城的士兵之间广泛传扬。

随着一轮轮的外来入侵与本土抗击,随着一轮轮的成败交替与疆土易手,英国的种族构成逐渐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海外的入侵者操着一口日耳曼语言,不列颠本土的抵抗者则使用掺杂拉丁单词的凯尔特语言,双方的冲撞孕育了英语的前身。在语言学层面上,不列颠群岛恰似一口沸腾不止的大釜,各种配料在接下来几百年间逐一下锅——古挪威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印度语乃至阿拉伯语——最终烹煮出锅的大杂烩则是全世界范围最广、弹性最强的语言。一代代英国人将会使用这种语言来抒发内心最深处最真挚的情感,抒发他们在人世间的喜乐、热爱与恐惧。绝大多数人类文化都有一枝独秀之处,受到其他文化的仰慕。倘若德国没了音乐家,意大利没了画家与建筑师,他们的国家形象与国民认同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呢?英国的音乐传统远不如俄国或者德国那样底蕴深厚,英国的建筑远不如罗马或者巴黎那样生机勃发,英国的世界观远不如古典中国那样自成一体。与上述主要文明圈子相比,英国人的足以自傲之处在于我们具有全世界最丰富、最可观、最一以贯之的诗歌传统。“鸣禽巢窠”(nest of singing birds)的地位至今依然是英国历史成就的核心——在笔者看来,甚至就连日不落帝国的构建或者科学领域的大跃进在这一成就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本书的用意在于以英国诗歌为框架,讲述一首不一样的史诗。通过诗歌以及诗人们的生平来探寻身为英国人的感受。成千上万名英国人都曾通过书信、绘画、各类艺术品、手机短信、电子邮件乃至社交网络更新内容留下过坦露心迹的线索。然而诗歌却是另一回事。诗歌是人类迄今为止发现过的最亲密、最直接的沟通方式。当诗歌打动读者时——诚然,打不动读者的二流诗歌远比一流优秀诗歌多得多——诗歌总能以无与伦比的烈度直指人心。即便身在二十一世纪,我们依然会因为莎士比亚笔下麦克白弑君灭友的心路历程而莫名震撼,负疚感与绝望在麦克白心中的层层覆压依然会看的我们喘不上气来。记录文献固然能告诉我们一战战场多么惨烈,但是为了获得身临其境的感受,我们首先会将目光投向诗人而不是电影工作者,甚至在今天也是这样。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例子。与短信、电子邮件乃至电视节目不同,诗歌能让我们与另一个时空的人们直接交谈,无需借助他人传话。无论是中世纪的农夫还是乔治王时期的心碎女性都能直视我们的眼睛。

在2015年写下这段序言的时候,笔者十分清楚“英国”这个词如今具有怎样的争议含义。笔者的许多苏格兰同乡都远远更希望笔者撰写一部专注于苏格兰诗歌的作品——苏格兰诗歌也确实会在本书当中占据大量篇幅。不过无论读者们是否满意,近几年来英格兰的声音确实越发响亮了。许多当代史学家都毫无愧怍地采取了以英格兰为核心的叙事立场,而就在一二十年之前他们还会不假思索地采用“不列颠”这个词。

不过假如笔者接下来仅仅局限于英格兰地区的诗歌,那么难免陷入困境。所谓的“英格里斯”语言(Inglis)早在中世纪初期就已经在苏格兰南部扎根了。甚至就连颂扬罗勃特一世国王的爱国主义史诗所使用的语言也更贴近如今被我们称作英语的萨克逊语-法语混合物而不是苏格兰当地的盖尔语。苏格兰最伟大的诗人们——威廉.邓巴,罗伯特.亨利森,加文.道格拉斯,罗伯特.费格生,罗伯特.彭斯,沃尔特.斯科特以及休.麦克迪尔米德——都留下了不少英语作品。尽管二十世纪有不少本土作家都打定主意要重新拾起古代苏格兰风格的英语,这些愣头愣脑的苏格兰人依然是英格兰人的表亲。其他凯尔特国家的情况也是一样:要想谈论英国诗歌,怎么能漏掉斯威夫特、叶芝与狄兰.托马斯呢?

本书无意挑动地域之争。从古至今,英伦群岛上的居民们有过很多大体一致的共同经历。维京人的登陆地点分布在在不列颠海岸线的周遭各处,他们的定居点更是无处不在,包括奥克尼与设得兰群岛,都柏林与曼恩岛,高尔半岛,约克郡以及英格兰东部大部地区。宗教改革的烈火不仅烧遍了苏格兰,也烧遍了英格兰。瘟疫、农业变革与战争都不会特意绕过英伦群岛上的特定地区或者族群。大部分身为英国人的体验都是共通的,笔者有意彰显这一点。同时笔者也希望尽量体现英国不同地域的特色。

笔者很清楚,在英伦群岛上出现过很多并非用英语创作的伟大诗歌。苏格兰历来都有盖尔语诗歌传统,爱尔兰也有爱尔兰语诗歌传统,威尔士吟游诗人同样佳作颇多。诚然,这些作品大都口口相传,作者身份晦涩不清。但这并不是将这些诗作排除在外的理由。因此只要有机会,笔者就会引入非英语诗歌的英语译文。笔者当然希望能够多包括几首这样的诗歌,但是千百年来的霉菌与雨水导致文稿朽烂并不是笔者的责任。使用译文的另一个原因在于笔者不想让当代读者过于头痛——假如没有译文,读者们大概领会不了早期盎格鲁-萨克逊诗歌,包含大量方言用语的诗歌,以及少数几段拉丁语诗歌。

有些人认为二十一世纪是诗歌复兴的时代,也有些人认为诗歌艺术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走上了绝路。在笔者看来,这两种说法从古至今始终相伴相生,也始终各有道理。问题的根源在于读者们如何听取诗歌。如今我们大多数人都要通过印刷品来接触诗歌,尽管我们在幼年时期也曾听过不少节律分明的童谣。诗歌与写作历来密不可分,但是诗歌在历史上往往是一门口头艺术,诉诸于听觉而不是视觉。即便在今天依然有很多诗人坚持不出版诗集,仅仅在本人亲自出面的诗友会上朗读作品。因此广播电台作为当代最主要的口语传播媒介也就成了传扬这部史诗的最理想渠道。接下来大家将要读到的内容将会在2015年10月8日全国诗歌日当天占据BBC广播电台4频道,硬生生插进新闻与天气预报之间的每一寸空隙。创作于千年之前的诗篇将会在这一天再次响彻全国。

本书囊括了许多最伟大的英国诗歌,其中有好几首诗名不见经传,实在可惜得很。笔者希望本书有助于我们重新思考自己的来处与现在的境遇。笔者诚挚邀请各位读者一起踏上这段旅程,充分体味这一路上的惊喜与振奋,以及偶尔发作的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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