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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海东青 -- 八面琵琶奏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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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海东青(十三)爱情宣言

第十二章 冰谷桃花,他年可能仍依旧

宁江州外,萧挞不野的府中张灯结彩,今天是他五十八岁的大寿。稀奇的是,皇上竟派萧得里底大老远地跑来祝寿,于是各州各县的官员就像闻到臭味的苍蝇,乌泱泱都来了。

“嗳,风水轮流转啊,萧挞不野这个冷灶,咱们有七八年没烧了吧?怎么说热就热起来啦?”

“嗨,还不是下面惹的祸?”另一个官员指了指自己的裆部。

“啊?说来听听。”大家齐齐把头伸了过来,像一群被同一个饵钓住的乌龟。

“皇上前年春捺钵,看上了萧挞不野的女儿若柔,这次让萧得里底来,是要把若柔纳进深宫。萧挞不野这个老古董,不想竟有这等福气。”

“大家奴兄有什么不服气啊?你也有女儿啊,可她的屁股比猴子的脸还尖些,长得还没有你的圆呢,哈哈哈哈。”

“嗳,韩兄说笑了。愚弟看这事没那么简单。东边的女直最近很不太平啊,马踏咸州您听说过吗?萧挞不野虽然执拗,他的儿孙、弟子可多是镇守辽东的勇将。女直造反,他们若不挑大梁,这辽东可就塌了。皇上琢磨的,是屋里睡人家的姑娘,门外让人家父子把门。这挞不野的便宜,皇上是占尽喽。”

这么闹哄哄地说着,门口萧挞不野的儿子黄龙府防御使萧和尚、北院宣徽使萧特末已迎了出来。几个官员立刻收起调笑的面孔,微笑着拱手寒暄。

内堂厅里,萧得里底正在和萧挞不野说话:“我这次来,除了给老弟祝寿,还有一好一坏两件差使。老弟想听哪一件呢?”他年纪比挞不野略小,可是自恃身份高贵,因此便以兄长自诩。

萧挞不野说:“坏消息听惯了,先听坏消息吧。”

萧得里底说:“去年乌雅束死了,朝廷本该马上把节度使之职封给阿骨打,但阿骨打一身反骨,射鸿会扫了皇上兴,马踏咸州更是猖狂,皇上早想给他个下马威,所以一直没封他这个节度使。而今你和阿息保一直在上奏,说阿骨打在训练兵马、购买武器,皇上开恩,命我来把这节度使之职封给他。你说,委曲求全,这不是倒霉差使吗?”

萧挞不野说:“阿骨打心高气傲,你不封他,他未必反,你封了他,他也未必不反,这些表面文章糊弄不了他。你这消息算不得坏。你不妨把那好消息说来听听。”

萧得里底说:“你的女儿若柔可是美名远扬啊!我那小儿子自从春捺钵见过,还一直念念不忘呢。上个月我还跟他说,人家若柔姑娘是天上的月亮,你怎么佩得上哦。”说到此,萧得里底停顿了一下,等着萧挞不野跟他谦逊几句。萧挞不野却依然微笑着,凝神聆听。

这老古董!萧得里底心里骂了一句,只好清清嗓子继续说:“挞不野老弟,我话音未落,你猜谁找我说媒来了?”他笑嘻嘻地看着挞不野,好像叫花子在诡秘地谈着红烧肥猪肉一般。

萧挞不野的笑容渐渐凝住:看来这好消息果然未必好。

“是皇上啊!”萧得里底兴高采烈地说。他等待着萧挞不野的神情一下子飞扬起来,却没等到。他咽了下口水,惊诧地说:“你看不出这其中的好处吗?凭若柔的姿色,入宫得宠是意料中事。若是生个一男半女,封妃不在话下。这后宫之中除了我侄女和萧瑟瑟,可就数你女儿啦。你过去与陛下结下的梁子,也就一并解开,这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珠联璧合么?”他对自己出口成章感到得意,他在朝堂上可很少说这么多话,今天算给足了面子。

萧挞不野曾经沧海难为水。耶律延禧的救命恩人、第一重臣他都做过了,然而两人终究势如冰炭,早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他被打发到苦寒的边关,却觉得比在朝堂舒服自在。他觉得献女求荣颇为恶心,而且身为慈父,他已在众多追求者中为若柔选定了如意郎君。

于是,萧挞不野淡淡地说:“皇上和萧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小女已跟人定了婚约。俗话说的好:‘女儿大了管不得,管来管去管成仇。’且由她去吧。”

萧得里底愣住了:“谁这么大的势力?耶律淳?可他没有儿子啊。耶律挞遏里?”他把心里的政敌数了一遍,仍想不出来,正开口想问,萧挞不野却起身向堂外引他:“来,正事谈完了,咱们出去畅饮几杯。大人莫急,谜底马上就会揭开。”

……

谋良虎和粘翰在萧府门外已立了片刻。阿骨打要来宁江州接受册封,便先让谋良虎、粘翰来勘察情况。谋良虎便顺便过来给萧挞不野拜寿。

“你执意要去?”粘翰问。

“是,那日虎口脱险,我答应过她,一年以后来府上求婚。”

“可是大战在即,哪里容得下你儿女情长?你别忘了,咱们的头号对手,就是这萧挞不野。”

“她在等我,我总是要给她个交代。”

“你准备在她父亲的寿宴上,跟她解了这婚约?”

“我,我还没想好。”我怎么解这约?这约连着我的心呢。

“去吧,兄弟,该说明白的,便说个明白。上刀山下火海,大哥陪着你。”粘翰把手拍在谋良虎的肩膀上。

谋良虎冲粘翰微笑了一下,两人往台阶上行去。

“我们是完颜部的特使粘翰、谋良虎,前来给挞不野大人贺寿,并拜见钦差大人。”谋良虎递上了名札。侍卫去问过了挞不野,然后放行。

谋良虎和粘翰向前行去,两旁的契丹官员忽然都停止了交谈,齐把眼光看着他们,眼光里有沉默、有讥讽、有敌意。

粘翰冷冷地辨认着这些人,在即将发生的战事里,他们将是死敌。

萧挞不野身旁的两个中年人,身材高大如墙的是他的长子萧和尚,瘦削阴鸷的是他的次子萧特末。萧和尚身后虎背熊腰的少年,是他的儿子移敌骞。萧特末身后豹子头扫帚眉的青年,是他的儿子、天祚帝的北护卫太保萧术者,他这次是随萧得里底前来册封阿骨打的。

高高扬着下巴、神情倨傲的是宁江州防御使大家奴,粘翰瞥见他肥胖的腰身时心里窃笑:这腰身,还防御个屁啊。然后粘翰看见了跨着长剑的耶律谢十,发现耶律谢十也在研究着他们,两人目光碰在一起,激起了火花。谢十长剑的长柄上,七颗蓝色的宝石显示着主人的骄傲,晃着粘翰的眼。

所有人僵硬的身体和冷峭的神情,让谋良虎、粘翰觉得他们正通过坚冰为壁的峡谷。

“谋良虎,你来啦?”一个声音欢笑着从峡谷那头传来。她穿着件桃红的袍子,奔跑着过来,头发柔柔地摇摆着,好像峡谷中突然开满了桃花。

他握着了她伸来的手,啊,他的心融化在这桃花色里。同一时刻,另一个人脸色变了。

“父亲今天的心情很好!”她快活地悄声说,大眼睛忽闪着。这个暗示太拙劣,她自己就羞红了脸。

“我……”谋良虎不知如何叙说。

“挞不野,你说的定了亲的姑爷,该不是这山林野人吧?”萧得里底发出鸡啼般的叫声,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萧挞不野哈哈笑着说:“大人勿惊,朝廷为了抚边,不是鼓励契丹人与女直各部通婚吗?我若把若柔下嫁,这不是率先垂范吗?而且谋良虎又不是外人,他是阿骨打节度使的侄子啊!”

“阿骨打?你,你难道不知……”萧得里底气得说不下去。

“谋良虎,你快去跟父亲说啊。这萧得里底是替皇上来纳我入宫的。”谋良虎没料到这局面:起义已步步邻近,我怎能……

他正犹豫着,一个人已大步从他身边掠过,他跪在了萧挞不野身前:“末将倾慕若柔小姐已久,特向大人求亲。”众人望去,此人二十七八年纪,面容坚毅而英朗,腰间长剑,剑柄上七颗寒星闪耀,正是萧塔不野的爱将耶律谢十。他出身皇族近支,却不愿留在皇帝身边享乐,而是主动请命到边关带兵,年纪轻轻已成为赫赫有名的军中新锐,位居军中十四狼之列。

萧塔不野眉开眼笑,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谢十,你有什么定亲礼啊。”

谢十向后面挥手,两个士卒行上前来,一个托着件黑色的貂袍,一个托着一盘金锭子。萧挞不野提起那貂袍,只见那貂袍通体几乎全黑,泛着柔柔的油光,几块白色的杂毛,都颇费心思地点缀在肩部和下摆,倒显得是那黑袍上落了几片霜雪,别有情趣。

萧挞不野说:“嗯,你白日练兵辛苦,晚上还花这许多心思,也不知少睡了多少觉,我可知道,这宁江州附近山上的黑貂快被捕绝了,白貂夜里也不敢出来了。”

萧若柔知道,父亲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她捅了捅谋良虎。谋良虎心如刀割,却不能表态。

“若柔”,萧挞不野一面招呼耶律谢十站起身来,一面冲女儿招手。

若柔心想:“虎哥显然没做准备,该下决心了。父亲,你不是教我柔中有刚吗?女儿今日里,就自己做了这回主。”

“父亲”,若柔喊了一声跪了下来。“女儿不孝,已跟谋良虎私定了终身。”

“私定了终身?”萧挞不野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契丹人作为游牧民族,本也有“放偷”私奔的习俗。没想到女儿人小鬼大,身子早给了这蛮族王子。“信物呢?这谋良虎可给了你信物?”

萧若柔解开衣襟,从胸口处摸了件东西攥在手里。她敞开了掌心,那是一颗好大的彩虹珠,正是她幼年时谋良虎送她的那颗。这许多年过去,那珠子仿佛汲取了她的思念,又被她少女的体香滋润,越发温润明艳了。

唉,这还是他少年时送你的,女儿啊,你竟然痴情如许吗?你难道不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挞不野想到自己也是个痴心人,便叹了口气。

谋良虎猛地把若柔揽在了怀里,看着她的眼睛:“不错。我要娶你为妻,非你不娶。”

他行前几步,跪在萧挞不野面前:“大人,请允许我娶若柔为妻,一年以后,我一定风风光光地迎娶她。从此疼她爱她,不离不弃。”

听到这青年铿锵地为女儿发出誓言,萧挞不野的心还是感动了。他想:谋良虎倒也是个好孩子,他是穷得拿不出彩礼,才约定一年之后呢。

谋良虎心里盘算的可是另外的主意:“一年之内,我们若战败了,那么我肯定已战死沙场,若柔跟着这佩剑的英雄,慢慢也便把我忘了。若是战胜了,拿下了宁江州,那我便可以风风光光地娶若柔为妻了。”

“唉,谢十啊,对不住,老夫虽然喜欢你,只是你听见了,若柔她自己给自己做了主…”,萧塔不野感到歉疚和黯然,“这礼物……”

耶律谢十心里酸痛,几乎支撑不住。六年来苦苦暗恋,希望和失望交替着焚烧他的心。而今日,这痴心燃烧的火焰终于被爱人宣告不过是无谓的野火。

“大人,若柔有了心上人,我,我为她欢喜。这聘金我收回,可这貂袍,是估量着她的身量做的,就算是我这做大哥的,给她的贺礼吧。”

心裂了,酸痛之泉在胸中泛滥蔓延。“顶住,谢十,你是契丹的英雄,莫让女直汉子看了笑话。”谢十掐着自己的肉,大度地笑着,笑得他不停地吞咽唾沫、眨着眼,抵挡着不断泛起的泪水。

粘翰注视着谋良虎与若柔的拥抱。他心里掀起苦涩的波澜:“那时,我也曾这样拥着我的月儿,然而契丹人,该死的银牌天使,把这一切都毁了。”

他抚摸着镶在剑锷上的半颗珠子:“不错,此仇一定要报。要把他们契丹人的好女子,都抢夺过来,让她们屈服在我的身体下呻吟,为我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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