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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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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31~35节

三十一

那么,何时何地何等洪荒,

疯子啊,你才能忘记它们?

小脚啊小脚!你们现在正处何方?

你们在何方践踏着春日的鲜花?

你们在东方式的奢华中长成, [1]

在北方忧伤的雪上,

你们没留下一丝印迹:

你们喜爱的是柔顺的地毯

所施以旖旎的抚摩。

是多久之前我会为了你们

忘记对声名和赞美的渴望,

忘记我的故土,忘记监禁? [2]

青春年华的欢乐已悄然消逝,

正如草地上的你们轻微的足迹。

[1]暗指一位南方女子。俄国南方的敖德萨接近土耳其。

[2]普希金1820年被沙皇亚历山大流放至南方(原本是去西伯利亚,后因普希金朋友的斡旋才改为好一些的南方),于1824年又因为和敖德萨总督沃隆佐夫有隙而被驱除出敖德萨,流放到他母亲在普斯科夫省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由省当局和当地教会施行监视。

三十二

戴安娜的酥胸、弗洛拉的脸蛋 [1]

是迷人的,亲爱的朋友,尽管如此,

对我来说,特耳西科瑞的小脚

却具有更大的魅力,

它向眼眸宣以

无价报偿的预言,

以富有象征性的美启发了

丰富而广阔的遐想。 [2]

我喜欢它,亲爱的爱尔维娜, [3]

在餐桌长长的亚麻布下,

在牧原碧草上的春光中,

在炉膛铸铁上的冬日里,

在舞厅镜子般的地板上,

在花岗岩石上的大海边。 [4]

[1]脸蛋:“面孔”与“酥胸”音谐,然而在此语境下不及“脸蛋”义切。舍鱼而取熊掌。

[2]“足”意味着“行”,意味着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景致,不同的意境。

[3]爱尔维娜:出现在俄罗斯诗歌中的假设的女子名。这里涉及的女子是不指向具体对象。

[4]末五行蒙太奇手法。

三十三

我忆起面临暴风雨的大海:

我多么羡慕滚滚的波涛

一浪接一浪地汹涌澎湃,

怀着爱慕在她的脚下匍匐! [1]

我多么希望跟随着波浪

亲吻我所珍爱的秀足!

不,即便当我青春洋溢,

即便在我的燃情岁月里,

我也没有如此痛苦地盼望着

一吻年轻的阿尔米达丝的双唇 [2]

和她热切的面颊上的玫瑰,

或者充满慵悃的酥胸——

不,从没有如此翻腾的激情

这样撕扯着我的灵魂!

[1]注家们提出三个原型:其中两个是拉耶夫斯基将军的女儿,另一个是敖德萨总督沃隆佐夫的妻子,都是普希金流放南方时认识的,都是没有结果的情谊或爱情。普希金被驱逐出敖德萨,和他追求总督夫人关系甚大。纳博科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对三位原型搜集整理了长篇累牍的考证,但剧情总归是八个字:大浪翻涌处,诗人见美足。

[2]阿尔米达丝一词源于塔索的长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女主人公阿尔米达的名字,此女美丽且不羁。

三十四

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

常常在小心翼翼的幻想中,

我握着幸福的马蹬, [1]

感到手心有一只小巧的秀足。

又一次想象沸腾了,

又一次那种触摸点燃了

我枯竭的心里的血,

又一次怅然若失,又一次爱欲狂流!——

够了!我的里拉琴对傲慢的人儿 [2]

已经吹捧得够多的了:

她们配不上她们所激发的衷情与歌咏;

那些甜言如蜜和媚眼如丝

和她们的小脚一样地具有欺骗性。

[1]此处忆及一女子,诗人手握的是被该女子小脚踏过的马镫。

[2]求之不得,拂袖而去。

三十五

我的奥涅金呢?半梦半醒,

他从舞会上回来便上了床,

这时永不知疲倦的彼得堡

已经在鼓点声中醒来。

商人们起身,小贩们出门,

车夫们赶到出租车的站台,

奥荷塔的姑娘提着罐子步履匆匆,[1]

清晨的雪在她的脚下吱吱作响。 [2]

晨间活泼的嘈杂都已经苏醒,

百叶帘拉开,烟囱上升起

一缕缕青烟,那位面包师傅,

一个守时的德国人戴着棉帽子,

早已经一次次地打开了面包窗。 [3]

[1]奥荷塔:彼得堡附近的一个产牛奶的地区。

[2]对上流社会及其人物面貌进行深度刻画之后,视角转向另一个世界,一个与上流社会昼夜颠倒的世界,一个劳动者的世界,一个“牛奶、少女、和雪”的世界,一个 “面包、大叔、和烟”的世界。一节诗平衡了一章词。

[3]有人来买面包时才打开面包窗把面包递给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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