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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超级好听,强烈推荐】阿宝的民歌 -- 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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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个“宝”,说的是不是耍宝的意思

近日,雪太傅忽发洪愿,欲泽被苍生,一时西河水涨,鱼虾上浮。趁着热闹劲,一路跟下来,我是逢帖便入,遇歌必载。兴冲冲一脚迈进来。。。咦,这好像是宫廷音乐呀。急忙退步上观。。。没看错呀,是民歌。探头猫腰,又蹭了回去,对着这位“阿宝”的照片,揉了揉眼睛,上下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刚一转身,忽然心有所感,就跟大家说说感觉中的西北民歌吧。

西北地区的民歌、戏曲,演唱时,有个明显的特点,声音高亢、悠长,远达天际。这么说吧,如果家里养的鸡,遛哒着绕到山背后的高粱地里寻食吃,只要一嗓子过去,几里地外的都能给勾回来。这个特点的形成,是与当地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的。

早年间,有本古书上,有这样的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这段话描述的,是发生在八千年前的,波及欧亚大陆的,一场剧烈的地质运动。西北现今的地理风貌,就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

余震未歇,人们纷纷从窝棚、窑洞里跑了出来。四下一望,发现地变高了,天变低了,深色的孔雀蓝在空中漫开,地平线处的天际,一抹血色猩红,颤抖着渐渐隐去。天上缀着的宝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天地是如此的靠近,仿佛伸手可得。人们忘记了恐惧,向村头的丘顶上涌去,有的仰头呆呆地望着,心急的已经上前伸手去够了。颠着脚尖,双腿立得笔直,下颌扬着,将脖子抻的老长,双臂奋力地向空中伸去,两只手不停地抓挠着。抓了半天也抓不到,脸憋得通红,嗓子也抻得呃、呃地直响。他们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抓呀,天亮了又暗,草青了又黄,逐渐地就演变成一种大家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扯嗓子”,用现在的普通话来说,就是唱西北民歌了。

演唱西北民歌的形体要领,还用我再唠叨一遍吗:首先就是前脚掌扒地,后脚跟虚抬,也就是平常说的颠脚尖。然后是两腿尽力伸直,提臀收腹。接下来是脸朝上扬,脖子上抻。再往后还用我说吗,您就引颈高歌去吧。嗯,您问脖子抻到多长为佳,其实每个人的条件都不一样,没法用尺去量,这么说吧,抻到不由自主地发出短促的喔、喔声就差不多了。但是要记住,真理再前进一步就是谬误,要是再接着抻下去的话,不用我说你,另一位“阿宝”就该找上门来了:“天还没亮尼,就开始打鸣了啊,还让不让穷人家过生活尼嘛”。得,您瞧瞧,一不留神,您就成了“周扒皮”啦。

听过的第一首西北民歌,就要数《东方红》了。采用的是陕北民歌《骑白马》的调子,由热爱毛泽东的陕北农民填词而成。这是一首在太空中也可以听到的西北民歌,在重要的大型政治集会开始,或是电台播音以前,都要播放。后来还发展成为一台大型舞蹈诗史,大概在所有民歌当中,都算是最风光的一首了。第二首也印象深刻,就是《南泥湾》了。郭兰英唱完了王昆唱,王昆唱完了其他人接着唱,从解放前一直唱到现在。它也是跨门类最多的一首西北民歌,除了民族唱法外,还有美声唱法,朱践耳还以交响乐的形式,将其编成了《南泥湾主题变奏曲》,到了摇滚时代,崔健又进行了另类风格的尝试。第三首嘛,不好意思,有点想不起来了,还是说说《信天游》吧,它是最能表现西北民歌风格的曲式了。《信天游》产生于西北榆林地区,绥德、米脂及周边各县是信天游的娘家,野生的民歌多是反映“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之间的故事。句式结构,每句多为七、九、十字,每节两句,两句一韵。艺术手法,多用比兴,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其中让我难忘的一首,是根据路遥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人生》中的插曲。“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望哥哥。。。”,路遥在《人生》中淤结了太多的感情,这首歌就更让人听起来柔肠百转。《信天游》恐怕是对建国后音乐创作影响最大的西北民歌曲式了,《春节序曲》、《思乡曲》中都可以见到它的影子。《骑白马》就是一首《信天游》,节拍变快了,就成了《东方红》。还有另一首《信天游》,名字叫《珍珠倒卷帘》,节拍放慢了,就成了八宝山的保留曲目了,您想得没错,就是哀乐。

西北的民歌源远流长,题材丰富,曲式也很多。象其中的《信天游》、《蓝花花》、《走西口》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这些曲式的名称,看起来就像宋词的词牌,悠远的歌声便更显历史的积淀。以前看葛莱美颁奖典礼时,总会有这样的感叹:这歌随便唱唱,就能分出那么多种类呀。其实我们要是能对民歌不断地发掘、整理,并进一步发展,单就西北民歌一项,就不会输给它。我们常听的西北民歌,通常不是原生状态下的民歌,是音乐家们对原始民歌素材收集、整理,再进行加工和创造后形成的民歌。其中我们熟悉的音乐家,就有王洛宾、雷振邦、施光南等。雷振邦的作品内容涵盖西北、西南,如被称为“西部歌王”,要显得更名副其实一些,王洛宾还是改称“西北歌王”更显得准确些。当年歌手程琳的一曲《信天游》,发出了天气预报,紧随而来的是《一无所有》、《黄土高坡》、《我热恋的故乡》,一时间神州上下无处不刮西北风。可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没有留下什么新的音乐形式,或许经过一段沉寂,又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民歌要发展,就要不断地探索、尝试。在获得阶段成果时,需要的不是溢美之词,而是冷静的分析,我们们还是以上面贴的歌曲为例聊聊吧。个人感觉,上面歌曲是以前未曾听过的西北民歌风格,在发声方式上还是与传统上有所不同的,有自己独到的地方。西北的民歌、戏曲,高门大嗓,传统上发声时,多是气汇丹田,并凝聚成橘子大小的气团,然后以意导气,气随意行,经中脘、上脘,过檀中,越承浆,上抵百汇,使用的是经络系统,发声要借助颅腔的共鸣。上面的歌曲发声时,感觉着是,右手一挽,攥牢直肠,左手握拢大肠上捋,经盲肠,入小肠,通十二指肠,转胃球部,攀食管,而达哽嗓咽喉,使用的是消化系统,发声要靠迷走神经生物电流的刺激,算是一种人体电声吧。不瞒您说,刚开始听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感觉声音尖细,略带坚涩暗哑,仿佛是来自荒洼上的枯树,窑边的废井,土墙缝里的碱渍。听得我是头皮发麻,颈后生风,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前两天,马鹿贴过几段梵乐,当时手懒了,没有下载,现在临时抱佛脚都不行了,这个后悔呀。赶快又翻了翻,找出以前下载的范吉利斯,盼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是一段接一段地放,整整一个来回,最后算是给镇住了。经过这件事,得出了一个体会,有些西北歌曲,在修养未够的时候,可不要轻易去听,不骗您,真是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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