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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走马西海固(1-7) -- aokra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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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走马西海固(六)

因为火石寨小学已经废弃,我们决定重返同心,再另找一所学校采访。

我们沿着乡村公路一路狂奔,路上经常可以看到载满了人的手扶拖拉机。在当地,这是农民进城的主要交通工具,一辆拖拉机上能坐二三十口子人,司机左右手成了“雅座”,经常看到两位长须飘飘的老者安之若素地坐在那儿。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时候,我不由得感慨人命轻贱,但当我用这种目光看车上的乘客时,安祥地坐在车上的人们也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这使我想起我在银川和摄影家w讨论过的那个话题:所谓不幸,有两种,一种是外来人看到的不幸,一种是当地人感受到的不幸。事实上,在西海固,除了在马燕家,我所看到的人们脸上的神情基本上是安宁的、快乐的,或者是木然的。

我们在同心县委院里给黄导打电话。黄导忙不迭地下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样子一迭声地说:真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我还一直后悔该跟着你们一块去西吉哩。

于是,在不认路的黄导带领下,我们去了一个叫喊叫水的乡镇。

如果说贫脊和荒凉在马燕家一带还有山岭遮掩一下,在喊叫水这儿就一览无余,如伤疤一般惨不忍睹了。不要用我们对干旱的想象力去想象喊叫水--干涸的土地裂着缝、庄稼和荒草在烈日下垂着头--这一切喊叫水都没有。喊叫水的土地是干粉状的,上面寸草不见,烈日暴晒下,只看到远远近近散落着一些土坯房。汽车在不是路的路上如船只在波峰上一般起伏颠簸,沿途偶尔看到盖着盖的土窖,那就是喊叫水的水了。

从这个镇的名字上我们大概可以想象这儿缺水的程度。但就在几十年前,斯诺西行曾经走到过同心,在马燕今天所在的预旺住过两个多月。在他的《西行漫记》里,有这样一句话:我站在齐腰深的草丛中看着夕阳。

西海固植被被破坏的原因有过度的开发、不顾一切地种植、盲目地发展畜牧业.......另外,还不能不提到一种被好吃的广东人炒做起来的植物:发菜。

发菜这种东西我在南方饭桌上吃过,一种头发状的黑色胶质物,一般做在汤里。没听谁说有什么特殊的营养,它之所以成为餐桌上的珍品,完全是因为它的名字:发菜--发财。

马燕的妈妈给我讲过她当年抓发菜的经历:几个女人结伴,扒火车到内蒙,一路上历经艰辛。我问:为什么要去内蒙?你们怎么知道内蒙有发菜的?回答说:宁夏的发菜没了,只好到内蒙。至于到内蒙的,则是由近及远找去的,也就是说,在她们足迹所到之处,发菜已经绝迹。

能想象发菜绝迹是什么景象吗?最初农民抓发菜是用手扯,后来用大笆子搂,再后来,马燕妈妈她们到内蒙抓发菜的时候,要带上一种特制的工具:用钢丝编成的如梳子一样的小笆子。可以想象,这种笆子所到之处,地上连根草根也剩不下。事实上,她们搂上一天,搂回来的就是成堆的草,然后用小摄子把头发丝一样的发菜从草里捡出来。捡一斤可以挣八十块钱。

苦真是苦,可是植被也被她们彻底破坏了。可有什么办法?在马燕出名以前,她们兄妹三个的学费都靠发菜挣出来,还包括她们家几乎全部的花销。

我们到了喊叫水中心小学,镇上的教育专办早就在那儿等着我们。在那儿我们听说,已经有一些国内外的慈善机构资助喊叫水的孩子。印象最深的是艾德基金会。这个基金会会帮那些无力交纳学费的孩子上学,但提供的资金一定是用于孩子学习。基金会的人士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我们不管孩子和家庭的生活,这应该是政府的责任。基金会对自己的资金很负责任,对被资助的孩子审查十分严格。他们的人并不怎么到当地来,但对当地提供的资料会有很仔细的审查。在那儿我们看到,一旦提供的孩子资料有了?R漏,资金会就会马上来函询问,要求做出解答。但这样是否就能杜绝贪污或使用不当,我没有证据不敢枉说。

我的本意,是想请当地几位教师谈谈,但那位说话夸张的教育专办一定要带我去参观几位贫困生的家庭。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在当时的情势之下,也只好跟他走。

我们的司机张师傅却很不高兴,因为在那么贫穷的地方,教育局的干部却开着一辆新帕萨特,而且因为车好,不愿意下去,借口底盘低想留在乡里。张师傅一定要他们一起走,于是我们的桑塔那带头,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上出发了。

我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庄,进了一户农民家。家里只有母子三人。在我们去过的家庭中,这是孩子最少的一户,因为这家的男主人在和女主人几年前打过一架以后不知去向。女孩十三岁,长得什么样我已经忘了,但令我难忘的是她两条辩子上扎着两朵绢花,虽然土气,却可以看出女孩爱美要强的心理。这女孩今年考上了初中,但母亲无力支付她一个学期三十元的学费,要她辍学。这女孩哭着跑到镇上,恳求镇上帮助,表示就是要饭也要读书。于是镇上将她列入了艾德基金会资助的名单。但要镇上读初中,一个月要交十二块钱的生活费,她的母亲仍然表示无力支付。我问母亲:你自己没想想办法吗?母亲笑着说:想啥办法?今年没下雨,地里啥也没长。带了两个孩子到中宁县去摘枸杞,也没挣着钱。我坐了片刻,看着教育专办期待的眼神,拿了二百块钱给镇学校校长,申明这二百元,供这女孩读书,如果母亲让她辍学,这二百元就资助别的孩子。

我讨厌这种现场掏钱的方式,有一种居高临下施舍的感觉,而且觉得自己很伪善。但在那种场合下,没别的办法。

我不再想去第二家了,但教育专办忙不迭地又领我去了另外一家。这一家穷得连屋门都没有。家里先后两个女人都死了,两个女人留下了五个孩子。最大的女孩十三岁,已经辍学,在同心县城给人家当小保姆。我问了问,她连小学都没上完。没办法,我又掏了二百,同样交给了小学校长,用来让这女孩读完五年级。

教育专办还给我准备了另外两家,我几乎是愤怒地拒绝了,出了这家回头就走。在马燕家,我觉得自己是猎物,在这儿,我觉得自己成了肉票了。

回来的车上心情很不好,为自己被绑票和恶劣的表现。陪同的小s说:你不该再掏。我无奈地问:有什么办法?

关于那个辩子上扎着绢花的女孩,似乎还应该多说上两句,因为从今以后她和我们家有了联系:我从宁夏回来后,和先生谈起在西海固见到的一切。当谈到她的时候,先生听得眼睛湿润了。我家先生有许多的毛病,但美德之一是永远忘不了自己的苦出身,忘不了和他小时候一样苦苦挣扎的苦孩子。他对我说:我们把这孩子资助了吧,你听这孩子多要强多不容易。我当时并不打算这样做,因为我们六年前开始资助的广西的一个孩子今年考上了大学,一年的开支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我说:还资助吗?仁健(广西的孩子)在上大学哩。这种事,资助一个就行了。先生却说:等这女孩考上大学的时候,仁健大学就读完了,我们再资助一个还资助得起。资助了吧,资助了吧。

我得承认先生比我善良。我当天就打了电话,委托小s办我办理此事,许下的承诺是负担这孩子到大学毕业。

通宝推:二十年后,柴门夜归,nj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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