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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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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45章

高床暖枕,君臣相拥。

屋外,值事太监来报:“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来了。”

正德稍稍转身,轻道:“何事?”

屋外传来刘瑾的声音:“陛下,哈密伯、建宁伯、归宁伯、平安伯、乡安伯共同上奏,请以禄米百石输边军,以示忠心。”

“何事如此?”

“五位小伯爷在京师打闹,不成体统,被提送回去教训,五位伯爷担心陛下怪罪,特上奏请以禄米输边军。”

正德哈哈一笑:“很好,这才是忠臣的样子。还有何事启奏?”

“陛下,兴王派人送来书信,说是已在回京的路上,不日就到,特恭请圣安。”

“知道了,待皇叔回来,朕当亲自设宴迎接。”

“陛下,臣告退。”

“嗯。”

屋外不再有声,正德转身拥着高玉再睡。高玉听着刘瑾的话,心想五位小伯爷闹教坊司之事当是刘瑾一力解决了,只是来给正德一个答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又想不出来,心中隐隐有些许不安。

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

正德没有去典检教坊司。

张婷没能够与夫君妣离。

唐铭也只是在京师风花雪月,丝毫没有要吞并天鹰赌坊的心思。

高玉连着数日侍寝,直到兴王回京入豹坊面圣。与兴王同回京师的,还有唐诗和唐行简。

三人进得正堂,李龙随侍正德立于堂上目视三人归来。兴王望着正德玉树临风模样,有些惊疑,有些愕然,好一会才下跪叩首,三呼万岁,唐诗与唐行简却没有下跪叩首,只是向正德行拱手礼。

正德轻轻一笑道:“皇叔辛苦了,一路奔波劳顿。还不曾入宫见太妃吧?太妃身体还好,在太医精心医治下,腿也长得好,皇叔且放宽心。”

兴王再叩首:“谢陛下关心。”

“皇叔起来吧,且去宫里看望太妃。”

兴王起身,再次望了正德好一会,先唤手下将送给正德的礼物抬进大堂,才转身而去。

正德看向唐诗和唐行简,笑道:“朕不曾下诏让你们回京,缘何你们就回来了?”

“陛下,我与妹妹听说有故人潜入京师,就随兴王殿下回来了。”唐行简答道。

李龙看了唐行简一眼,不出声。

“你与居易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次倒是分开了。”

“石勇在安陆不肯放他走。”

正德哈哈一笑:“如此,且去做你的江湖侠客。”

“谢陛下宽宏。”唐行简随即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陛下,此是宋词居易赠礼,请陛下收下。”

李龙过去接过锦盒,向着正德打开,正德伸头去看,是一对双喜婚偶,雕刻的是他和皇后大婚时的模样。

“陛下,这是用安陆银杏木刻的。”唐诗此时方才出声。

正德笑着点头:“朕喜欢,朕会入宫拿去给皇后。”

“陛下,刀眉与我们在天津卫相遇,共同入京,说是日后会来面见陛下。”唐行简说。

“哦?好啊,朕等她就是。”

“陛下,我们先走了。”唐行简说。

“唐大哥,我送你们出去。”李龙适时出声。

“我们自会在京师行走,你不必送。”唐行简拒绝道。

李龙目送两人离开,回头对正德说:“陛下,可要入宫?”

“嗯,朕也好久没入宫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了,顺道去看看邵太妃。”正德拂袖踏步而行,李龙捧着锦盒紧跟其后。

正德入宫先去看了太皇太后,兴王也在。皇家子弟自小受教,礼制谨然,入得宫中自是先来见太皇太后,奉送礼物。正德见此也就与兴王一起再去太后宫中,皇后宫中,最后一同来到邵太妃宫中。宫中太监见皇帝到来,就要入禀,被正德制止。只和兴王、李龙入内。

邵太妃的腿病好得差不多,但她不能目视,是以并不知正德也来了。兴王下跪给母亲请安,邵太妃自是欢喜万分,从床上坐起,兴王爬行两步跪在母亲面前,由着母亲双手抚摸其面以慰思念之苦。兴王还将石勇与宁儿赠与邵太妃的礼物相送,这礼物便是请雕刻师雕刻的曾孙满月像,邵太妃手抚雕像老泪纵横,十分喜悦。

正德坐在一旁目视兴王母子相见,心生感慨。他自小与母亲感情疏离,成人后虽知母亲苦心,到底难以亲近,只是以礼相待,这等母子亲密场景甚是少有。心头便慢慢想起住在豹房后山那对母子。可惜啊,这世间母子亲情,注定与他无缘无份。邵太妃让宫人准备饭食,要留儿子在宫中。兴王转头看向正德,正德淡淡一笑,起身拂袖离开邵太妃寝宫。

兴王目视他远去,低目咬牙,突然冲上前来就去拉正德的手。李龙微惊,欺身一挡,右手护着正德,左手一掌就将兴王当胸劈倒,沉喝一声:“大胆,竟敢冲撞圣驾。”

兴王瞪着正德好一会,忽又爬起来膝行至正德面前,叩首抬头望着正德,红着眼道:“陛下,臣此次来京已抱必死之心,只是心中疑惑未解,不能做那冤死鬼。”

正德看着兴王好久,微微一笑看向李龙轻声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吧?”

李龙点头。

“就搬到德官那处房子去。”

“两天后吧,我要先去清扫干净。”

“嗯,其他事就交托给你了。”

“陛下放心。”

正德复望向兴王,悠悠道:“皇叔千里来京,心有所念,朕是知道的。既如此两日后便随朕一起去德官处住吧。”

兴王再叩首谢恩。

“李龙,两日后就传旨说朕病了,要休朝些时日。政事由李东阳、焦芳、张鸾、刘谨共同处置,若遇委决不下之疑难事,交由钟信决断,周昂辅之。”

“臣明白。”

正德轻叹一口气,道:“朕忽然想去看看小和尚了。”

“陛下,臣陪您去。”李龙说。

正德点点头,向兴王道:“皇叔这两日且在宫中陪伴太妃。”

“谢陛下。”

李龙护着正德离开皇宫回到豹房,直去后山。此时日头方中,阳光明媚,清风摇曳,小院前姹紫嫣红,红花绿叶环绕,邓金莲正在小院前挥锄劳作,细心栽种蔬菜瓜果。邓金莲听着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到正德她眼里瞬间满是喜悦之情,锄头放下,转身入内。过了一会就捧着一碗热汤走出来,但她走到院子边缘就停步,没敢再往前走,只是双手捧着热汤尽可能的递过来,那眼里充满殷切期盼之情。正德心微颤,缓缓上前一步接过汤碗。

李龙轻握正德的腕臂,正德一笑摇头,李龙缩回手。正德将热汤轻饮而尽,邓金莲伸手接过空碗,举袖替正德抹去嘴边油渍,望着正德笑得像天底下最幸福的母亲。天心小和尚出得院来看着他们。

正德看着天心,忽转头向李龙道:“两日后带小和尚去为太后念经礼佛。”

李龙微怔。

正德拂袖:“不许再议。”转身就走。

李龙看着立在大院门口的天心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低眉垂眼念阿弥。李龙略为沉吟,转身随正德而去。和尚抬头挑眉,精光一缕凝驻李龙后背。

此时阳光尽染,一地金黄。

回到住处,正德对李龙说:“你且去把钟信、周昂、刘瑾、李东阳、焦芳、张鸾唤来,今日朝中所有奏折亦送到此处,朕今夜不休,与他们共同批阅奏章。”

李龙点头离去。

正德再派值事太监去佛堂请刺麻星吉和智真长老,随他听折参议。

此夜,正德居所灯火通明。

教坊司内,亦是灯火通明。教坊司今夜无有客人,因为刀眉与乃诺领着人占据大堂,而大堂另一边,则有唐诗与唐行简坐在桌前喝酒吃菜。

刀眉面前,坐着天际真人。

唐铭则携官妓坐在与唐诗和唐行简对角的一桌,独自悠然饮酒做乐。

苏祥走到刀眉面前伸手:“客人既要租教坊司,且拿租金来。”

刀眉瞪了苏祥一眼,从怀中拿出三张银票递给苏祥:“可够?”

苏祥接过一看,道:“够三个时辰之用。”

刀眉又拿出两张银票:“再租两个时辰。”

苏祥掐指算过道:“如此,今夜就锁门了。”

刀眉挥手,苏祥走到教坊司大门口,叫侍者锁门,自己也出得门去。

刀眉瞪着天际真人:“我逮着你,你可就不能再逃了。”

天际真人抚须笑道:“你逮我做甚?”

“我且问你,二十三年前你是否真的替一位唤做未央生的人以狗肾充玉杵?”

“你缘何知道,是那乞丐告诉你的?”

“是。”

天际真人眼一咪,好奇笑道:“你与他是何关系,居然连这话也跟你说,那他有否告诉你,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刀眉待要开口,教坊司墙外有一人飞跃而入,众人齐望向大门,原来是按剑而来的高玉,众人便又各自回首,自行其事。

高玉入内环视大堂一眼,眼光落在唐诗和唐行简身上一会儿,才也寻了一处角落落座,侍者无声送上酒食。

高玉饮了一杯酒,缓声道:“你们有事相谈便好,若是在皇庄打斗,我就要管了。”

唐铭一笑出声,复抱着官妓肆意作乐。

唐诗眉头紧皱,隐忍不发。

“他不曾说他是如何活下来,只说要我找到你,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那你想不想知他是何许人?”

“洗耳恭听。”

“他是我十七年前从死人堆中救出来的人,我用了整整七年时间救他,但他居然逃走。这十年我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不想竟然还活着。”

乃诺不解地问:“为何你救了他,他还要杀你?”

刀眉却道:“若是我被你救活却变成怪物,我也要杀你。”

天际真人哈哈一笑,抚须道:“他在哪里?”

“你帮了我的忙,他自会过来杀你。”刀眉道。

“他不出来见我,你休想我帮你。”

“你不帮我,我就去杀未央生。”

“未央生不可杀。”天际真人忙摆手道:“他是我第一个成功医案,得意之笔,绝对不可杀。而且你根本杀不了他。”

“我如何杀不了他?”

“你知未央生在何处?他早在二十年前便随孤峰和尚云游四方,你如何能寻得到他?”天际真人摇头晃脑道。

刀眉冷冷一笑:“我既然能够追到京师寻你,自然知道如何寻未央生。”

“一定是他帮你寻到未央生的,是也不是?”

刀眉听了这话,忽起身走到廊下遥望远方,缓缓道:“不知他目今是否已与未央生相见?”

“他亦来了京师?”

刀眉遥指豹房方向,却把目光望向高玉:“那是何处?”

高玉微疑道:“那里便是陛下所居之豹房,难道你所说的乞丐是去豹房见故旧?”

“或许便是了。”

高玉一惊,盯着刀眉:“若陛下有何闪失,我就唯你是问。”

“难道锦衣卫连一个乞丐都防不住?还要你唯我是问?”刀眉嘲笑道。

高玉冷嘿一声,不再言语。

“刀眉,这天际真人向来是风月佳客,你到底要求他何事?”唐铭哈哈笑道:“要做就早做好,我也好免了这盯人的差事。”

“盯人?那个要你盯人?”高玉问。

“自然是我的心肝龙儿。”唐铭笑道。

“甚么心肝龙儿?”唐诗一时不解,反问。

乃诺微疑道:“难道你说的是李龙?”

唐诗一听大怒,立身喝道:“唐铭,你可知廉耻?”

“哎哟,唐家大小姐,你何必动怒?你来了正好,我正想去寻你呢。”唐铭掩唇笑道:“我替你在京师定了一门亲事,也叫人去蜀中唐门叫你父亲来京师提亲,你一路来京,可听说否?”

“那个要你替我定亲,我今日就抓你回蜀中唐门,挖心祭拜爷爷。”唐诗蛮腰一扭,手中亦多了一把弯刀,飞身便向唐铭斩来。

唐铭一笑,随手将怀中官妓抛向唐诗,官妓惊吓尖叫,以为必死无疑。唐诗收刀不及,眼见着要把官妓拦腰斩成两段。唐行简旋身而来将官妓一抱转身落在一边。唐诗一刀斩向唐铭,唐铭哈哈一笑,也不回击,只是以轻功轻松躲避。唐诗面色更黑,厉喝一声道:“唐铭,我今日便抓你回蜀中,挖心祭拜爷爷。”

“行简,你劝劝你这妹妹,我给你妹妹定的这门亲事当真不错,是哈密伯府的小伯爷奴答力月,只要你妹妹点头,便是到手的伯夫人。”

“那个要你这个杀父灭妻的禽兽定亲。”唐行简亦喝道,抽刀斩来,真是刀刀凶狠。

唐铭也不敢招架,飞身上到二楼躲入房中。唐行简直追过来飞脚就要踹门。

苏祥从大堂外冲进来,高声道:“教坊司乃陛下御用,不可损毁。”

唐行简登时把脚收了回来,喝道:“唐铭,你出来。”

“我偏不出,有胆你就踹门。”唐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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