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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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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三部】第二章

青石板路上,钟信随着前方提灯人信步而行。提灯人在一家大户人家的宅院前停下,这宅院青砖碧瓦,极为雅致,乌漆大门上雕刻着一头酣睡的红毛狐狸,狐狸四脚卧处,正好是大门的铜锁。

提灯人向着钟信施了个万福道:“公子,请进,我家小姐正等着您呢。”

钟信迈步内进,院内竟是樱花满园,一室芳香。花树下,铁链悬挂的秋千轻荡,红衣绿裙随风轻摆,垂吊的珍珠耳环更是在月光下闪映着点点诱人的微光。

“小姐,公子来了。”提灯人轻语。

银铃般的笑声在夜空下回荡,那秋千上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钟信。

竟是一个骷髅!

钟信惊骇脚滑,身体就朝下跌去。

“师父。”耳边传来石勇的惊叫声,钟信已感热泉冒顶。幸得石勇身高臂长,瞬即扑过来,一把将他从热泉中捞出。

钟信惊骇的长喘一口气,望四周热泉烟渺,方知自己做了一个恶梦。只是梦中的细节是如此的真实,令他禁不住的惊疑。

“师父,您没事吧?”石勇跪在池边,关切地问。

钟信沉吟半晌,道:“勇儿,扶我起来。”

“好。”石勇应声答道。

李龙则已为钟信取来衣物。

石勇的惊叫声惊动另一池的周义和刀眉,二人带着周昂和乃诺匆匆过来。

“勇儿,何事惊叫?”周义急问。

钟信已穿好衣服系好腰带,平静道:“师兄放心,我很好。许是热气熏脑,做了个梦而已。”

周义却追问:“甚梦?”

钟信抬起头看向石勇:“勇儿,你去问问这里可有笔墨纸砚书斋?”

李龙笑道:“我们先出去,掌柜应当有。”

七人便一起走到大堂掌柜处,向掌柜要了笔墨纸砚,就在大堂偏处桌子上铺开,钟信执笔将梦中所记精心画出,周昂和李龙亦看得十分仔细。

“这狐狸可有甚说道?”钟信画完望向刀眉问。

刀眉若有所思,摇首:“云贵交界之地并无流传狐狸传说,我大藤族内虽有狐狸栖息,亦有九尾狐,但皆是白狐,不曾见过红毛狐狸。”

“国公爷,您是我们七人中品阶最高者,忽而梦见女子变红粉骷髅,怕不是此地发生命案,冤者诉冤来了。”周昂轻声道。

“师父,徒儿夜能视物,就到镇上转一圈看看可有这样的宅子。”

“我也去。”乃诺叫道。

“如此,就兵分三路,我与勇儿一路,龙儿与昂儿一路,乃诺你就随父母,我们一起到镇上走一圈。无论有否,皆在天亮之前回客栈。”钟信说。

众人点头同意。

平南镇并不大,七人出去之后,李龙和周昂向镇口放向走,钟信和周义则往里去,到了中间分岔路又各自从左右道路而行,大家来回转了一圈,连外围寨墙下的小道都不曾放过,并无有发现大门上雕刻红毛狐狸、院内栽种樱花的地方。七人转了一圈,不约而同的在小塘池花园拱门前相遇,此时,晨曦微露。

拱门青漆大门未开,不知里面是何情形。钟信抬头望着拱门上的牌匾,那上面还写着‘小塘池’三字,也不知是何人手笔,周昂看着眼露欣赏之意。

“这字写得好?”李龙问。

周昂点头。

“这是南宫敬之的字,倒是保存下来了。”钟信淡淡道。

周义看了钟信一眼,不语。

钟信跃身而进,众人也跟着他进了小塘池。脚下青砖铺道,宽不过九尺,长不过三丈,东南西北十字铺就,周围栽种鲜花古树长至二丈,另有靠近小塘池一丈位置四周皆铺满青砖供人行走,而靠近小塘池则用汉白玉围栏围起。

众人还不曾走到池边,已感冰寒彻骨。

“这等地方,当地人只怕无有敢来吧?”石勇吸了一口凉气道。

“应当是了。我这等久居极寒之地的,亦觉此处冰寒彻骨。”李龙笑道。

小塘池不大,不过是个横宽皆不过数丈的小水池。石勇好奇,扔了块石头下去,咕咚一声,不见底,池心不断冒出白雾,随风吹散,最是寒冽。

“师父,那池心好似有红纱。”石勇忽然指着池心叫道。

借着晨曦初光,众人仔细望向池心,并不见石勇所说红纱,倒是朝阳映照池水,予人感觉仿似驱散了些许寒意。钟信凝视池水良久,转身向拱门而去。众人也随他回转,石勇在跃门而去之前又回头望了小塘池一眼,骤觉眼前又有红纱掠过,不由叫道:“师父,徒儿真的又看到池心飘起红纱了。”

众人听到石勇的话,都不禁狐疑地停步回首望向池心,但如何能望到红纱呢?李龙稍做思索,笑道:“我下去瞧瞧。”

“龙儿,不可。”周义忙道。

“四师叔放心,想来这池水再寒也寒不过捕鱼儿海的水。”李龙笑道。

“这倒是,你出自幽冥寒宫,应当能抵此冰寒。”周昂说。

李龙一笑,疾身如箭般掠向小塘池池心,一头扎下。六人皆奔到围栏边盯视。过了大约半柱香时刻,李龙身形如蛟龙冲向长空,眼见要跌下,周昂跃身而起将他抱住。

一身冰寒。

李龙笑道:“太冷,我出来晒晒再下去。”

周昂点头,身形不歇,硬是再向长空掠高数丈,带他沾染朝阳暖光,再跌落时各自分开。李龙再次下水,周昂则落在围栏外。李龙二次冲出之时比前次需时更久,脸青唇白,手中空无一物,坐在地上好一会都不曾说话。

石勇内疚地过去替李龙搓背道:“哎呀,想是我眼花,累了龙兄弟。”

李龙缓了缓气息,叹息一声道:“石大哥不曾眼花,那下面确实有一女子尸首,只是被巨石缠着铁链捆住身体,我因在池底太冷使不出劲,掐不断铁链打捞不出。”

“那不如报官,让官兵来捞。”乃诺说。

李龙一笑:“这池水之寒我亦抵受不住,官兵来岂非送死?”

钟信凝望池水,纵身跃入。

“师……”石勇惊叫。

“我们七人中也就是老五功夫最好,也只能他去了。”周义打断石勇的叫声,缓缓道。

钟信在池水中不断下潜,越往下水越寒,渐至四体麻木,却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红纱绿裙,两耳垂吊珍珠耳环,虽然面色惨白却有着倾国眉目的女子。钟信望着女子容颜心下戚戚,好一会才审视女子周遭,发现腰间系一金环玉佩,他握着玉佩细看一会,轻叹一声,解下玉佩出水。

石勇箭步过来扶住:“师父,可冷?”

钟信面色微青,倒比李龙要好许多:“无妨。你们行走镇上,可曾看到镇上有金玉铺子?”

“不曾有。”乃诺摇头道。

“我们看到一家银铺。”周昂说。

钟信缓缓点头,将手中金环玉佩递到周昂手中道:“此环打制精美,非此山野之地所能出,昂儿,你且先收好此物。”

周昂郑重接下。

李龙起身道:“国公爷,我再下去瞧瞧。”

钟信点头:“也好。”

李龙三次下潜,来到女子身边仔细查看她面目脖颈手脚模样,更掀了衣裙内望,方才潜浮上岸,周义过来扶他坐下,替他运功暖身。

李龙回暖,望向钟信道:“确是女子,我原还担心是男扮女装行走于富贵人家中劝酒宣淫的小唱,但细看她喉头眉结阴户,确是女子。不曾裹脚,指节间有硬茧,颇似会弹奏乐器的乐妓娼户之流。”

“龙儿,此女可有妇人痕迹?”钟信缓声问。

李龙点头:“观她腹形,似有三至四月身孕。”

众人一听,皆皱眉。

石勇更怒:“何人竟如此歹毒,竟致一尸两命?”

“可看得出死去几时?”周义问。

李龙摇头:“这小塘池底的水十分古怪,愈是往下愈是冰寒,尸身保存完好,看不出时日。”

“可有外伤?”

“下身前后不见外伤,上身还不曾解衣看过,我且再下去望望。”

乃诺好奇走到小塘池边伸手抚水,寒得他即时收起,叫道:“居然这等冰寒?贵州之地竟有如此神奇之地,也是怪哉。”

“据说此水塘底处有幽寒冰泉,冰泉内藏千年寒铁,取之可制造毁天灭地之神器,可惜南宫世家据水塘百年,从不曾取到寒铁。”刀眉说。

“是千年寒铁?我怎生听说这冷泉之下藏的是长生不老仙水呢?”周义看向刀眉疑惑道。

“长生不老仙水?我不曾听过这等说辞。”刀眉想了想,看着周义笑道:“不过我非南宫世家中人,若真有此事,想必南宫世家定会严守秘密不欲外人知。义郎,你是如何知晓的?”

周义看了钟信一眼,叹息一声。

“是我说与他听。当年南宫敬之抓我到此,曾说要在此取仙水与我共享长生不老身。”钟信缓声道。

李龙看了钟信一眼,见他眉宇间仍有一丝伤感,即起身道:“我再下去一次。”

周昂忙拦住道:“你可受得住?不若由我?”

“不用,我下得几次适应了,你若下去反倒伤多一人。”李龙说。

“龙儿,若尸身无异常,就看看头顶,看有否铁钉入脑。”周义道:“我记得刑部查过好几综妇人杀夫,铁钉入脑的案件,难保男子不会如此狠毒。”

李龙点头,再次跃入池水中直接查看女子头顶,果然在百会穴处看到一枚梅花钉。他长叹一声,想着刀眉所言幽寒冰泉,便在水中寻游,幽寒泉口不曾摸到,却摸到一个玲珑玉球。李龙心想这小塘池中所有物件,势必都与南宫世家相关,就小心将玉球拿起,玉球巧夺天工,李龙瞧了许久亦不知如何打开,只得先行将玉球带出水面再说。

“四师叔,果然如你所说,女子百会穴处有一枚梅花钉。”李龙此时已是唇青面白,说话都直打哆嗦。

“先行回客栈取暖,不能再下了,再下你就要冻坏了。”周义心疼道。

石勇脱了外袍裹着李龙道:“龙兄弟,我抱着你跑。”

李龙也不推辞,笑道:“好。”

众人便在朝霞尽染之时奔回客栈。回到客栈之后,钟信提笔画了七张女子容颜画像,分而存之。李龙累极,将玉球交与钟信后便裹着暖被上床睡去。乃诺和周昂、石勇去到镇上随处打听。

周义想到钟信房中去,却被刀眉拦住:“不许去。”

“此地是老五伤心地,我必须看住他。”周义道。

“不许去。”刀眉凛声道:“你亦说过他武功于我等七人中是最高,如此荒野小镇又有何人能害他?”

“刀眉,我处处让你,但此事不能听你的。”周义伸手去开门。

刀眉冷冷道:“你敢开此门,诺儿便不会再认你。”

“你?”周义一怒回首。

“你好好坐着,我去看看他。”刀眉说。

周义无奈,只得回房,刀眉出去顺手关门,走到钟信门前,举手轻敲房门道:“老五,可将息?”

钟信过来开门,刀眉举步内进。钟信回身盯着玉球若有所思。

“老五,这玉球?”刀眉轻问。

“这玉球分内外两层,外层有字,将字联结成诗方能打开内层。”

“这玉球内里有机密?”

钟信摇首:“我亦不知,只是此物……曾在南宫敬之书房见过,一直摆在他的案头,眼皮底下。后来南宫世家事败,此物就不见了,原来竟是沉到小塘池底。”

刀眉道:“义郎说小塘池是你伤心之地。但男儿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更何况事已多年,你就莫再伤怀了。”

钟信望着刀眉愈来愈英武面容,那心莫名有些期许,缓声道:“真人可还在京师?”

“真人游历四海采药去了。下一回少不得又要十年二十年的。”刀眉看出钟信心思,缓声道:“若按年岁来说,义郎在你们九师兄弟中最大,我与赵良同年,月份大些,以后你唤我二哥亦可。”

钟信失笑,不再言语。

“你也下了小塘池,累了吧,且先将息吧。”

钟信却看着玉球不语。

“你若不将息,义郎心不得安。”刀眉缓声道。

钟信恍然望了刀眉一眼,点头道:“二哥且放心,我就将息了。”

刀眉展颜一笑,返身而去。钟信随手取了条枕巾将玉球遮掩,上床睡去。

周昂、石勇、乃诺站在平南镇上唯一一家乐坊门前,周昂手中还握着那金环玉佩,既然那女子有可能出身乐户娼门,或许落脚处便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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