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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韦应物名篇鉴赏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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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韦应物名篇鉴赏:续十:燕集

十一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

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

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   

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   

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

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

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

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

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疆。

此诗贞元五年夏在苏州刺史任上作。当时顾况自著作郎贬饶州司士参军,经苏州,有和诗。

画戟,指又彩饰的木戟,唐时用为依仗,列于官署及高级官员宅第门前,数量视其品级而定。

宴寝,即燕寝,燕集之内室。

斯民,老百姓。

理会,会意谓领悟、会心,这里是说想通了道理也就派遣了是非之心。

鲜肥,指鱼肉等荤食。

时禁,指当时禁屠宰的命令。《唐会要》卷四:“建中元年五月敕:自今以后,每年五月,宜令天下县禁采捕弋猎,仍令所在断屠宰,永为常式。”

玉章,诗文或书简的美称。

吴中,即苏州。

此篇名气很大,因此评点也很多。

刘太真:“顾著作(即顾况)来,以足下郡斋燕集相示,是何情致畅茂,遒逸如此!宋、齐间,沈、谢、何、刘,始精于理意,缘情体物,备诗人之旨。后之传者,甚失其源,惟足下制其横流。师挚之始,关雎之乱,于足下之文见之矣。”刘太真“畅茂”“遒逸”四字可谓恰如其分。

白居易:“贞元初,韦应物为苏州牧,房孺复为杭州牧,皆豪人也。韦嗜诗,房嗜酒,每与宾客一醉一咏,其风流雅韵,多播于吴中。……韦在此郡歌诗甚多。有‘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最为警策。今刻此篇于石,传贻将来。”白居易首先注意到前两句的不凡之处,但仅限于说其“警策”。

曾季狸:“老杜‘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韦苏州‘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皆曲尽其妙。不问诗题,杜诗知其宿僧房,韦诗知其为邦君(同郡)之居也。此为写物之妙。”曾季狸对比韦诗与杜诗,点出了两者的共同点,但没有点出两者的一个重要的不同点,杜诗把写景和写情结合在一起,这就是赋,而韦诗则是典型的兴。李仲蒙:“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物尽也;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这即是叶嘉莹对赋比兴的定义“至于表达此种感发之方式则有三,一为直接叙写(即物即心),二为借物为喻(心在物先),三为因物起兴(物在心先)”。以上是对赋比兴的一个常见定义,未必完全科学,但基本能表达此处杜诗与韦诗的区别,下文将详细谈论韦诗兴法。

杨慎:“诗话称韦应物郡斋燕集诗首句‘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为一代绝唱。余读其全篇,每恨其结句云,‘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疆’,乃类张打油、胡钉铰之语,虽村教督食死牛肉烧酒,亦不至缪戾也。后见宋人丽泽编,无后四句。又阅韦集,此诗止十六句,附顾况和篇,亦止十六句。乃知后四句,乃吴中浅学所增,以美其风土,而不知释迦佛脚下不可着粪也。” 杨慎认为前四句都很好,另外,他坚持末四句是伪作,值得思考。

陆时雍:“都雅雍裕。每读韦诗,觉其如兰之喷。‘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意境何其清旷。” 陆时雍所谓“都雅雍裕”略许有之,“如兰之喷”当属妙语。

焦袁熹:“居然有唐第一手。起‘兵卫’云云,谁知公意在‘自惭居处’之‘崇’。” 焦袁熹所言甚是精辟,因为他讲到首二句与后文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此诗如何起兴的机理。

张谦宜:“莽苍森秀郁郁,便近汉魏。‘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二语,起法高古。” 张谦宜的“高古”一词也值得注意。

乔亿:“薛文清居官,每诵韦‘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之句,以为惕然有警于心。又‘所愿酌贪泉,心不为磷缁’ 谓可以为守身之戒。余谓左司此等句,数不可更仆,如‘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固见称于紫阳也。然则韦公足当良吏之目,而后世徒重其诗,谓之知言可乎?” 乔亿对韦应物的人品尤为称赞。

张文荪:“兴起大方,逐渐叙次,情词蔼然,可谓雅人深致。末以文士胜于财赋,成为深识至言,是通首归宿处。” 张文荪直言“兴起大方”,和焦袁熹类似,点明此诗成功指出在于起兴的绝妙。

首先说一下末四句的真伪问题,这个要进行严谨稳妥的考证工作,所以我们这里不做定论,只提两点,第一,末四句的确和整体不太协调,因为此诗前面所写的主题乃是作者个人的抒情,而末四句突然就变成对苏州这一地区的专门议论;第二,顾况的和诗也只有十六句,结句“安得凌风翔,肃肃宾天京”,与韦诗“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对应,说明韦诗可能就是到此为止的。

综上各家所言,对此诗虽有各种褒赞,但此诗赖以成功的基础乃是起兴绝妙,也就是说诗中存在一个写景与写情之间的对应关系,前四句写景是对后文写情的“提带”,构成了下文抒情的一个“有利环境”,具体分析如下,:

“兵卫森画戟”对应“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兼及“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宴寝凝清香”对应“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兼及“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

“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对应“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兼及“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 

其中如焦袁熹所言,“兵卫森画戟”明显是起兴“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其它几句也都有类似的起兴关系,比如“宴寝凝清香”起兴的是宴会上的那种美好的气氛,从而带出嘉宾满堂、饮酒、玉章云云;而“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描写的则是更大的空间和环境,对后文“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的提示也是比较明显的。

从上可见,古典诗词中优秀作品的写景常常不是单纯写景,而是作为一种表达感情的手段存在,和诗中其它文字构成和谐统一的整体,这是赏诗写诗的一个关键所在。欣赏兴象之妙之趣,对于韦诗尤为重要。我们这几小节讨论韦诗中的这六组“流丽”景语,它们全都可以算作兴象。考虑何谓兴,这是没有标准定义的,不必严格遵照叶嘉莹所谓“物在心先”那样的先后关系,陆机所论的“物感/感物”或许更具有普遍意义。

由此诗兴象的妙用,也就带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一首诗的何谓美,比如这首燕集诗,它所谈论的话题,除了开头四句写景,仿佛并不让人多感兴趣,诗人在宴会上遇到何人、听了什么、喝了什么、感觉怎样,这些似乎并不怎么吸引人,那么是否意味着这首诗除了前四句就别无所长了呢。

前面讨论起兴,给我们一个提示,那就是一件艺术作品,它所呈示的“美”,常常体现在某种“关系”之上,比如杜诗那样的跌宕起伏、沉郁顿挫之美,不仅体现在每一句的内容上,更体现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上。而这篇燕集韦诗,诗句之间也存在各种有机联系,比如我们可以看到心理上的一抑(“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一扬(“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 食物上的一无(“鲜肥属时禁”) 一有(“蔬果幸见尝”),动作上的一俯(“俯饮一杯酒”)一仰(“仰聆金玉章”),这四联整体上联系又是那么通畅,更有甚者,开头四句景语就象一个遒劲的龙头,通过起兴带出一段振振欲飞的龙身,结尾恰巧收结在“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刘太真说此诗“遒逸如此”,即是感觉到这种龙的遒劲与欲飞之势。这些美学现象大概就属于所谓“气韵生动”的涵盖范畴。

以上讨论其实也触及到了美的本质问题,西方美学探讨美的本质,有所谓主观论、客观论、主客观关系论、无本质论,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形式论,比如毕达哥拉斯认为美的本质在于和谐与比例,黄金分割是为证;亚里斯多德提出美在于事物的秩序、匀称、明确,强调作品内在的“整一性”;英国现代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则认为美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些形式论调恐怕都不可能完全覆盖美的本质问题,但无疑是深具启发意义的。

以上属于就此诗本身论此诗,现在再来看看诗中文字与前人之间的关系,要就前人的诗来论此诗。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如此简评韦应物其人其诗:“他对陶潜极为向往,不但作诗效陶体,而且在生活上要慕陶、等陶,唐人很早就把他的诗和陶诗并举。但是,不应当因此而忽视谢灵运对他的影响,试看下面诸例的‘炼字’:‘景熙听禽响,雨余看柳重’(《春游南京》);‘散彩疏群树,分规澄素流’(《府舍月游》);‘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郡斋雨中与诸文士宴集》);‘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游开元精舍)。当然,他还继承了王维的那种含蓄简远、着墨无多的手法。”《唐诗选》对韦应物取法陶潜、谢灵运、王维三者的评断是非常恰当的,前文我们已经多次看到韦诗对王维的继承,也具体探讨过韦诗对谢灵运《登池上楼》的继承,下面就再来进一步看看韦诗和谢灵运及陶渊明的关系。

《唐诗选》提出韦诗在“炼字”上尤为受到谢灵运的影响,其实韦应物的许多山水诗在谋篇上也继承谢灵运“记事、写景、抒情”的三段套路,当然文字上也不可能没有受到谢灵运的启发。“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看不出明显取法前人,在谢灵运全集上一搜,却发现“森”字和“凝”字在谢集上有两例极为相似的用法: “徂谢易永久,松柏森已行”, “芳尘凝瑶席,清醑满金罇。” 另外,“孤花表春余”的很少见用作动词的“表”字也有一例见诸谢集:“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不仅在意象上启发了韦应物,在炼字上,那个“生”字显然也给了他深刻印象。

以上乃是简单说说此诗对谢灵运的继承在炼字上继承,下面就来稍许详细说说此诗和陶潜之间的一种潜在的衣钵关系,以此我们可以触及此诗内容上的一些深层意识。

《答庞参军》陶潜

序:三复来贶,欲罢不能。自尔邻曲,冬春再交。款然良对,忽成旧游。俗谚云:“数面成亲旧”,况情过此者乎?人事好乖,便当语离。杨公所叹,岂惟常悲。吾抱疾多年,不复为文。本既不丰,复老病继之。辄依《周礼》往复之义,且为别后相思之资。

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

有客赏我趣,每每顾林园。

谈谐无俗调,所说圣人篇。

或有数斗酒,闲饮自欢然。

我实幽居士,无复东西缘。

物新人惟旧,弱毫多所宣。

情通万里外,形迹滞江山。

君其爱体素,来会在何年!

译:屡读赠诗,每次都欲罢而不能。自从与君结邻,至今已有年余。彼此以诚相待,虽然时间不长,此时已成故友。俗话说:“数面成亲旧”,何况感情又是如此投合?可是人生常常事与愿违,现在便要与君话别。杨朱临歧而叹,又哪里是寻常的离别之悲。我则抱疾多年,已很久不再写诗。身体原本就不甚好,如今又生老病。尽管如此,还是要依《周礼》来而有往之礼,作一篇答诗,权且作为别后的纪念吧。

相知何必在乎早迟,足证前人所言的倾盖如故。

有位朋友欣赏我的志趣,常常来光顾我的林园。

谈话投机,没有俗调,所说的也都是先圣遗篇。

偶尔有酒数斗,一起闲闲喝来也感到十分舒畅。

我呢实在是一个隐者,不会再有出门奔走之缘。

古人说物惟新,人惟旧,这也是我多次写到过的。

情谊虽通万里之外,可是形迹却为江山所阻隔。

望君保重身体,以后再要相会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袁行霈说:“诗前小序乃一绝妙小品,晋人声吻跃然纸上,其诚挚朴茂处尤不可及。”此话对序文和正文同样适用。

陶渊明此篇是一首答赠诗,也是一首送别诗。诗前写序本就少见,显得尤为真挚。此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朴茂”,采用不多也不少的语言,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陶渊明的一些价值观念。他交友看重志趣相投,相处时没有俗调,也就是交友没有考虑功利性的东西,不是应酬,没有目的,谈论的是彼此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圣贤的著作等等,然后呢,有酒时也可以一起喝点闲酒,如此而已,简简单单,但这却是十分难得的情谊,因为人海茫茫,真正有人能和自己投缘,进而有机会相处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所以陶渊明也很珍惜和这位庞参军的友谊,不顾年老多病,搁笔多年,写了这么一篇诚挚的诗作,还在序中特别记录了他和庞参军的交往。

翻开任何一部唐诗选本,都会发现其中最多的题材都是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不是依依送别,要不是别后思念,另外也有一些描写相见之作,唐诗在整体上就象戏文一样,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陶渊明《答庞参军》既有相见欢,又有别时难,而韦应物的燕集诗则是一篇纯粹的相见欢了。两者存在很多潜在的共性,试分析如下。

陶渊明看重的事情,也正是韦应物看重的事情。陶渊明说:“谈谐无俗调,所说圣人篇。或有数斗酒,闲饮自欢然。”韦应物则说:“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四句缩成两句,兴趣爱好与价值取向是完全等同的。 “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也可以看作是从“情通万里外,形迹滞江山”变化出来的,“理会”“性达”和“情通”属于对仗关系,“形迹”一句则隐有反其道之意,一者“滞”,一者“达”,这是由于二诗用意不同,一者送别,一者燕集。陶渊明又说:“我实幽居士,无复东西缘”,这是在送别诗中插入一联对自我的反思,而韦应物则在燕集诗插入一联:“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这也何尝不是反思自我,两人的行为模式如此相像。最后,陶渊明希望朋友保重身体,韦应物则说他刚刚病癒,隐约又是一种文学上的对话。

此诗不象其它诗有“慕陶”“等陶”的口号,也不是一首效陶田园诗(如《寓居永定精舍》),但在内在的感情、情趣、价值观、艺术手法以及文字组织上都实际是在效陶的,是在骨子里的效陶。钱钟书《谈艺录》说“韦苏州于唐贤中,最有晋宋间格,曾《效陶》二首,然《种瓜》一首,不言效陶,而最神似。”窃以为韦苏州此篇燕集诗,也当得神似陶潜,是其“心摹手追”之作。苏轼评陶诗“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又论韦柳“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侬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这都是极高的评价。无怪乎刘太真说此诗“是何情致畅茂”!“情致畅茂”和“遒逸如此”这两个评语极为精辟,我们上面所做的讨论算是对此二语的一个注解吧。

没有人写诗是不受益前人的。黄庭坚说“杜诗韩文无一字无来处”,话是夸张了些,道理却是对的。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浑然一体,谁曾想南北朝早有人“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了。这种文学上继承性,只要处理得当,非但不必以为意,反而可以给人一种民族文学乃至文化上的整体感,从错综复杂的事物之中看出的整体感,是世界给我们呈示的秩序感,未尝不是一种伟大的美感!这是亚里斯多德的审美观。而看出万事万物之间的有机联系与浑然一体,用西方的话说,就是看到了上帝,而用中国的话说,就是看到造化之神奇,就是看到了道!我们从对韦应物诗集的探讨之中,最后也要看看到底能够得出一个怎样的整体感来。

至此,最近几节所论的六首诗已全部讲完,这里做一个简单回顾:

乔木生夏凉,流云吐华月。(《同德寺雨后寄元侍御李博士》39岁作)

广庭流华月,高阁凝余霰。(《同德精舍养疾寄河南兵曹东厅掾》39岁)

寒雨暗深更,流萤度高阁。(《寺居独夜寄崔主簿》45岁作)

野水烟鹤唳,楚天云雨空。(《游溪》约50岁作)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游开元精舍》约50岁作)

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55岁作)

从这一组诗作来看,韦应物随着年龄的增长,诗艺总体是在不断进步的,这是其一。 这六首诗加上《滁州西涧》和《幽居》来看 ,它们都和“雨”有关,不是雨后,就是雨中,唐诗中雨意象内涵丰富,在韦诗中蕴意也未必固定,但通常雨后多有轻松适意之感,雨中则多含愁情,燕集诗倒是在雨中相见欢,原因乃是志趣相投者相聚一堂,风雨反成了助兴之物,这是其二。这些诗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写的都是一种“幽境”,甚至连燕集诗都透出一种森然暗凝的幽意,足以看出韦应物的确是个爱幽赏幽的幽者,这个幽字,显示了韦应物精神上的偏好,那就是他的隐逸情怀;燕集诗则反映了他的另一精神倾向,那就是对友情与人间欢聚的看重,他在本性上并非是一个孤独者,比如《寺居独夜寄崔主簿》写“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便是在“寒雨暗深更”的雨夜之中,幽则幽矣,孤寂萧索却非诗人真正之所喜,他既想要摆脱尘俗牵累,又想要获得与人相聚共赏之趣。有一首诗正是同时表现了幽与聚这两种意境:

《善福精舍示诸生》韦应物

湛湛嘉树阴,清露夜景沉。

悄然群物寂,高阁似阴岑。

方以玄默处,岂为名迹侵。

法妙不知归,独此抱冲襟。

斋舍无馀物,陶器与单衾。

诸生时列坐,共爱风满林。

但是,韦应物在大部份时间内毕竟是生活在尘世的现实之中,这意味着他的诗作里面,幽居抑或欢聚都不可能是唯一的处境,这也意味着他的精神世界里将会出现某种根深蒂固的矛盾,这就是我们在后文中将要探讨的内容。

至此,本文已经完成两章(1-6节一章,7-11节一章),总体完工了一半,下面的章节,我们要稍许缓一缓再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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