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民主和集权问题 -- 慧诚

选票与平等

法国国旗的颜色是红白蓝，分别代表：自由、平等、博爱。

那么我们先说说平等的问题，因为经过毛泽东的洗礼，平等在中国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社会价值，当前对普选民主的呼唤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对平等的要求。

还是从正反两个方面来说，首先说选票对于平等的意义：

1， 普选民主对于下层民众的话语权是有利的，因为他手上有选票。虽然他作为一个个体来说，一张选票是没有多少价值的，但是作为一个团体，是有价值的。在这种情况下，民众作为一个整体具有决定性的力量。在选票政治中，候选人必须给民众以足够的面子，提出很多的承诺，以获得民众的支持与好感。

2， 选票给予民众一种“平等的感觉”，他可以体验的自己在政治中的存在感和力量感。对于一个美国选民来说，如果他支持的人当上了总统，他会觉得这里面有他一份，假如总统上台后的所作所为使他不满意，他还有报复的手段：下次选他的对手。这种心理的满足感也是不可忽视的。

3， 普选民主的设计有“斗兽棋”的结构，最弱者与最强者形成了某种直接的关系。在理论上完成了一个循环。

4， 人人都有被选举权，至少在理论上，美国人都可以当上美国总统，无论你是中产还是乞丐，在理论都具有这种可能性，无论是否能实现，这种理论本身也能提供满足感。

正面的小结：选票给普通民众一种参与感，这种心理满足是很重要的。而且作为一个群体，当他们的利益诉求具有某种集体性的时候，也会起到相当的作用。例如，任何总统都会重视就业问题，等等。因此，当政府的政策引起社会普遍反感的时候，就会受到相当大的约束，例如越南战争之所以结束，就是因为美国的普通民众终于对战争感到厌烦，强烈要求结束战争，当反战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情绪的时候，它的力量就可以显示出来。

有人说，普选民主的国家一定热爱和平，不喜欢发动战争。这话有一定道理，但是也不全对。实际上，发动一场小规模的风险不大的战争，并不会影响选票的流向，美国从九十年代以来，几乎每个总统都要至少打一仗。但是如果这场战争会带来巨大的消耗，严重影响民众生活，就会遭到反对，因此对政府的决策构成很大影响。美国的伊拉克战争就是如此。如果美国一位总统想发动对中国的战争，老百姓一定会把他选下来，因为这对老百姓的威胁和代价太大。

从反面来说：

1， 虽然理论的设计是人人都能当上总统，但是只要不是做意淫过分，一个有正常理智的普通美国人知道，真正有可能当总统的只有那个小圈子中的人。不进入那个小圈子，即使是亿万富翁也没有希望。美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有过亿万富翁独立竞选的例子，花费上亿美元，其结果无非是陪太子读书。而一般美国人，更是永远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当然，任何一个从小就努力参政的人，都有可能进入那个圈子。不过从这一点上来说，中国也是一样，胡温都是普通家庭出身，最后进入到核心圈子的，一方面靠能力，另一方面靠机遇。从这一点上来看，现实上来说，两者并无根本区别。

2， 选票必须成为一个集合才有作用，任何一张具体的选票，它的作用都可以忽略不计。因此，作为个体，想要靠选票为自己争取到任何权利和权力，实际上都毫无意义，也不可能凭借单张的选票为自己争取到所谓话语权。有些人以为给老百姓争取一张选票就能改变他的处境，实际上是荒唐的。美国的乞丐也有选票，这并不能让他多吃一口，保证不被冻死。选票必须成为一个集团才有真正的价值，比如美国工会的领导人在美国政治格局中具有很强的力量，因为他能影响几万张甚至几十万张选票。实际上所谓普选中的玩家，所依赖的并不是个体化的选票，而依然是组织化的力量。

3， 组织总是不平等的。层级是组织成为可能的基本要素，纯粹的平等只会是朋友关系，而不可能是组织关系。组织越复杂，规模越大，则层级越明显。例如，军队是组织力最强的，其层级化是最明显的，在军队中，讲平等，那是扯淡。大企业也是层级非常明显的，无论国企还是私企，只要大到一定程度，层级就会起越来越大的作用。选举中同样依赖组织化的力量，无论是利益的协调，舆论的准备，还有控制选票流向的竞选活动，无一不是依赖有层级的组织。没有组织的个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弃权的，当然没有什么用。投票的，也不过是在组织确定的两个人当中选择一个，而且对于大众来说，这个选择过程是受媒体影响的，而媒体的运行是组织化的。

4， 任何竞选活动都是要烧钱的。美国总统大选的经费越来越高，2012年的选举，估计最少也要二十多亿美刀，如果超过三十亿，也似乎不会令人惊讶。竞选游戏中的主要玩家分为两种，一种是台上的，就像奥巴马、不适父子、戈尔等等，他们筹款，演讲，竞选；另一种是台下的，华尔街大亨、石油大亨和军火工业集团，等等，他们出钱，出力，但是不露面。台上的有赢的可能，一旦当上总统，面子很足，输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反正花的也是别人的钱。而台下的人基本上是包赚不赔，他们出钱支撑选举的主要目的是让这个游戏持续的玩下去。一方面，总统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我支持的人），另一方面，大资本家一般都是两边下注，有所偏向，自己的人赢了当然大赚，自己的人输了，也不至于输掉底裤。这个竞选与金钱之间的互动关系主要是通过政策来进行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才是全世界的普遍规律。中国目前的官商勾结一般只是拿个工程回扣之类的，这属于非常低层次的腐败，这属于明显的犯罪，一旦事发，就要吃牢饭。美国的官商勾结都是采用合法的方式，依靠政治献金打造自己的人上台，而且通过院外游说集团影响议员，最终在政策和法律层面上制定有利于自己的游戏规则。一方面，这是合法的谋利，没有风险；另一方面，获得的利益大得多，比起这种利益，拿个工程承包之类的真不够塞牙缝。美国的对外政策，中东政策，这些对于石油集团和军火集团，都是成千亿甚至上万亿美刀的利益。选票民主之后，资本控制国家几乎不可避免，这种合法的官商勾结的危害性远远大于普通的腐败行为。

5， 华尔街的大亨，从他个人来说，他只有一张选票，一个失业工人也只有一张选票。从理论上，两个人的政治权利是相同的，但是他们实际权力却大不相同。华尔街的十位老板掏出一两个亿可以影响上千万张选票的流向，而一个失业工人只能决定他自己的那张票，在两个人中间选一个。因此，虽然他们在理论的法律权利相等，但是他们的权力却有天壤之别。而社会的利益分配是权利和权力共同影响的结果。

6， 理论上说，选票的权力是平等，人人一票，组成的社会应当是平等的。然而，如我刚才所说，普选实际上不是个人选票的游戏，同样是组织的游戏，是以“个体权利”包装之后的集体组织行为，因此最终的结局一定是不平等。因此美国的社会，阶级划分并没有因为普选而消失，金融危机的时候，华尔街拿着纳税人的184亿美刀分花红，失业的人等着吃救济食品。

反面的小结：因为“组织”（党派活动）在普选中的决定性作用，每个人一致平均的选票并不能起到平均化的效果。每个人平等的选票并不意味着每个人控制相同的政治资源——这是最具有欺骗性的一点。

而且，选票民主几乎很难避免“资本控制国家”的结局，几乎所有普选制国家，资本控制国家都很明显。这种合法的官商勾结比一般的腐败行贿对国家和社会的危害大得多，而且会造成从理论上都无法解决的不可逆的后果。

设想：

1， 现代社会中平等和层级是两个相处制约的作用，一个军事化的国家，必然走向极端的军国主义，最终把自己引向毁灭，例如大日本帝国和第三帝国；同样的，彻底平等化会使国家丧失组织能力，例如索马里，在这个国家中，几乎没有合法的层级控制力，国家也就根本不存在。无政府才能达到完全的平等，也就是完全的混乱。因此，绝对平等和绝对组织化层级化都是不行的。中国人最熟悉也最明白的阴阳之道和中庸之道可以帮助我们寻找的一个平衡点。很多人过分强调制度的作用，以为通过某种制度和法律规则，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这都是急功近利和偷懒的做法，这个世界，变易为常，无不变之事，因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如同我们不能一劳永逸地吃完饭，睡完觉；但是作为社会来说，没有基本大致的规则，也令人不安。我们需要的是动态平衡，组织太严格了，就松一松；太松了，就紧一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不看广告，看疗效。

2， 从制度层面上来说，社会平等的基本问题其实是一个利益分配机制的问题。协商民主在这里起到关键性作用。中国的历史发展阶段与欧美不同，他们已经进入成熟期，社会发展基本停滞，财富增量很小，关键问题是如何切蛋糕。中国是发展期，解决财富分配，主要靠做大蛋糕，也就是说，不是从既得利益者那里切下来分给其他人，而是通过把新增的财富分配给其他人，这样的解决方式矛盾是最小的。从政治上来说，主要依靠党内监督和阶层协商。中国人民代表大会采用阶层比例代表制实际上比美国的普选制度更趋向社会公平，因为后者更容易形成马太效应，赢着通吃，前者则能够保持一定的阶层代表性。

3， 加强舆论监督与党内监督。一个党与一个人是不同的，一个人可能按照自己的私利行事，破坏社会的公平原则；但是从中国共产党政党的整体利益来看，与人民的利益实际上是基本一致的。损害普通百姓的利益实际上就会破坏党的利益，因为这是共产党得以存在的基础和根本合法性。把共产党和人民的利益直接对立起来，如果不是故意混淆概念忽悠人，就是被人用概念忽悠了。但是问题在于，组成这个党的人是千差万别的，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某个人通过党的组织控制了权力资源的时候，他有可能腐败，权钱交易；或者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升官），搞短期效益，破坏公平和正义。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保持民意的畅通，上下信息保持沟通，使党的整体能够对组织内破坏党根本利益的行为做出恰当反映。党内的监督就很有必要，实际上共产党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有不同观念，也有不同的利益，这是正常情况。一个这么大的国家，一个这么大的政党，如果所有人想法都一样，那就离毁灭不远了；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互相斗争，互相拆台，也就崩溃了。因此必须在党内保持思想自由，权力统一。思想自由，形成监督机制；权力统一，保持组织效率。在思想上强调公平发表意见，在权力运作中，要保持中央对地方的权威。中国历史的规律就是：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下降就是王朝衰败的先兆。

4， 坚决抵制资本家对政治的侵袭，打击腐败，但是更重要的是保持体制的稳定。很多人要求普选民主，以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解决腐败，维护机会公平；但是选票民主会导致官商勾结的合法化，这是最可怕的。虽然目前中国有很多腐败问题，但是在中国，至少官商勾结是非法的，这非常重要。

也许有人会说，非法的，但是很多人在做啊，没有解决啊。

但是只有保持它的非法性，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解决。否则一旦合法化，这个过程就不可逆转。官商勾结和腐败是不可能彻底解决的问题，这是人性之恶的部分造成的，只能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让资本家合法地控制国家权力，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这一原则：资本家通过金钱的手段控制国家政策是非法的，是犯罪。

例如，我们的社会中，小偷很多，虽然不可能完全消除小偷的存在，但是必须保持偷盗的非法性，这样才可能对它进行打击和控制。保持偷盗的非法性质，对于社会治安非常重要，同样，保持官商勾结的非法性质，对于国家的健康也极其重要。否则普选民主之后，官商勾结变成合法的。老百姓连抗议的权利都没有。

法国国旗的颜色是红白蓝，分别代表：自由、平等、博爱。

作为民主革命的发源地，法国的民主精神也是比较强烈的，大革命时期，就通过投票，把无数人送上断头台。像圣鞠斯特和罗伯斯庇尔等就很典型，先把别人送上断头台，然后在被别人送上断头台。当然，这么搞是不行的，大多数的决定并不总是合理，自由作为民主的平衡物出现了，民主只管理必要的公共事务，而私人事务则是由“自由”原则支配。民主和自由成为配套的原则。

然而，与一般人所理解的相反，即使是民主发源地的法国，直到20世纪的第五共和国才有普选；而美国，也是到了二战后60年代，黑人才获得选举权。一般人在理解和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一开始必须是精英民主，因为精英受过教育，才能正常行使民主权力，而后民智开化，才逐步推广普选，这是一个民主发展的过程。其实，我最初也是这么理解的，因为这确实有一定道理。

但是，这个历史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我们先看看美国开国元勋们怎么理解民主：

制宪会议主要的活跃分子之一汉密尔顿指出，“当年抓住共和主义紧紧不放的人，如今也和大家一样，大声挞伐民主的罪孽”；还强调“对群众的要求让步，就证明任期参议院还是不稳，这是因为对民主精神出奇的暴烈和蛮横估计不足”

　　谢尔曼代表说，“老百姓眼下对建立政府的事还插不上手。他们缺乏信息，老是被人误导”。

　　格里代表更是炮轰民主：“我们所经历过的罪过，都是源于民主过于泛滥。人民并不缺乏德行，但总是受到假装爱国的人蛊惑。马萨诸塞州的经历证明，一引动人精心炮制出各种虚假报告，到处传播，老百姓每天都被误导去做些最作孽的事，说些最作孽的话，这些虚假报告又无人可以当场揭穿。一个主要的罪过，是说要对政府雇员实施正当程序，仿佛把公仆都饿死才是民主的极致……”

　　就连最倾向民主的乔治.梅森代表也承认，“我们过去是太民主了。”

　　“美国宪法之父”，美国第四任总统麦迪逊代表指出，“政府若采取民主的形式，与生俱来的就是麻烦和不方便，人们之所以遣责民主，原因就在这里”

　　德高望重的本杰明.富兰克林也痛心疾首地承认，“我们都遭受过民主带来的迫害和不公正……”

这是很有意思的。实际上美国的开国之父在费城会议上的主要目标是取消低效率的议会制度，代之以权力更加集中，效率更高的总统制——共和总统制。共和制与君主制的最大区别是最高领导人不是终生制，而且不能世袭。其实中国现在就是如此，很多极端民主派批评现行制度的时候总是与过去的帝王制相比，却无视这两者的根本区别。

美国的总统制一开始就是选举的，然而有选举权的人却非常少，当美国的宪法在1790年订立时，只有-白种-男性-有产-交税-基督徒者-有投票权，相当于只有小于16%的美国人有投票权。

-30年后，宗教要求被去掉

-60年后，拥有财产和交税的要求被去掉

-80年后，人种要求被宪法修正15条去掉。然而，华人直到1943年才有选举权（二战盟国缘故）。印度人1946年，日本人和其他亚洲种族到1952年获得选举权。

-139年后，妇女得到投票权。

-185年后，黑人才完全获得投票权：黑人在宪法修正14条中被允许投票（在南北战争3年后），然而南方各州人民和政府拒绝执行，直到1868年联邦政府对其中28个州实行戒严令，强制州政府通过法案。这是一个为了道德目的而压制人民自由的著名案例。而其他没被戒严的州，马里兰，加州和肯塔基分别在1959， 1959 和1976年才给与黑人投票权。但是即使被戒严的州后来总能找到办法阻止黑人投票：需要交投票税(poll tax)和证明读写能力。密西西比州成功的使只有4.6%的黑人注册投票。这一切直到1965年，Lyndon Johnson签署投票法案才结束这种状态。

现代普选民主原则中最重要的原则是：“平等“和”少数服从多数“。

那么为什么在最初的设计中却没有体现这一原则呢？这是因为，在美国建国初期，白人还是少数，如果一旦给所有生活在美国的人都给予同样的投票权，那么他们马上就会丧失权力。在美国建国后，美国在向西部拓展疆域的过程中，屠杀了上千万印第安人——这一数字远远超过二十世纪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但是有几部电影反映这一史实，又有多少知道这一历史？经过屠杀之后，白种男人占据绝对优势之后，才有可能进行“平等“以及”少数服从多数“的普选。