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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纹枰江湖(1)BY拨动你的神经末梢 -- 人来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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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纹枰江湖(4)BY拨动你的神经末梢

10年前的10月,一个周日的下午,午睡醒来,房间里空无一人。宿舍在走廊的尽头,空气中漂浮着北方清凉的地气。那个瞬间清晰地留在记忆当中,仿佛现实给梦境的某种提示。

学校的生活是单调的,至少在我们这所工科院校,别指望有什么精彩的内容。到了晚上,大多数人在宿舍的时候,无非是打牌下棋吹牛。常有人在走廊上喊:拖拉机呦,3缺1喽!有些无聊的家伙则喊:拖拉机呦,1缺3喽!让人听了想用鞋子去砸他。

这个时候,值得一看的棋局总是围了很多人。小曾他们班上的棋迷较多,有几个的水平还不错。这几个家伙活泼好动,嬉闹有方,是他们班的热闹核心。他们喜欢的东西很多,除了围棋、泡妞,还有足球等等。小曾是他们的“中场发动机”,我偶尔也去凑热闹。踢小场的时候每每还能进球,他们当面赠我一“巴斯腾”的雅号,背后就编造了我蹲在对方禁区内和门将聊天麻痹对手趁机进球的卧底形象。我进球的确很投机,一是在门将发球的时候把球截住----只要你仔细观察门将的眼神你很容易知道他把球发给谁;二是在众人抢球的时候在人群外等着,总有机会拣到飞出来的球。

围棋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勾心斗角。与其它棋类相比,围棋的361个交*点与黑白棋子显得没有什么阶级差别。但是围棋的计算量也许最大。一般情况下,算到20-30步以后是常事。象加藤正夫这类侩子手要把势均力敌的对手的大龙生擒,必须对50步以后的每一步变化都计算到。日本近代一次有名的棋战,开局不过百步,旁边一位大师就判断某方胜1目半,这种准确程度象是用弓箭射中月球上的靶心。棋手之间的对决,更象是《兵临城下》中两个狙击手的较量。

韩国的曹薰炫九段下一局重要的比赛,体重会减轻2-3公斤。大脑的耗氧量非常大,单从生理的角度而言,围棋所需要的能量也是惊人的。

围棋这么耗神,日子如此枯燥,以至于围棋在学校生活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再也没有比围棋更好的消磨体力的方法了(当然,那时我如果懂得恋爱的话就不会这么认为)。

比起小曾他们那班活宝,我们班就要闷很多。我所在的宿舍,一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唯一的爱好就是用望远镜到处看。男生楼与女生楼之间是茂密的杨树,夏天全给遮住了。我有次开玩笑说,杨树一落叶,女生就长叶;女生一落叶,杨树又长叶。这小子听了勃然大怒。

宿舍还有两个强壮的山西人,一个叫驴子,一个叫司令。驴子经常在晚上去400米跑道的操场跑上10来圈,回来也不喘气。打篮球时他象台永动机,我们深感“驴子”二字不够贴切,于是加了个字,叫他“电驴子”。

司令块头大,力气足,擅长吹流氓口哨,路过校园情侣幽会之地“忽悠”一声,不知造成多少初男初女产生生理心理障碍。司令大学四年有三分之二的时光是在床上度过的,他一般是呈卧佛状,惹得一些热衷于武力的人上前挑衅。有一次一个小胖子上前检验司令的肌肉结实状况,司令巍然不动。只见小胖子上串下跳欢天喜地地把司令当沙袋打,后来司令烦了,随手给了小胖子一拳,小胖子马上沉着脸走开了。由于很多人遭受过司令这种漫不经心的暴力,有人便在司令前也加了个字,从此在司令高兴的时候就有人敢叫他“狗司令”。

和我交情不错的一个是东北人。他是班上唯一一个外形最不东北而又维持了大家对东北汉子好感的人,性格率真,而又有一种淳朴的忧郁。他说话做事从来不设防,别人求他办事一概答应,并且比当事人更着急。由于他姓刘,大家送他一个“刘B”的绰号。“刘B”的确很牛,过马路时从来不看左右,埋着头往前走,背后一串刹车和叫骂声。有次他驴子闹着玩,手里拿着一把刀作刺杀状,嘴里说:往后退、往后退。。。驴子偏不信,结果一刀扎进大腿,大家手忙脚乱地把驴子抬到医院。够牛的吧。后来我说“刘B”比牛逼还牛,不如叫他“刘A”,大家一致通过。“刘A”和我一样喜欢晚睡晚起,我们常在半夜的校园里游荡。即使在睡觉后的4、5点钟,他也会醒来,在床上四处找香烟。他的被子上烧出的两个大洞所清晰描述出的让人同情的焦灼状态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班上女生少,而男生大多羞涩,爱情故事也就那么三五桩。大多数人四年一共没和女生说过几句话。冬天的时候我和两个哥们儿去北三环路边,把一块冰面磨得非常光,光得平衡能力再好的人走上去都要栽跟头。然后我们坐在旁边的阶梯上抽烟,看着各式各样的人摔交的姿势。如果远处有漂亮女孩走过来,那两个家伙还会跑过去在前面挡着,逼着别人“上冰”,得逞后谁也不愿抓住时机表演英雄救美。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的另一个场景是在女生楼前,有天真可爱的女生走过时,在路边蹲作一排的我们满脸严肃地给她们喊口号:1-2-1,1-2-1,1-2-1……在那个可怜的女生步伐对上了拍子之后,我们突然改变:1-2-1,1-2-2,2-1-1……心理素质再好的女孩也经受不了这种折磨,当然我们主要打击那些趾高气扬的丫头。夏天的时候我因为玩火曾经把学校小花园给烧掉四分之一,后来好几个不知情的人对我说,学校在用特殊的方式给小花园除草呢。

甚至连打架都不多。一次班上最高和最矮的两个人干上了,小个很职业地拿起一个酒瓶往桌子上一敲,向大个捅去。旁边的人照旧干自己的事情,只有“合订本”说了声:慢!然后把电视给搬开----不要打烂了电视。那时我正好在他们宿舍,只好上去劝驾。我自己也和人有过一次纠纷,宿舍有个神经衰弱的怪物每晚九点就要睡觉,我把喇叭声调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他还是象要崩溃了似的冲上来。我跳下床,一脚向他踹去,他的肚子软绵绵的。然后又顺手将桌子上的暖水瓶扔过去,被他接住了。他当时说了些非常严重的话----严重得我现在都记不起来了,我光着脚丫去隔壁拿了把菜刀,好象我要砍他似的----如果旁边没有人,也许真的会。毕业酒会上我们都忘了这回事情。

日子就是这么简单,连故事几乎都没有。

有时我甚至怀疑,我真的经历过北方的四场大雪吗?

每晚我都打谱或者下棋,日日循环,仿佛棋盘上一个解不开的劫争。

连普普通通的打劫,古人用来形容的诗句也是如此理想化:

今日我已成孤月,幸有晨辉接曙光。

即使是月光也照不进那条长长的过道,秋风下的合欢树在窗外沙沙得响,来不及发泡的晦涩日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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