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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人物】徐恩曾回忆录节选-红色特务队首领的投诚 -- 张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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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人物】徐恩曾回忆录节选-红色特务队首领的投诚

徐恩曾(1896-1957),浙江吴兴人,号可均,笔名徐思予,徐一九二二年毕业于上

海国立交通大学第十二次(当时不称届)电机科无线电信组,同科毕业者只十六

人,不久留习美国再习电信,一九二七年回国任上海南市自来水公司总工程师。

徐幼时赖其长兄徐恩源维持生活,与其次兄徐恩第(东仁)、及弟徐恩培(未婚

,战时被日机炸死)均服务公职。徐恩曾一生叁娶,初娶梅子英(幼琴),续娶

王书青(王淑清,号砚溪,辽宁人),再娶中共脱党党员费侠(字达韫,湖北钟

详人),育有子女多人。一九四七年行宪,徐恩曾当选国民大会代表,费侠当选

立法委员。一九四九年神州大乱,徐一家避难入台,服务航业界,晚年居台湾屏

东。

初次胜利──红色特务队首领的投诚

  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封闭的很严密,在我担任这个工作最初一年之间,从

各方面摸索,始终找不 到门径。直到年度终了,忽然来了一个机会,使我能从

此敲开了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大门。

  那是民国二十年(一九叁一)的岁末,蒋委员长正由南京到汉口去亲自布

置江西的剿共军事。这时,汉口市上突然出现一个从上海来的魔术团。主持人

黎明,约二十八、九岁,上海人,中等身材, 是一个外形很结实的中型胖子,

他具有高超的表演天才,所演的魔术,手法巧妙,极博得观众的喝采 。黎明的

另一杰作,是那唯妙唯肖的化装术,他每次登台,总是扮成一个高鼻子、小胡

子的西洋绅士模样,从未曾以庐山真面目示人(这一点,大家初未注意,殊不

知其故意如此,以防有人识破。), 黎明除了表演魔术之外,更擅长交际,说

话很有风趣,处世经验丰富到和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程度,人情味很浓厚,善于

揣摩人的心理,对人的态度永远是那么和蔼、诚恳,而使人乐于和他亲近。黎

明自己不常出门,但来访的人很多,身分很杂,九流叁教,无所不有。这样一

个突出人物,忽然出现于汉口,立刻引起我们在汉口方面的同事的注意,经过

他们的秘密侦查,发现可疑之点甚多,尤其来往之人,大都是在武汉容共时期

接近过共产党的嫌疑人物,因此,断定他是一个与共产党有关系的分子, 只是

不知其过去经历,而他又与武汉的上层官方人士保持接触,故而不便采取行动

,恰巧有一天,他在路上步行,被我的一个同事看见,此人从前原是他的部下

,经他的报告证实,这个魔术师的黎明, 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共产党红色特务

的创始人兼首领顾顺章,于是便把他秘密逮捕。

  我在南京得悉找到顾顺章的消息,兴奋的跳起来,立刻密电汉口,要他们

迅速解到南京,叁天以后,我在一个秘密的办公室里和他单独谈话。在见他以

前,我已确定计划要争取这个人,期望以他为桥梁,让我们能从此踏进神秘严

密的共产党地下组织之门,但是,那时和这样一个有地位的共产党人物谈话,

尚无经验,我将怎样争取他过来呢?我想,先对他作一番心理观察和分析是必

要的。我先要了解他参加共产党的动机,和他对政治的实际了解程度,然后才

好设计进行劝说。于是,我开始先和他作不着边际的泛谈,仔细观察他的性情

,然后以关切的态度询问他过去经历,并交换一些对政治和 社会问题的意见,

这样谈话下来,我对他产生的初步印象是这样:他对共产党的「主义」并无深

切的了解,因而也并不怎样热烈的爱好;他在特务技术方面虽有惊人的造诣,

但对政治认识却极简单幼稚 ,他只是基于共产党对他所灌输的歪曲宣传所造成

的所谓「阶级仇恨」,才盲目的做了共产党的刽子 手。像这样一个人,我肯定

他能够争取过来的,于是我直接了当地向他分析中国政治社会的历史背景 和现

实情况,告诉他国民党的革命目的,最后指出共产党卖国殃民的种种事实,并

着重指出如继续为共产党作工具,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我建议他下决心

脱离共产党的罪恶集团,回归到国家的怀抱里来,我保证将毫无成见地热诚欢

迎他。

  这是友谊式的谈话,我完全当他是个普通朋友看待,并不当他是犯人,他

在进我办公室的时候, 也看出来这是一幢普通办公和会客之用的房子,并无用

来拘留犯人的特别设备,这当然也能表示我招待他的「诚意」。这一切,完全

出于顾顺章的意料之外。在他见我之前,脑海中存着被共产党长期麻醉所形成

的恐怖印象,以为一到了我们这里,必然遭遇到残暴无比的酷刑,结局只有一

死,不想我竟这样有礼貌的对待他,证明过去共产党对他所说的一切,至少目

前就有一部分不合于事实,连带地对共产党的信仰,发生动摇,使我能当时觉

察到的,就是他的脸部的「敌意」的表情逐渐淡消下去,这是表示他的第一道

心理防线,甫经接触便告崩溃了。经过这样的恳切谈话之后,顾顺章先要求给

他一 个考虑的时间,我答应了,约定在二小时之后,听他的答覆。结果,他答

应「转变」。   顾顺章表示愿意转变之后,立刻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他

说出追随我左右,掌管机要文书的一个得力助手,原来是共产党派来的奸细,

这使我大为惊讶。此人系我在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负责筹备中国无线电商

报时招考进来的职员,以我叁年来的观察,相信他是一个不怕辛劳,忠于职守

的干练青年,平日埋头作事,不问外务,沉默寡言,事情做得又快又好,这样

一个循规蹈矩的模范职员, 竟是共产党派来的间谍,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报告顾顺章被捕的电报,就是他亲手译出,当面交给我的。当时我尚存万一

之想,希望这个消息不是事实。但等到我派人去找,果然,就在前一天的 早晨

,他已悄悄溜走了。

  此人一走,立刻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最着急的还是顾顺章,因为他的全

部家眷尚留在上海,他推测共产党一知道他的被捕消息,必然要对他的家眷打

主意的,因此,顾顺章要求我赶快把他的家眷接到南京,这要求,在我是义不

容辞的,当即由他开了两个地址,一封给他妻子的亲笔信,并取出一 件日常佩

用的东西作为信物,我立刻派一个干练的属员去承办此事,从他提出要求,到

我派的人到达上海他的公寓,距离的时间不过七小时,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不

能再迅速了。然而仍嫌迟了一步,我派到上海的人,按址前往,两处都扑空,

都在不久以前全部搬走了,顾顺章知道这个消息很感失望和痛苦,似乎预感到

他的一家八口,包括妻、子、岳父母、妻弟夫妇等的生存希望,已经渺茫,果

然, 叁个月之后,证实了他的疑虑,但他当时对我迅速而认真地处理此事的态

度,是深受感动的,并且对共产党的残忍毒辣有了深切的反省,因而更坚定了

和我合作的心理基础。

  事后我知道共产党把顾顺章的家眷藏起来,最初并不想加以杀害,目的在

以此为要挟,使顾有所顾虑,不敢叛离他们,因为顾顺章知道他们的秘密大多

了,若效忠于我,对他们的地下工作的损害是不可想像的,所以必须设法使顾

被捕后,能坚守他们的立场,「不致转变」,如果有可能的话,或是利用顾的

被捕「转变」,乘机向我们进行渗透,把顾顺章家眷扣留起来,是实行他们的

预谋计划的第 一步。这一点我们当时曾研究到的,故在很短时间内完成顾顺章

的「转变」手续,以防发生变化,并使共产党知道此事的结果,共产党用计不

成,才对顾的家眷全部杀害以泄愤了。

  顾顺章是上海机器工人出身,曾在莫斯科受过严格的特务训练,加上他在

这一方面的天才,聪明 、机警和技巧都是高人一等,因此造成了他的特务工作

的卓越才能,他精于射击,能设计在房内开枪 而使声音不达于户外。他可以用

两手轻巧地捻死一个人而不显露丝毫痕迹。他对各种机器的性能都很熟悉,对

爆破技术有独到的研究。这一切,使顾顺章成为赤色特务中的空前绝后的人物

,共产国际派鲍罗廷出任广州国民政府顾问的时候,他担任鲍氏的秘密侍卫,

很被赏识,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 回到上海,担任工人纠察队队长。国民党

清共以后,共产党转入地下活动,他在周恩来的直接指挥之下,组织「红队」

,负责保卫共产党的地下总部,以制裁反叛党徒。为人阴狠毒辣,死在他手下

的同志不知凡几,同党的人将他比作饿了要吃人,饱了要打架的豺狼,人人都

畏惧他。当我和他相处较久之后,发现他有强烈的领导欲、享受欲和杀人狂也

是他的特性之一,对安分守己的正常生活,逐步显露不满,我们曾企图用精神

的、环境的,一切的力量来影响他、改变他,但功效很微,只好耐心地等待他

的自然变化。我们决定对他的态度,一面鼓励同事尽量向他学习特务技术,一

面尽量设法满足他 在生活方面的高等享受,包括帮助他物色爱人,重新帮他设

立一个家庭。

  顾顺章转变之后,我们在全国各地与共产党作地下战斗的战绩,突然辉煌

起来,案件进行也不像从前那样棘手,尤其在破获南京、上海、杭州、苏州、

天津、北平、汉口等大城市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案件和他取得联系的结果,由

于他在共产党内部的历史和地位,使他对共产党的上中级人事具有极广泛的了

解,各地共产党的指挥机构中,更不少是他的旧部,他好像一部活动的字典,

我们每逢发生疑难之处,只要请助于他,无不迎刃而解,本来是无法判罪或情

节轻微的案件,经过他的指证之后, 立刻可以定谳或重要性突然增加了。同时

,从这些破案中,又获得了向上追溯的机会,于是又扩大再破获。这样一次又

一次地连续破获,使共产党在全国各地的地下组织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受创严重的地区,竟至无法恢复组织。

  我所引为遗憾的这位在初期反共战斗中具有特殊贡献的朋友,不曾和我合

作到底。在民国二十四年的春天,因和敌人重新勾结而被处刑。由于他的不安

分的本性,我虽尽量优容他、款待他,使他在生活方面不感到欠缺,不料日子

一久,他对于这样的生活仍感到不耐,他的个性需要有刺激,他要找政治上的

出路,他不愿像我们这样做不求人知的工作。最初,他在我们这边找出路,找

不到,于是又偷偷摸摸去和共产党勾结。事发的前几个月,我们在上海破获了

中共的地下总部,搜获一部分文件, 其中有关于我的内部人事和业务情况的调

查报告,这些材料无疑是我的内部工作人员中透露出去的, 有人曾怀疑到他,

但没有其他佐证,故未采取任何行动。不久,经过一个新近被捕转变的共产党

分子的证实,上述材料确是他报告的。我才开始对他注意,但只是警戒而已。

又隔了不久,我派在他手下做事的一位工作人员(也是共产党转变过来的)向

我报告,他有实行暗杀计划后,逃亡江西赤区的准备,于是我们对他的最后一

点希望也只好放弃了,我前后经办和他同等重要地位的共产党分子的自新转变

案件,不下五、六十起,顾顺章是唯一的转变后又想回到敌人怀里的一个,我

爱惜他的才具,至今仍以不能挽救他而感到惋惜。虽然,他在这一时期中对我

们的贡献,是永不该抹煞的。

  至于我的内部潜伏共产党奸细的惊人发现,虽对此案的进行大受影响,但

正合上中国俗谚所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为这不啻给我一个警告。从

此我便有了戒心,使我知道对于一个人的观察 ,不能徒看表面,有时「变起肘

腋」的,正是那些外貌忠诚,做事勤劳,极得人缘的「亲信」人员哩 !同时,

公开招考的方式,在我以后的延用工作人员时也永未再用过,因为那是共产党

实施渗透的最好机会,他可以派遣高级的伪装分子,来应次一级的考试,结果

,伪装分子当然可以出人头地而获得特别信任,所以从此以后,在我内部再无

同类事件发生。这是本案所收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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