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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海东青 -- 八面琵琶奏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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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海东青(十四)恨如狂潮

第十三章 恨如狂潮,血战在即呼良朋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萧得里底对萧挞不野说:“好吧,既是如此,按圣上的旨意,我这好差使即便办不成,也得把这个送给若柔姑娘,算是对她前年保护蜀国公主的赏赐。”厅堂里宝光闪现,萧得里底拿出串玛瑙珠递给若柔。

若柔指着胸前说:“前年公主妹妹已赏了我这琥珀的璎珞了。”

“嗳,既是皇上所赐,你可不能拒绝哦。”萧得里底阴测测地笑着。

“多谢皇上恩典”,若柔款款施礼接过那手串,只见十六颗大珠子,每粒都如葡萄般大,一样的圆润剔透,映着盛夏的阳光,滴滴如血。

那艳红一晃,映进粘翰眼里,他忽然痴了。忽地一声黑影一闪,他已插到若柔前面,劈手夺下她手中的珠串,拿在手里验看,一向稳定的手有些抖。

那画面又映入他脑海:月儿赤裸的身体如玉,却有抹寒寒的青色,那姿态几乎仍是绝美,然而因为生命已逝,却如同毕露的兽牙般诡异凄厉。

那娇羞的角落,幽暗如花的所在,那么无助地彰露着,显得她那般无辜,他对她的爱那般粉碎。血如魔鬼的画笔,从她那娇嫩破损处蔓延开来。那血凝固了,如同珊瑚树般。然而这珊瑚树上真地结出了果实,如魔鬼的指甲,如最浓的血珠。

粘翰的手抚摸着这爱侣化成的青寒雕像,捡起这魔鬼留下的残片,强忍着忿怒还原着那一幕:玉儿挣扎了、反抗了,这反抗击碎了野兽的手串,也激起了野兽的残忍,所以她的生命便被凝固在这里。

他不忍再回忆,这是他生命里最黑的记忆。他举起了剑柄,剑锷上镶嵌着半颗破碎的珠子,一样艳红。那艳红在眼中模糊,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不错,不错,”青光一闪,利剑已对着萧得里底的咽喉。海浪,海浪,兽牙般的海浪,撕碎了海岸,撕碎了山崖上的他虬结的胸肌,狂嘶。月儿的眼神淹没在山崖下的浪花里,那是她望他的最后一眼……

“这珠串是谁的?是你?”他吼着,浑然不见他已身处刀丛之中。耶律谢十的七星剑、萧和尚、萧特末的腰刀、萧术者的豹头鞭、移敌骞的铁锤簇拥着他,这可是契丹军中的群狼。

“是谁,是谁杀死了她?”天地间没有簇拥的刀剑,只有恨,如海浪般澎湃汹涌的恨,杀尽契丹人!

谋良虎挣脱了若柔的手,拉住了粘翰的手:“大哥,咱们走。”粘翰的眼被那艳红染赤,赤色的眼里,滴下透明的泪。

玛瑙珠串碎在青石地上,每一颗都碎了,如溅起的一蓬血。在若柔心碎的目光里,谋良虎拉着粘翰向外快步走去。

青光纵横,萧府的门匾喀喇喇碎了,门柱也断了。粘翰忍不住这一剑,他劈得怒。

“嘿,这就走啦?”少年移敌骞忽地将铁锤抛了过来。谋良虎听他呼唤,扭头见他振臂,锤已到了粘翰背后。他忙抽刀闪在粘翰身前,铁锤打在钢刀上,他踉跄着后退,就要跌倒,粘翰有力的胳膊,抱住了他。

移敌骞寒着眼往上便闯,萧若柔哭喊着拉住了他。

“他日再见,便是死敌!”移敌骞扬锤大吼,粘翰嘿嘿笑了。

谋良虎和粘翰互相揽着,越走越远。“看他的步伐,移敌骞的锤该是没伤着他”。若柔痴痴看着,泪水夺眶而出。她当然看不见,谢十站在她身后,想去安慰她,却再也不能踏前一步。

……

“看来,咱们得赶快借兵了,契丹人和咱们,是‘仇人夫妻一个炕,不能一同看天明’了。”阿骨打对办坏了差使的粘翰和谋良虎说。

他没有责怪他们,他们犯的错误,一个是因为爱,一个是因为恨。没有这爱和恨,什么大事都干不成。

他把一份请柬递给两人:“阿斯懑死了,咱们的机会来了。”

耶懒路完颜部的首领是石土门、阿斯懑、迪古乃这三兄弟,他们跟阿骨打是同宗。说来话长,涞流水完颜部的先祖函普与耶懒路完颜部的先祖保活里是两兄弟。两人自立门户,各自率领部落游牧到不同地域。函普的完颜部在涞流水流域扎根;保活里的部落则去了耶懒路。这两个部落渐渐失去了联系。

劾里钵崛起后与耶懒路完颜部重续了久已断绝的关系,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谁都需要盟友,而血缘是天生的纽带。

石土门膀大肚圆,憨勇善战,看上去像头棕熊。有一次,敌对部落联合起来征讨他,勇将斡里本向他挑战。斡里本是有名的箭手,而石土门虽然身形胖大,却掌握了一门细活--“连珠箭”。他难忍斡里本的叫板,不顾身份慨然应战,扬弓跨箭杀向对方。

决斗中双方互射,箭若穿梭,在两人驰骋的马间流窜。石土门抢到先机,连珠三箭射死斡里本的战马,斡里本从马上摔下来。石土门抓住时机纵马杀来,却不料斡里本伏在马尸后面反射他,这一箭穿透了石土门腹部的皮甲,扎进了他圆滚滚的大肚子。

石土门怪眼怒张,从腹部把箭带肉拔出,挥舞着更加疯狂地杀向斡里本。此举甚为冒险,若是箭已穿透了肠子,他这一拔说不定连肠子也拔了出来。但是还好,肥厚的脂肪救了他。斡里本眼见石土门晃着手中带血带肉的羽箭杀来,精神崩溃---你可以战胜一个人,却很难摆平一个疯子。石土门就用手中血淋淋的羽箭射穿斡里本的咽喉,也击溃了目瞪口呆的敌军。

虽然打仗时很疯,不打仗时石土门有城府、有见识,更重要的是他有实力。阿骨打起义,必须借到他赫赫有名的大刀兵!

阿骨打带厚礼前去参加葬礼。大家见面后,寒暄了对死者的怀念,阿骨打终于单刀直入,问石土门对他起义的计划有何意见。面对阿骨打的猝然发问,石土门蹙眉沉思:“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我得跟迪古乃好好商议商议。”他抚须沉吟,没有回答。

部下进来叫石土门去主持葬礼,把他从阿骨打灼灼的目光中解脱出来。站在祭台上,石土门强作镇定,心里乱如麻团理不出个头绪。他把眼神定在跳神的萨满身上,看起来倒像把阿骨打的问题抛到了脑后一般。

阿骨打的耐心极短,他不乏睿智,但并不深沉。他的呼吸越来越深。

葬礼继续进行,大家一起跟着石土门向天祈祷。忽然有乌鸦飞过祭场,嘎嘎的鸣叫声混杂着石土门的祈祷,让阿骨打心里更烦。他眼不抬,头不转,举弓过顶,引箭上弦。

“鹰翼”弓发箭如流星,乌鸦被穿透坠地,叫声立停,石土门的祈祷声也停了。沉默片刻,灵堂里响起了一片悉悉索索声,这是众人匆忙寻找刀剑的声音。

阿骨打随手一射甚是骇人,石土门的侍卫纷纷跳过来,挡在主公身前,手摸刀剑:“阿骨打射杀乌鸦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意在主公?这家伙是来砸场子的吧?”

石土门这才知道,性急的阿骨打已不容他有更多时间考虑---“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说考虑考虑,你回头去朝廷告我怎么办?别来虚的,你马上表态!”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阿骨打反常的外交动作,却对猛人石土门起了作用。

石土门分开侍卫,从容上前,捡起乌鸦,拍拍上面的尘土,意味深长地问:“你中意煲汤,或是红烧?”

---开个玩笑,石土门不是广东人,不会见了鸟首先就想到吃。

石土门分开侍卫,从容上前,捡起乌鸦,拍拍上面的尘土,意味深长地问:“啊,哈哈,乌鸦是人人讨厌的鸟啊,今天贤弟把他射下,人人欢喜啊。”石土门一面说,一面朝阿骨打眨着眼睛。

阿骨打想:“嗯,石土门对我眨眼睛,他支持我干掉辽国这只讨厌的大乌鸦。”于是他对石土门报以真诚感谢的笑,拥抱了他。

阿骨打兴致勃勃回来了。他招集部落首脑,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众位兄弟,这趟没白去,收获不小。咱们有援兵了!哎呀,忙活半天,心中石头总算落地,晚上我请客,吃野猪肉,都得来啊,一个也不能少。”

群臣有两种反应,思维直接的悍将,比如“笑面虎”斡鲁、“熊愣子”阇母、“雪豹王”斡鲁古,表情都很迷茫,心里说:“我听错了吗?石土门没答应借兵啊!”他们把目光转向读书多的几位,比如撒改、习不失、阿离合懑、谋良虎、粘翰、希尹。这几位的表情非常一致---呆滞,他们心里说:“坏了,老大让人耍了。”

交换一下目光,大家认为必须有人出面,让阿骨打明白真相。国相撒改因为德高望重,所以责无旁贷。他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唾沫说:“主公,是这样哈,借兵是大事。臣等以为,石土门的表态可并不明确呀。您忘了当年谩都诃的教训了吗?”他把年迈的谩都诃叫上前来,当年的神射将,如今已神情呆滞。

呆滞的谩都诃竖在面前,勾起了阿骨打一段记忆。盈歌在位时曾想打垮敌库德部,但兵力不够,于是请石土门饮酒,向他借兵马五百。石土门一口答应:“好说,包在兄弟身上”。石土门这个人好面子,他不喜欢当面拒绝人。

盈歌大喜,决定玩得复杂点,使个连环计。他又去跟土人头领说:“我,我派勇将‘谩都诃’带五、五百兵马前来你们城下跟你们会合,咱们一起去打、打敌库德部。战利品均、均分啊行不?”土人首领见口吃的盈歌伸着巴掌瞪着眼费劲地比划,觉得他很有诚意,感动了,一拍大腿一口答应。

可是到了会合那一天,谩都诃孤零零站在土人城下,石土门却没派一个人来。土人首领大怒:“做买卖讲什么?信义!你们不派一个人来,打算让我们土人拼命,你们分战利品?你当我们土人傻啊?”

气愤的土人把谩都诃捆进城来,准备按土人秘方烧成肉汤。都开始剃毛了,得知消息的阿骨打从镇守部落的七十个铁甲兵里抽了四十个,亲自去把谩都诃硬要了回来。从那以后,谩都诃就不太爱喝肉汤、也不那么精神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阿骨打一拍脑门子:“啊呀呀,上了石土门的当了。”一想起石土门对他暧昧地眨眼睛,他就觉得反胃。

于是大家就开始分析怎么补救。撒改说:“若再去强逼石土门,只怕他吃软不吃硬。他若亮开肚皮上的伤疤说:‘要兵没有,要肉你从这里再挖一块!’,咱们可怎么办?”

粘翰说:“强扭的瓜不甜,造反这种事跟对付娘们可不一样,只能靠自愿,胁迫不行。”

大家闷头沉思。谋良虎说:“石土门的三弟迪古乃很有见识,相当于他们的国相,说话虽然少,倒还实在。咱们不如跟他谈,也给石土门些压力。”

于是阿骨打率队带着厚礼前去,不找石土门,专门拜访迪古乃。撒改亲自选拔了随从人员,谋良虎、粘翰、希尹,还有阿骨打颇有心计的长子宗干,脑子好用的几乎全上。原因不能明说:“咱们主公有点憨,你们几个要盯紧点,主公再让人耍了,脸丢不起!”

阿骨打豪华阵容的外交团回头杀来,石土门知道来者不善,就劝弟弟不见。迪古乃说:“你让我怎么推辞?‘嗳,这两天没葬礼啊,你们来干啥?’”不见就失了礼数,只好见。

阿骨打他们每天吃啊、喝啊、唱啊、跳啊,就不谈正事。---“我的来意,你很清楚,我的诚意,你也看到。就等你一句话,跟不跟我一起造反?”

到了第四天,阿骨打说:“石土门、迪古乃肯定已跟部将讨论了,咱们该探个实底了。”

这天晚上,阿骨打率团跟迪古乃畅饮!酒喝得变了味,肩膀也拍疼了,肝胆相照、比亲人更亲了,阿骨打搂着迪古乃的脖子,大着舌头说:

“告诉你吧,我啊,这次来吧,可不是无事登门,我呢,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嗯,说漏嘴了。说漏就说漏了吧,我啊,有求于你,嗳,对啦,有求于你。谁让你是我兄弟呢?谁让咱们流着一样的血呢?一样的血,一样的痛,对吧?你是不是我兄弟,嗳,是吧?四十年的好兄弟,对吧?这就对喽。嗳,我…我说到哪儿了…”---阿骨打的醉话提炼一下,是这样的:

“求你何事?求你决断大事!辽国貌似强大,其实徒有其表,一捅就破。天祚帝无道、大臣自私、将士胆怯,它江山不稳啊。我想举兵起义,挥师向西,给咱们女真人打一片自己的江山出来,你意下如何?”

迪古乃说:“您英武盖世,将士民众都乐于为您效死。辽帝荒于游猎、政令无常,打败他如折朽木!”他喀嚓掘折了手中的木柴,也扭伤了拇指。他疼得紧闭上嘴,再不说话。阿骨打再问他,他就微笑,他的风格跟石土门不同。

阿骨打环视众智囊,大家面面相觑:迪古乃好像确实对起义表示了支持。于是大家纷纷对主公点头。阿骨打一拍大腿:“妥了,有贤弟你这句话,咱们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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