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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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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五十二章节

正德卟哧一笑,道:“起来吧,朕若连你的忠心都得不到,这皇帝做得也无甚趣味。”

听着这话,高玉真是为正德即刻死去也甘愿的。

“去沐浴更衣,朕也有大半年不曾与你肌肤相亲了。”正德斜躺龙床轻笑道。

焚香沐浴,

交颈缠绵。

正德抱紧浑身热汗的高玉,附耳低语:“杀了她。替朕拨除心中荆刺。”

赫然间,高玉整个人就瘫软了,浑身冷汗。正德起身走下龙床在窗前静立。寝宫外,夜凉如水。

“陛、陛下,您不是相信臣的吗?”高玉惶然道。

“朕当然相信你。但朕这心里也同样有荆刺种下。”正德淡淡道。

“陛下,臣当时只是为了救人,臣与二姑娘毫无私情。”

“那就杀了她,朕等你的好消息。”

“陛下!”

“朕这寝宫,今夜就让给你睡。”

“陛下!”高玉惊得滚下床连爬数步跪在正德面前:“陛下,二姑娘杀不得。”

“哦?”正德眼光发冷直视高玉:“为何杀不得?”

“二姑娘甚是可怜,亦无过错,怎能杀她?”

“没有过错就不能杀她?那她与你素不相识,你不也主动去护着她,抱着她,背着她?当时十数人在乐安县衙与周普英决战,怎生就是你这般主动?”

“臣,臣只是向来侍奉护卫陛下,一时习惯了。”

“哦,原来在你心里,谁都可似朕一般保护。”

“不是的,陛下,不是的。臣这心里只爱着陛下,臣绝不曾将她与陛下相提并论。”高玉急道。

“那就杀了她。”正德淡淡说完,披衣拂袖离开寝宫。

高玉惊惶交集,进退失据,眼睁睁看着正德走了。高玉回到豹房,李龙便已识趣离开,此时夜已深,他正要脱衣入睡,院外却传来敲门声。

“谁啊?”李龙立在廊下叫道。

院外无人应答,只是不疾不徐地持续敲门。李龙心念一动,过去开门:“陛下,您怎么来了?”

正德也不言语,跨步入门。李龙这院子向来只得他与周昂住,但周昂目今远在梅龙镇,仅他一人为居,甚是冷清。多年以来正德也从不曾深夜到访。白日时不时来此饮杯水酒倒是有的。李龙关上院门回到房中,就见正德脱衣。

“陛下。”李龙轻语。

“我今夜便在此处睡,你陪我。”正德说完就上了床。

“好。”李龙应着,也上了床。两人相拥而睡。

高玉在寝宫跪了一夜,清冷月光透过纱窗洒在他身上,一如他此时此刻的心。

“朕要高玉杀了孔家二姑娘,他居然为她求情。”正德坐在床边,望着晨曦透窗纱,缓声对李龙说。

李龙一笑道:“陛下要杀人,唤我去杀就是。”

“他若真是一心想着朕,必不会想到要做孔家二姑娘的护卫。”

“高玉为人良善温柔,看到盲女自然会有些怜惜。陛下想必也不希望他是个无礼之人。”李龙道。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轻轻一笑道:“我这心不舒服,可有好事儿说与朕听?”

“他们此次从乐安回京是有好事儿,只是还不敢对陛下说。”

“说。”

“宋家两兄妹都要成婚了。宋词是一女嫁二夫。居易更是答应嫁给幸嫔姑娘。”李龙笑道:“陈御史原本就一心想招个赘婿,此次算是得偿所愿了。”

“居易纵然做个赘婿,也不必说嫁给陈幸嫔吧?”正德眼光一亮,忽拍掌笑道:“既然他说要嫁给陈幸嫔,那就让他嫁!由陈家下聘礼,由他坐花轿。由朕主礼!有趣,当真是有趣至极。”

“陛下喜欢,我便去请宋大哥准备婚事。”李龙笑道。

“快去快去。”正德起身大笑道:“就让他把豹房当娘家,由陈家过来接亲。”

荒唐。

荒谬。

从朝堂到京师大街小巷,都这般议论纷纷。但正德不管,着司礼监亲自主持布置。要豹房张灯结彩,要陈家来接亲,要陈幸嫔踢轿门,要宋居易蒙盖头,跨火盆。圣旨传到司礼监,刘瑾自然而然便担了此任。乃诺听说此事后便也向正德要个差事,帮陈宋两家打点。

“你伤可好了?”李龙笑问。

乃诺咧嘴一笑道:“还不曾完全好,一练功就提不上气儿。爹爹最惨,到目今还要拄拐方能行,我娘心疼死了。”

“你可心疼?”正德笑问。

乃诺认真思考,认真道:“回陛下,乃诺有些敬重父亲了。父亲为了救我护我当真是不惜性命。我在众人当中内力最低,难以抵挡周普英,若无有父亲护卫周全,我定是死在乐安了。”

正德点头道:“父慈子孝自然最好。”

“陛下,这差事给我做吧,自从与父亲相认,乃诺这心里总是对家有一丝丝翼望,若能亲自为宋大哥布置婚房,乃诺亦感快乐幸福。”

“你还不曾好,奔波劳碌能行否?”

“不行就叫钱宁来帮忙做,他总是叫我师父,那他也要做个徒弟的样子。”

正德哈哈一笑,应允了乃诺请求。

“陛下,此次乐安之行,乃诺也算立了功,可否请陛下许臣进入传武堂?”乃诺临行前不忘追问做传武堂弟子一事。

正德稍作沉吟,笑道:“你们此次去乐安虽为国事,却只能算私自成行,都察院内阁皆无记录。只得行简与居易、高玉三人可论功行赏。”

“陛下,宋大哥和唐大哥也不能晋升了。”李龙道。

“嗯,却是为何?”乃诺忙问。

“唐大哥与宋大哥皆非举人出身,若是再升便是刑部郎中之职。但前些日子六部衙门正因董司务晋升一事闹得厉害,此次便都推说无缺不能任用。”

“行简与居易并非贪图职位之人,朕许他们可自主查案,于愿已足。不升也罢。至于乃诺你倒是孝心可嘉,朕喜欢,好,待大都督伤愈,朕便要他收你做传武堂弟子。”

“谢陛下。”乃诺即刻跪地叩头谢恩,起身喜滋滋地走了。

“新一代传武堂弟子已有五人,再寻得五人便好。”正德缓声道。

“为何还要寻五人?”李龙问。

“谨弟终究是要去撒马尔罕,便要有一人替他方可。”

“陛下,国公爷似乎不愿钟谨去国万里。”

“此事由不得他。明年便是五年之期,钟谨必须前往撒马尔罕登基为王。朕亦要为他挑选王后陪他同去护他周全。此事你不妨与叔叔透些口风,免他难过。”

李龙缓缓点头,缓声道:“陛下心中王后人选,可是大都督的长女?”

正德笑道:“朕是有此意,但淑慧妹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她肯不肯做这个王后。此事明年再议,先把居易的婚事办好。你也去都督府透个口风便是。居易大婚一事,你时不时到司礼监过问一下。”

“臣遵旨。”李龙应承着,想了想又道:“陛下,高玉?”

“且不管他,待陈宋大婚之后再说。”

李龙暗松一口气。

陈宋两家事情做得一半传到大内总管太监张永耳边,张永大怒在司礼监又与刘瑾打了一架。幸得当时乃诺、钱宁在场,双双拉开。

“刘瑾,你太霸道。你掌控国事也就罢了,我不与你争,这宫中内务之事向来由我主管,你问也不问我一声便抢来做?”张永在司礼监大院外跺脚骂道。

“这如何是宫中内务?不过是两个大臣家联姻,我管管又如何?”刘瑾轻描淡写地说。

“这豹房内外经济也都是我百般操持,你居然说管管如何?”张永气得脸都白了,跨步上前就扯住刘瑾道:“走,到陛下面前评理去。”

“张永啊,你我也是多年同僚了,也都是五、六十的年岁了,你动不动就要我跟你到陛下面前评理,可是幼稚得很,陛下日理万机,还要劳心费神为你出气不成?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是要为陛下分忧,不是为陛下添乱的。”刘瑾说完轻轻拨开张永的手,得意地走入司礼监正堂。

张永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离去。钱宁看在眼中小跑数步恭送他离开。张永颇感激地看了钱宁一眼,把这人记在心里了。

陈宋大婚,太过不拘礼法,满朝文武极为尴尬,仅有魏国公府二公子徐鹏送去了贺礼。传武堂一众人等倒是欢闹陈府与豹房,尽兴尽意。因着这般的惊世骇俗,陈天祥原本由礼部陈请的‘义夫’牌匾被搁置了。陈宋结婚前夜,正德连收左都御史杨一清三道奏疏,力陈此事荒唐荒谬,请正德务必收回成命。正德叫刘瑾把奏疏当着杨一清的面烧了。

荒唐,枉为人主!

荒谬,国将不国!

陈宋大婚后,正德赐三个月归宁省亲假期。同归的还有董逊之、姬晨风与宋词。三人同去谒见正德,准备明日随宋居易归江西省亲。正德亲赐厚礼,董逊之告之正德他欲辞刑部差随姬晨风、宋词逍遥江湖,以全恩爱。正德许之。

三人走后,李龙也禁不住好奇地问:“陛下,为何他俩人会同娶一女?倒着实惊世骇俗。”

正德轻轻一笑:“你当是奇事,于他们却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历代黑白无常,若是一男一女便须结为夫妻。若是两女便须同嫁一男,若是两男便要同娶一女。绝对效忠于朕的人,绝不可有须臾分心分神分志。”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轻声道:“陛下也是这般翼望高玉?”

正德望着他缓声道:“这世间哪有这许多绝对忠义之人。你与董、姬二人皆是自小便知要效忠于朕的,是以从小耳濡目染,忠义之心深种。高玉虽说自小倾慕于朕,到底是长成之后方到朕身边,心思难免还是复杂。”

李龙笑道:“陛下,心思复杂也有复杂的好。陛下贵为天子,能将心思复杂之人降服,正显天子本事。”

正德哈哈一笑:“你说话总是有趣。”

“不择于人,亦是一种不择手段吧,只要陛下能降服此人为陛下所用便好。”

正德若有所思,展颜一笑:“你说得也是道理。只要能为朕所用,何人不可。若从国事论,高玉自是极好的。只是朕看着他,总有私念,便觉荆刺在心。”

“陛下贵为天子,心中有情,实乃天下臣民之福。这世间寡情薄义之帝王多,柔软深情之帝王少。”李龙温柔道。

“身为天子,心中有情,似乎并非好事。”正德却笑道:“便如陈宋两家大婚,由朕亲自主礼,看居易从喜轿出来十分好玩,十二分的喜庆。可在杨一清眼中,这却是朕做的国将不国,枉为人主的荒唐事儿。”

“杨一清忠心体国,自然是好的。陛下为朋友主礼,也是好的。”李龙笑道。

正德哈哈大笑,忽面色一正道:“但朕决意做个无情帝王,你去替朕问高玉,何时杀人?”

李龙看了正德一眼,恭谨道:“臣这就去传旨。”

高玉在皇庄,天鹰楼的四楼,这里是禁地,也是属于他的私宅,但李龙能来。自那日后,他一直深居此处。此时见到李龙,心知再无处可避。

“陛下为何定要我杀孔二姑娘?”高玉神色黯然,喃喃自语。

“你对孔二姑娘有意?”李龙问。

“无意,绝无心意。”高玉赫然抬头道。

“既无意,杀之有何不可?”李龙笑道。

“她是无辜的,若是你,你会杀吗?”高玉反问。

“会。”李龙的回答依然是淡淡的。

高玉瞪着李龙看了良久,坚定道:“我不能杀。我这双手是用来保护陛下的,不是用来杀无辜之人的。但我对天发誓,我这心里只有陛下,真的只有陛下,为何陛下偏就不信我?”

“这并非信与不信的事。”李龙站起身,走到窗前缓声道:“你在陛下身边多年,应当明了他的心意。陛下虽非英庙独子,却是唯一长大成人的幸存者。妹妹弟弟皆早夭,从此便独拥天下,无人与之争,无人与之夺。纵有,也被我们干净利落打杀了。”

“可我对陛下的心,本就不曾分与她人啊。”

“你便是说这句话,都是生分。”

高玉惨然盯着李龙,颤声道:“难不成要我死了,陛下才肯信我?”

“你若死了,岂非更令陛下私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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