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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油条 -- Grace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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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做得不错嘛。香脆恒久远,油条永流传

那个年头,能在家里炸一回油条,可不是件小事。即便攒够了油,菜籽油还行,豆油会有些心疼,花生油就更舍不得啦。从来没有像您家这样幸福过,最多也就是炸个馒头。“蓝蓝的墙,钢丝床,油炸的馒头沾白糖”,记不清楚是用来讽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还是像“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样,描述共产主义美好明天的。只记得当时,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蓝蓝的墙”到底有什么好的。

吃油条,要去早点铺,多半是平常日子,不想在家吃早点的时候。赶上星期天,就会连着豆浆,买回家来吃,打满一个精钢锅的豆浆是五分钱。申请出去吃早点,要是家大人批准了,那个高兴劲就甭提啦,一把接过钱和粮票,背起书包就往门外冲。那阵上小学,也没有大人接送,记得刚升到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就开始自己上下班了。仅在入学初试的时候,有大人带着,随后的开业式还得自己去,以后每天上课,及期末以后的结业式,就更不用说了。(开业式、结业式,刚想起这两个词来,现在琢磨着,有点像日本话)

在早点铺,典型的吃法,是一两油条、二两大饼和一碗豆浆。一两油条四分钱,一共两根,每根两苤。一角大饼是二两,两分钱,一碗豆浆一分钱。人小吃不了,再加上饼,油条只要一根就够了。只吃油条豆浆,会显得有些奢侈。把饼掀开,将油条打个对折放上,合上饼页卷起来,可以啃着吃了。一顿早点,五分钱、三两粮票就解决了。有些店,因一根油条是半两,收了一两粮票,还要找回一分钱,变成总共四分钱。就是这四分钱,也不是人人都舍得花。很多大人,就是一分钱一碗豆浆,从桌上的罐子里掐一小撮盐放进去,再取出从家带的干硬的馒头、面饼或是窝头,一块一块地掰下来,泡在豆浆里,算是种简化了的咸豆浆或是泡馍吧。有时候就会有人对着边上说:谁家的孩子,家大人也不管着,一个人出来胡吃乱喝的。

端豆浆,还是要点功夫的。服务员一舀子浇下来,酱色的粗瓷碗盛得满满当当的。两个大拇指卡着碗边,其余各指抠住碗底,碗抬起,恭恭敬敬地端着,眼睛盯着碗里的豆浆,眼角的余光扫着旁人,一步一步地在油脂麻花的水泥地上颤颤巍巍地往前蹭,一直挪到方桌边上,小心翼翼地往下放。放的时候要是一松心,豆浆没准就能洒出几口来。坐在旁边条凳上的人看到了,往往冲着我说:这孩子,三十六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没弄好,以后可得注意。我就是在一次次端豆浆的过程中,明白了“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

制作油条,也没挡着,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一张木质条案,一米多宽,两米来长,包着白亮的马口铁皮。面揉过醒好,肉龙似的摊在案上,刷上明矾水。一小块锌铁片,一边圆着卷起,刚好盈握,另一边作刃,两端导出圆角,将面龙截出三分长半分宽的条。取过一条,用沾着油的一根八号铅丝顺向抹出一道凹槽,再取一条叠上,铅丝按下压紧。捏住两头,在案板上甩打着拉细抻长。先将中段在油锅中稍浸,略定型后,两手松开。待油条鼓涨浮起,取一副有寻常两倍多长的木筷,飞快地拨弄,油条麻利地在油里滚着,没过一会儿,便炸得金黄。捞起放入边上的网筐,空一下油,就可以卖了。

好吃的油条,既脆又筋道。脆,一是油温,二是明矾水的功劳。筋道,不仅是和面,更要注意醒面。有了那道凹槽,中间既不会夹生,也不会粘连,很容易苤开。起泡蓬松,是因为和面时加入的小苏打。搞活以后,有些小贩不用明矾水和小苏打,而是混入洗衣粉,制出的油条也是外脆内松的。虽未吃过,也可想象,吃饱了豆浆油条,拍拍肚子,打个嗝,就能喷出一串泡泡来,太阳光一照,亮晶晶的,七彩变幻,成了魔术师啦。

早点铺多是国营的,也有少量集体的,“国营利民早点铺”是常见的招牌。一早晨炸油条,有的能卖出七八袋面粉,也就是三四百斤。除了堂卖,还售给周围单位的食堂和串街的小贩。每天下午两点准时关门,至于早晨几点上班,还是大学的时候才知道,铺面也不见得是国营的了。有一年放假,帮同学驮行李送站,赶午夜的火车,火车晚点三个多钟头。回转时,沿街的铺面,已亮起稀疏的灯火,冲水和锅盆的碰撞声,隐约可闻,水汽散到街上,甚至可以辨出所蒸的东西。看着看着,便哼起了骆玉笙的那段京韵大鼓,《丑末寅初》。走着走着,想起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凌晨偶尔从梦中醒来,妈妈已经在厨房蒸馒头、米饭,炒菜,煮稀饭了,好让我们早点和中午带饭能吃到新鲜的,自己常常是把隔夜剩的饭菜往饭盒里一装,就去上班了。。。。。。现在的日子,可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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